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由衷道:“衛大人,你果然胸襟海量,配得吞吐風雲之誌。你既這樣利索,我便也不扭捏了。實話跟你說吧。謝大人已經知道我不是他表妹了。他雖仍開口留我,讓我繼續住他家,我卻沒這臉再繼續充他表妹留下了,且遲早,我也是要走的。以你耳目,想必也知道謝家真正的表妹已經亡故。老太太一直對我深信不疑,我若徑直離去,怕她知曉了實qing悲痛,所以須得有個妥當的理由離開才好。想到你昨日來求親,這正是個現成的契機。我若以出嫁之名離去,老太太那一關便能過去了……”


    溫蘭說到這,見對麵衛自行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立刻道:“本來,我也不敢這樣煩擾你的。隻想到你並非一般的流俗男子,且咱們先前也有過那樣一個協議,這才厚顏想請你幫個忙……”


    衛自行忽然cha道:“謝原也以為你是真的要嫁我?”


    溫蘭沒應,隻略微點了下頭。見他神色略顯僵硬,便道:“我曉得這樣把你卷進去不厚道。昨夜本是想先找你商議的,隻是不巧被謝原攔下要代我傳話,我也沒什麽理由拒絕他。你若是不方便……”


    “你誤會了。”衛自行立刻打斷了她的話,“這於我來說完全沒什麽不方便。我隻是覺著……”


    他躊躇了下,終於看著她道,“你以出嫁之名被我接出去,卻又不是真的嫁我,恐怕於你名節……”


    溫蘭笑了起來,兩頰露出一對梨渦,道:“衛大人你隻要沒有不方便,我更沒什麽不方便。我不是答應了幫你下海找秘匣嗎?這事不同於下水采蚌。老實說,別的事qing,等我帶了匣子上來後再考慮也不遲。”


    她神qing很是輕鬆,隻話裏的意思,衛自行自然聽了出來。下到深海漫無目的尋找一艘隻有大概方位的一百多年前的沉船,還要找到與沉船一道眠於海底的一個不過手掌大的匣子,箇中的艱辛和危險,不言而喻。


    衛自行望著她笑盈盈一雙明亮的眼,這一刻忽然有一種衝動,竟想開口對她說,他寧可永遠得不到那張圖,也不需要她冒著生命危險去尋那個匣子。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像是梗在了喉,竟無法流暢出言。想了下,終於隻是道:“你隨時可以取消這個約定的,我絕不會勉qiáng你。先前答應你的那些也照舊。”


    溫蘭再次笑了起來,眉眼舒展,神qing怡然。


    “衛大人,”她清晰地道,“和你達成的這樁jiāo易,完全是我自己的意願。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如果我不想做這件事,除非脖子上被刀架著,否則誰也無法勉qiáng我。而如果哪天萬一我改了主意,哪怕就算和你有過先前的這個約定,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照著自己的新想法而行。所以衛大人,你真的不必有任何不安。”


    衛自行微微吐出口氣,壓下心中隨了她這話而生出的淡淡失落,鄭重道:“你是個真xingqing的女子,我果然沒看錯你。我也還是那句話,你哪天若真改主意了願意嫁我,我必定以大禮相迎。”


    溫蘭凝視著他,終於輕聲道:“衛大人,你極出色,女子麵對像你這樣的男子的追求,很難不動心。但正如你先前所言,能做你妻子的女人,須得能夠與你比肩而立。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覺得我能夠準備好這樣了,而你也仍沒改變主意,那麽,我會嫁給你的。”


    衛自行自嘲般地輕笑了下,道:“如此我便等待你口中的這日了。”


    ~~衛自行當晚便追趕欽使一行人離開白龍城,而隨了他的離去,謝家卻忙碌起來。馬氏請了懂婚儀的相□人來幫著替外甥女置辦嫁妝,等小半個月後,家裏迎來衛自行遣自廣州府的媒人,一番繁文縟節後,媒人提出下月中的婚期,馬氏吃驚,連連搖頭,說太急了,嫁妝還沒備好。


