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大吃一驚,低頭便想扳開他手,隻她無論個頭還是力氣與他都無法相較,剛扳了兩下,便覺身子一輕,竟已是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按坐到了他腿上。


    徐進嶸一隻手仍握在她腰身不放,另一手卻是掐在了她下頜,將她一張臉抬了起來,qiáng迫她與自己對視。


    淡梅被迫抬頭,瞧見他有些暗沉的臉色,微微心驚。與自己這丈夫雖不過處了半夜,隻她多少也是看了出來,這男人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莫非是覺著片刻前被自己掃了顏麵,這才惱了起來要尋事不成?


    淡梅雙手握拳抵在了他和自己中間,略微掙紮了幾下,隻腰間的那手卻箍得更緊了,便似要掐斷她腰一般,一時有些心慌,急忙小聲道:“外麵在等著了。”


    也是巧,她話剛說完,門口便又起了叩門聲。


    淡梅不再動了,隻是看著bi近了自己的已經不過半肘距離的男人的臉,這臉上的眉間正聚了絲若有似無的戾氣。


    “去吧!”


    半晌,淡梅聽他嘴裏終於蹦出了這兩個字,隨即感覺自己腰間一鬆,原來已是被放開了。


    得了自由,淡梅急忙下了chuáng榻,胡亂套了衣裳,正要去開門,身後又聽他不緊不慢說道:“不替我更衣麽?”


    淡梅一怔,略猶豫了下,迴轉了頭淡淡道:“叫我屋裏丫頭伺候著更衣吧。”說著也不管他,逕自過去拉開了門閂。


    外麵正站著陪嫁過來的妙chun妙夏和另幾個徐家的麵生丫頭,手上捧著燭火盆盂之類的東西,見門開了,站前麵的妙chun眼睛略微掃了下裏麵,便低頭進來了,後麵幾個也跟著魚貫而入,將點了一夜的龍鳳喜燭剪亮,又在邊上新放了幾隻燭火,屋子裏一下亮了不少。


    淡梅朝妙chun點了下頭,妙chun一張略施過脂粉的臉立刻有些緋紅起來,瞧了下帳子的方向,咬著唇低頭小步過去撩了開來進去。


    淡梅叫妙chun伺候徐進嶸,倒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原來一早前那秦氏便已經看中了妙chun,說是嫁了過去屋子裏須得有個知根知底的通房,這才更能攏住男人的心。那妙chun是自小隨淡梅長大的,人伶俐,樣貌出挑,年歲又恰當,是個不二的人選。淡梅起先不願,覺著是糟蹋了妙chun,拗不過秦氏便去問了她意思。想著她若是不願,自己定當不會勉qiáng的。哪知妙chun聽後隻是臉帶羞容低垂了頭下去,雖未明說,瞧著便是一臉願意的樣子。淡梅念她平日與自己的qing分,仍覺不忍讓她做人通房,一日瞧了個空,便拿話提點了下,說是可以給她尋個合適的人匹配了。不想她竟跪了下去求饒。淡梅這才瞭然。人各有誌,妙chun又是個出挑的,臉容樣貌比她這個家主都不知要qiáng上多少。她既有這樣的條件,想著水漲船高日後能攀上高枝也是qing有可原,自己再多說隻怕就要落人埋怨了,隻得作罷隨了她自己意思。隻盼她能福澤深厚心想事成便是了。


    淡梅洗漱過後坐在鏡台前,讓妙夏少往自己臉上傅粉。妙夏知道她一貫就不愛用粉,雖覺不妥,隻也不敢不遵,隻按她意思擦了薄薄一層。沒片刻那徐進嶸早已更衣洗漱完畢,坐在了一張ji翅木官帽椅上,大約是在等她。淡梅作沒看見,隻盯著銅鏡裏剛跟出來的妙chun給自己梳頭。落地垂帳被徐家的幾個丫頭掀開兩邊勾住,去收拾chuáng鋪了。突聽一個丫頭低唿了一聲,想是瞧見了淡梅昨夜留下的痕跡。徐進嶸看去一眼,眉頭皺了下。那丫頭眼快,曉得自己方才失態了,她平日本就有些懼怕這個家主,此刻雖心中還有些納罕,隻哪裏敢多磨蹭,急忙和邊上那丫頭一道手腳麻利地把髒了的褥子換了抱了出去。


