鞋底不知何時磨破了,腳底生疼,不用去看,也知道已然磨出了血泡。不過不要緊了,眼前就是目的地。


    雲海宗巍峨的山門近在眼前。


    少年難以抑製的激動,落下淚來。


    “雲海宗的規矩,隻要你能獨自跋山涉水行走千裏之地找到雲海宗,我便收你為徒。”墨陽真人的話,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卻猶在耳際。


    顧不得腳下的疼痛,少年飛奔過去,衝著駐守在山門外的雲海弟子行禮。“這位師兄,在下陳昭,由墨陽真人引領,前來報到。”


    兩名雲海弟子對望一眼,不由大笑。其中一人說道,“陳師弟不必客氣,且隨我入山。”


    陳昭看向山門後望不到盡頭的石階,淚如雨下。


    他知道,從自己抬腳跨入山門的這一刻起,自己的命運,就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如同很多人一樣,陳昭沒日沒夜的修真,沒日沒夜的學習,經曆過太多生死,見識過太多紛爭。多年以後,陳昭站在天青鬥的比鬥場,打敗了無數青年才俊,傲然而立。那一刻,陳昭忽然恍惚起來。


    他忽然想不起來,當年跋山涉水的投效雲海宗,又是為了什麽。修真之道,道在腳下,盡頭又在何方?師尊說盡頭就是步天成仙。可成了仙呢?之後呢?


    陳昭總會想起在修真之前的一個玩伴來。那是個小傻子,村裏的大人小孩兒總會喜歡逗弄那個傻子。那個傻子特別喜歡玩泥巴。他用泥巴捏了許多小人兒,擺滿了屬於他的破屋。他總喜歡意氣風發的說,“我要把泥人兒擺滿了屋子。”


    “然後呢?”陳昭問過他。


    他傻愣愣的看著陳昭,搖搖頭,“沒有然後。”


    陳昭想了想,說,“擺滿了泥人兒又如何?又有什麽意義呢?”


    傻子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陳昭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傻子,把一堆沒用的泥人兒,擺滿了自己的一生。


    血月說,“修真者都是傻子。”


    很多年過去了,三千多年了吧。具體的數字,陳昭記不清了。現如今,他躺在簡陋的木床上,看著窗外漫天的飛雪,他輕聲呢喃,“也不都是傻子。”


    看向一臉狼狽模樣的曹晨,陳昭凝眉道,“不要再去了。”


    “不去了,差不多夠了。”曹晨取出了許多熏薑。


    看到熏薑,陳昭不由的抽搐了一下嘴角,熏薑帶來的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麽好受。隻是陳昭沒有別的選擇。


    曹晨煉製好了丹藥,直接就塞進了陳昭的嘴巴裏,片刻,陳昭的鼻孔裏有鼻血溢出來。


    “不要緊,一點兒鼻血而已。”曹晨忍不住笑,“實在是忍不住,自己解決。”


    陳昭翻翻白眼,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焦躁的情緒穩定下來。


    連續幾天,丹藥的效果很明顯,陳昭已經可以自由活動,唯一不太好的副作用,就是常常會流鼻血。


    寒氣已經祛除,曹晨反而更忙了。


    陳昭知道,她在忙著想辦法延續自己的生命。不過他心裏卻很清楚,不會有什麽好辦法的。


    他也不去勸曹晨,甚至每每看到曹晨苦思冥想著辦法,心裏竟然會感覺很幸福。閑來無事的時候,陳昭會做做飯,洗洗衣服,打理一下靈田。黃靈花已經從雪地裏冒出了頭。嫩綠嫩綠的芽兒,看起來品質不俗。


    每天的日子,雖然單調,卻很充實。


    冬去春來,曹晨的肚子明顯大了許多。即便如此,曹晨還是總會時不時的去一趟牛頭鎮。偶爾的時候,還會帶迴來一些材料,煉製一些丹藥。隻是,每一次,煉製出來的丹藥,總是又會被曹晨厭棄的丟掉。