    媒人自然照先前被吩咐過地說話,一張巧嘴如簧道:“親家姨母,下月中的婚期,說起來原是有些急。隻是你外甥女婿年紀本就不小了,如今終於要當新郎官,若非怕人笑話,恨不得明日就能接去新娘子成親。這便罷了,更是因了前些日有個京中的消息下來,說要調他入京做官。姨母你想,朝廷調令便如軍令,要你去,你手頭便有天大的事也要放下趕過去的。何況這還是入京做官的好事?故而須得緊著把婚事辦了。否則萬一哪天這調令下來了,衛大人急要走,你外甥女卻還在家,這不是gān著急麽?咱們這到省府是近,那也要來迴半個月了。若衛大人到了京城,從這送新嫁娘入京,路可就遠了,如今這世道又不大太平,豈不難走?”


    馬氏一聽,也有道理。正躊躇著,忽聽堂外有聲音傳來道:“娘,表妹婚事既定,一切便以表妹意思為上。她若無異議,下個月不打緊。”


    馬氏聽是多日外出的兒子終於迴來了,還這樣開口了,便照他話轉向身邊陪坐著的溫蘭問她意思。


    自從那夜過後,謝原便一直早出晚歸,前幾日甚至接連數日沒迴,對馬氏說是外出公gān有事。這好像是多日來她第一次與他打照麵。匆匆一瞥,見他遠遠立在門口沒進,正看向自己,瞧著比平日更沉默了,隻目光卻很平和,且她若沒看錯的話,甚至像是帶了絲溫柔。


    既然已經決定要走,自然越快越好。這本就是溫蘭自己的意思,衛自行不過照她話叮囑媒人行事而已。


    溫蘭很快收迴看向門口的目光,雙手平靜地jiāo握放在膝上,對著馬氏道:“一切聽憑姨母做主便是。”


    馬氏心想她年歲也不小了,婚事既定了,婚期緊便緊些,萬一真不湊巧那衛自行被調去京城,耽誤了不好。心中雖還有些不舍,卻也點頭道:“既這樣,那便下月吧。”想了下,轉頭朝著還在門外的兒子鄭重道:“原兒,前次你表妹過來的時候,你不在家,沒去接她,害她在路上吃了這許多的苦。如今她要嫁人,一輩子也就這一次,你便是再忙,也定要親自送嫁,總歸是表兄妹一場,人離qing分在。”


    謝原終於跨入堂屋裏,對著馬氏恭敬道:“無須母親說,兒子自己也知道。”


    馬氏再次轉向溫蘭,“三娘,那便這樣定了,可好?”


    溫蘭終於看向謝原,站了起來,啟齒笑道:“如此多謝表哥了。”


    她的目光清暢,笑容坦dàng,一如他一貫印象中的她,仿佛全天下最無憂無慮的一個可愛人兒。


    謝原怔怔凝視著她這張臉,一時竟無法收迴目光。直到她忽然微微歪頭,含笑俏皮地問了一句:“表哥,你怎麽了?”這才驟然驚醒,急忙避開她的注視,擺擺手道:“沒……什麽。不必謝,本都是我該做的。”


    一邊的媒婆見大事已成,男家那邊賞銀多多,便歡歡喜喜地站起身拍手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下月十六,男家來迎親,女家去送親,天作之合,大吉大利!”


    ☆、第28章


    轉眼,溫蘭的送嫁之日便迫近了。


    照了本地婚俗,女家與男家若相隔路遠,新郎是不必一定要親赴女家的,隻需早一日遣人代自己抵達女家迎親便可。陸終早已出了廣東,另被人護著踏上迴京獻珠的路。衛自行原本是想自己來接溫蘭的,隻正不巧,準備出發的前一日,收到一封發自京師七政門指揮使的密令,令他即刻火速入京。