    淡梅梳妝完畢換了正衣,立刻就又有丫頭送上了個紫檀雲紋托盤,上麵是兩碗湯圓,取一早團圓之意。淡梅和徐進嶸各吃掉了,用水漱了下口,被提醒時辰快到了,便一道向堂屋裏去,拜了放在中堂方桌上的鏡台鏡子和先祖牌位,這才算是真入了徐家的門了。


    按了規矩,此時新婦還應拜會徐家的各位尊長和親戚,向他們贈送一雙自己親手做的鞋襪做禮品。隻是徐家祖籍在通州府的青門縣,與京城山水阻隔,故而並無尊親在場,唯獨隻徐進嶸的母親陳氏端坐在那裏。


    徐進嶸進京也不過是這兩三年裏的事qing,之前在通州府定居。陳氏在青門縣孀居多年,後來被兒子接到通州府住了幾年,卻一直不甚習慣,經常嚷著要迴去青門縣養老,徐進嶸拗不過母親,特意把青門老家的祖屋修葺一番,送陳氏迴去。隻是她年歲漸大,去年傳來消息說得了場風寒,身子一直不大妥當,徐進嶸不放心,不顧陳氏反對將她接進了京。知道老太太喜歡鄉間清淨,必定住不慣新門這鬧市裏的宅子,特意在城北郊外東華門那裏買了個園子安置,自己每隔幾日就過去探訪下。昨日大婚,這才接了陳氏過來一早受禮。


    陳氏年紀五旬有餘,濃眉大眼,並無尋常這樣富貴人家老太太該有的富態,麵皮有些黑,一雙手也很是粗糲,若不是身著上好的暗紅底起青花蜀錦,瞧著便似個尋常的鄉間老婦。


    淡梅到了陳氏麵前,朝她身前的蒲墩上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又送上了秦氏一早就給她備好的一雙鞋襪,隻口中自然說是自己親手做的敬上。


    按照禮俗,陳氏此時應迴送淡梅一塊布作答賀,隻她叫身邊站著的一個和淡梅年紀相仿身子板很是壯實的丫頭接了過來後,雙眼便直勾勾盯著淡梅瞧,身子板紋絲不動。


    淡梅心知肚明,這婆婆想必是不喜歡自己。也怪不得她,任憑是誰,若是曉得自己兒子娶了個白虎克夫的媳婦,想必心裏都是不痛快的。她也未動聲色,隻仍跪著,麵上微微帶了絲笑。想她即便是不喜,憑了自己的娘家,她想必也不敢真的讓她下不了台麵。


    這時淡梅身後那徐進嶸狀似無意地咳嗽了下。陳氏看了眼兒子,皺了下眉頭,朝身邊那丫頭叫了聲“喜慶”,卻是聲如洪鍾。那被喚作喜慶的丫頭便將一塊紅色雲錦緞雙手遞了過去。陳氏接了,直直遞到了淡梅麵前道:“給你的!”


    這陳氏雖這般,淡梅對她倒並無什麽敵意。來這快兩年,見多了那些八麵玲瓏說句話都要拐三圈的大戶人家女眷,這老婦人方才行徑雖魯直,倒顯利索,往後至少不用費心思去琢磨她話外的意思。於是雙手接了過來,笑著道了謝,這才被妙chun扶了起來。


    陳氏自入京後,一直住在城北那園子裏種菜收瓜的,兒子又三天兩頭來看,日子倒也舒心。有一日忽聽自家兒子說要和集賢相府裏的閨秀結親,欣喜異常。一來是鰥居多年的兒子終於肯娶親了,二來是被集賢巷相府那名頭給震到了。她年輕在青門鄉下守寡帶著兒子過清苦日子時,那樣的門第在她眼裏簡直就和天上仙府沒什麽區別了。後來雖說兒子發家了,隻早年留下的印象還在,這樣的門第在她眼裏那是高不可攀的,如今竟成了親家。隻沒歡喜幾下,便又聽得了這未來的兒媳婦的名聲,那心便一下涼了大半截。心想此番無論不能讓他這般冒險娶妻,急忙命人將兒子叫了過來。哪想還沒開口阻攔,他便已是下跪求責,說未得母親肯許便私下定了婚事。隻是既然已經定了,再不能更改,否則便要惹人非議。陳氏人雖粗了些,自然也是曉得這不過是兒子給自己留臉麵才這般說的。自家這兒子早不是當初青門縣裏的那個小子了,積威日重,如今雖對自己仍是百般孝敬,隻他既已定了的事qing,哪裏還能隨自己拿捏?沒奈何這才勉qiáng應了下來。隻是心中仍有疙瘩,gān脆託病萬事不管,落個眼不見為淨。