    延續命力的丹藥?古往今來,有很多,但延續一個超級高手的命力,跟延續一個世俗凡人的命力是不同的。劉叔那樣的修真者,想要延續命力都不容易,更遑論陳昭這般高手了。


    陳昭終於忍不住,勸曹晨道,“你還是省省吧,沒用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


    “我覺得,你還是想想孩子的名字比較現實。”陳昭笑道,“我快不行了,可能挨不過這個春天了。趕緊取個名字,省的我死不瞑目。”


    “怎麽會,你的命力,至少還能再活一年的。”


    “是啊。”陳昭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做那件事,應該是還能活一年的。”


    曹晨怔了一下,怒道,“為了睡我,少活一年,值得嗎?”


    陳昭知道曹晨誤會了,卻也懶得解釋,甚至還笑著說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曹晨哼了一聲,到底還是認真想了一下,說道,“你說叫什麽名字好?”


    陳昭笑道,“隨便了,要不,叫離恨吧。”


    “離恨?離恨天的離恨?”曹晨撇撇嘴,道,“陳離恨?很難聽啊。”


    陳昭一愣,啞然失笑。


    難聽嗎?其實無所謂的。不管叫什麽名字,他總會用他原來的名字的。想了想,陳昭又道,“叫軒吧。這名字還行吧?”


    “龍軒的軒?龍軒要是知道咱孩子跟他一個名字,他還不得氣死?”


    “不會的。”陳昭笑了起來。


    “不好,我再想想。”


    曹晨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兒選擇性障礙,想好了一個名字,過幾天,又覺得另一個名字更好。一直耗了許久,竟然也沒確定下來。


    肚子越來越大,曹晨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情,反而特別緊張。第一次生孩子,當然會很緊張。而且,她還發現,最近這些天來,陳昭的命力消耗極快,眼看著真的可能要挨不過這個春天了。


    沒有任何辦法!


    試了太多的手段,一切都沒有任何作用。


    曹晨心裏堵得慌。


    陳昭對此卻並不是很在意,每日裏依然會在靈田裏忙活。他不讓曹晨幹活,說是會動了胎氣。


    大多時候,都是陳昭在靈田裏忙活,曹晨停著大肚子,坐在輪椅上曬太陽。推算著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曹晨的心情就越來越緊張。


    不過,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


    不像曹晨想象中那樣又是“用力”又是滿頭大汗的慘叫的場景。作為一個修真者,生孩子的痛楚,總是能夠隱忍的。


    陳昭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焦急的等待著。


    一切到底是否順利?


    會不會功歸一簣?


    直到孩子的啼哭聲響起,陳昭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蘋嫂子掀開門簾,從臥室裏走出來,看向陳昭,嘿嘿笑道,“恭喜小陳了,是個大胖小子。”


    陳昭應了一聲,笑著起身,走進房間裏。


    曹晨躺在床上,抱著孩子,嘴角直抽搐。


    “咋了?”陳昭問。


    曹晨撇嘴道,“真醜。”


    “呃……新生兒就這樣,長開了就好啦。”陳昭走過來,從曹晨手裏抱過孩子,看了一眼,重重的唿出一口氣,道,“還好……”把孩子還給曹晨,陳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笑著看向曹晨,道,“叫什麽名字好呢?”


    曹晨接過孩子,輕輕的搖晃著,伸手都弄一下孩子的小鼻子,說道,“我還沒想好呢,你說吧,叫什麽都行。”


    片刻,不見陳昭迴答,曹晨狐疑的抬起頭來,看向陳昭。


    陳昭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她,一動不動。


    曹晨愣了一下,迴過頭,小心的捏了一下孩子的臉,輕聲說道,“還是聽你的吧,就叫離恨吧。離恨……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我會恨你呢?”說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三日後。


    劉叔和劉嬸兒的墳邊,多了一處新墳。


    老李頭兒刻下的墓碑,“夫陳昭之墓,妻曹晨”。詢問了曹晨的意見,曹晨隻是看了看,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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