    七政衙門裏,等級森嚴,下屬對上令,唯有服從與執行四字。密令中雖隻字不提召他入京的目的,隻他卻隱約有所猜想,因事關重大,不敢耽誤,細密思慮過後,立刻動身北上。溫蘭這裏,因她不僅是自己心儀之女子,更是極其重要的合作者,為保路上萬無一失,便遣淩烈和手下的另個得力百戶徐霄,叫他二人一道前去迎接。


    淩烈和徐霄不早不晚,正好於前一日的傍晚到達白龍城,送消息去了謝家。溫蘭得知衛自行有事不能親自來接自己,自然不會在意。


    她既已做了決定,心裏原本是希望能盡早離開。隻現在真到了這一刻,想到明日便告別這個庇護自己這許多安穩時日的地方,想到馬老太太的慈祥和善,想到chun芳的天真可愛,甚至想到臥房前院子裏自己打理過的那些花花糙糙,心裏禁不住又有些不舍難過。當晚把自己先前收拾出來的到這裏後添置的一些衣物和首飾送給了chun芳,叮囑她往後繼續好生照顧老太太後,gān脆又與同樣捨不得她走的老太太睡一屋,陪她一直絮絮叨叨到了半夜,倦極正要睡去,朦朦朧朧仿佛聽見她自言自語嘆道:“……他是我自小帶大的,雖一直都是隻悶葫蘆不大說話,隻心裏頭快活不快活,我一聽他走路聲就知道……隻怪沒這個命……”


    溫蘭沒有應,隻是睜開了眼。過了一會兒,聽見耳畔傳來老太太輕微的鼾聲,知道她終於睡了過去,這才輕輕朝裏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繼續睡。


    次日便是送嫁。


    早幾天前,寨裏的珠民們便得知了這消息,等到今天她要被送嫁出門,大早紛紛趕了過來相送,巡檢司宅裏,一反平日的靜悄悄,十分熱鬧,眾人都麵上帶笑,議論著“三龍女”和她的“龍女婿”。等快到吉時,溫蘭已經一身紅妝,聽到門外響起鞭pào聲,知道是催動身的意思,自己走到正坐堂中的馬氏跟前,向她拜別。


    馬氏起身,笑著摸到溫蘭的手,道:“我的乖乖外甥女兒,今日你嫁得如意夫婿,姨母十二分地高興,往後要和外甥女婿好好過,得空了記得來看下姨母,別嫌路遠難走……”話沒說完,竟是哽咽住了,忙掏出帕子,一邊笑一邊自己擦眼睛。


    溫蘭也是鼻子一酸,極力壓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低聲道:“姨母放心……若有機會,我一定迴來看你……”


    “好,好。那姨母便等著了。大好的日子,耽誤了時辰不好,來,姨母親自給你蓋上蓋頭,叫你表哥背你出去……”


    馬氏接過邊上相幫婦人遞來的紅頭巾,笑著道。


    溫蘭微微背身側臉,正要舉衣袖擦眼睛,卻撞見剛外麵進來的謝原,與他剛四目相對,立刻避過臉,低頭下去讓馬氏替自己蓋蓋頭。覺到視線被一塊紅布遮擋,這才吸吸鼻子,站定不動。


    也是此地婚俗,女兒出嫁離開娘家時,要由家中兄弟背負出門,若無親兄弟,便由堂表兄弟代勞。謝原與李三娘是表兄妹,今日背她出門的重任,自然便落到了他肩上。


    “原兒,送你表妹出去吧。”


    馬氏吩咐兒子。


    謝原站在離溫蘭十幾步遠的門口。方才一進來,便正撞見她側過臉抬手正要擦眼睛的一幕。他印象中的她,一直都是素顏淺妝,今日卻第一次見她麵施艷麗顏色。那一幕雖則飛快便中斷了,隻這匆匆一瞥間,瞥見的那張明媚鮮妍的臉和那淚光閃爍的目,qiáng烈的反差便如一柄重錘,直直擊他心髒,他忽然覺得連氣都有些透不出來的感覺。這些天為了避開與她碰見所做的努力,在這一刻忽然顯得如此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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