    昨日大婚,陳氏本是賭氣不想來的,隻經不住兒子央著,隻好過來受這個禮,且她也不敢真得罪了集賢相府,心頭本就不大痛快。待見了淡梅那嬌嬌怯怯我見猶憐的樣貌體態,更是覺著是個難以生養之相,自己想抱嫡孫的心願隻怕一時是不能圓了,更是不快。此時見禮數都已經盡到了,便覺多一刻也不想見這兒媳婦的臉了,一下站了起來,也不要喜慶攙扶,大步便往自己那正屋裏去。徐進嶸搶上一步要送,被他娘重重一把拂開,噔噔地倒退了兩步。陳氏連眼風也不掃兒子一下,氣哄哄管自邁出門檻走了。


    第六章


    陳氏出了堂屋大門,迎頭遇見了幾個正堵在外麵廊廡上等著見過新主母的妾。她平日相中入眼的都是如喜慶那般粗壯能gān活的,對自家兒子這幾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每日裏隻會打扮得妖妖嬈嬈一路留香的妾極是看不慣,也不理她幾個慌忙讓開路正朝自己行禮。方才沒拿淡梅怎樣,此時正好把火發在她幾個身上,看也不看啐了一口,罵了句妖jing便揚長而去。留下幾個女人麵麵相覷,一時連臉都有些抬不起來。


    淡梅見徐進嶸目送了他娘,迴身坐上了主家位子,曉得是要她受家裏那幾個妾的拜見禮了,便坐了他身側的主母位置。很快便瞧見外麵依次進來了三個年貌各不相當的女人,束手低首地站了過來。


    淡梅未嫁之前,秦氏怕女兒吃虧,早已將徐府上的侍妾通房的一概打聽清楚了說給了她過,又細細地給她出謀劃策,說日後過去了好立威固寵。


    這三個妾,第一個周氏,年紀二十七八,是當年那原配身邊的通房,後來生了個兒子,便隨了主母的姓被抬舉為妾,如今那名喚良哥的徐家庶出兒子正六歲了。周氏年紀雖大了些,比起後兩個樣貌也不如,隻是府中正室空置,故而除了良哥,連那嫡出的慧姐都寄養在她屋子裏。徐進嶸在家的話,也是時有過去的。她的長處便是跟隨徐進嶸多年,如今又占了寄養兒女的好處。往後淡梅過去了,自己早日生出個嫡子,周氏自然不足以抗衡。


    第二個妾名chun娘,二十三四,據說是在通州府時收的,容貌艷麗身段極好,從前裏也生過個兒子,隻是未養幾年便夭折了。她以前應該是頗受寵的,隻是聽聞為人尖利,連府中下人提起都是暗地裏皺眉,厭憎不已。這般行事之人,也無多少可慮之處。


    第三個名喚趙總憐,這個就有些不一樣了,如今年方二十,不但模樣風流,更能和雅弦聲、填詞作賦、著棋分茶,從前原本是京城甜水巷裏最負盛名的藝伎,傾羨了京中貴族子弟無數。去年京中一班官員賞花齊聚之時,免不了叫些伎樂陪同,那趙總憐一番獻藝之後,施施然到了坐上的徐進嶸跟前,竟將手中一枝花纓丟到了他懷裏,滿座喧譁,於是當場便有個朝中同僚將那趙總憐買了下來贈給了徐進嶸,一時傳為風流佳話。隻她也有一樣缺處,便是從前因了虎láng之藥不能生養,故而也上不了台麵。


    攤上了秦氏這麽一個包打聽的娘,淡梅自然覺著好。到了個新宅門裏,多曉得裏麵的一些彎彎道道,總比懵懂不知被人計算了好。此時坐在了徐進嶸身邊位置上,便按秦氏教的肅然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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