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抓人時眼睛也不帶眨一下,傷及無辜就丟出這麽點碎銀。他們有把咱們老百姓的命當命看嗎?”立刻有人打斷先頭那人的話,憤憤不平。


    “你不想活了,敢說這話!七政衙門抓人的事也輪得到咱們開口?要怪就怪她運道不好,趕緊送去就醫,說不定還能揀迴條命……”


    議論紛紛間,很快有人幫著撿起那塊碎銀,抬著婦人離去。眾人漸漸散了,最後巷子裏隻餘地上一灘血跡。


    範大娘見溫蘭盯著血跡發怔,扯了下她衣袖,低聲道:“走吧!還看什麽。這世道,咱們這種平頭百姓,也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溫蘭嘆息一聲,收了目光。心qing卻難排沉重。到此後的這幾天裏,她可以模仿說話方式,盡量適應這裏的一切,但從與李三娘和範大娘說話的隻言片語間,也能感覺得到這現世並不太平,百姓日子艱難。現在遇到的這一幕,真真叫她體會到了qiáng權下平民命如糙芥的悲哀。對自己的未來,更多了幾分憂心和茫然。


    一路再無多話。兩人迴去後將藥煎了餵三娘喝下去。可惜三娘的病症已到後期,加上受了驚怕,苦苦支撐了數日之後,最終還是死去了。


    雖然不過萍水相逢,但是想起李三娘先前流淚向自己道謝的樣子,溫蘭還是有些傷感。向範大娘問了棺材的價錢。得知一副薄棺就要一兩五分銀。她先前賣金所得的銀兩,這些日為救治三娘,已經耗費過半,剩下的錢,就隻夠打副薄棺了。


    範大娘知道她也沒多少錢,敬她這樣還肯為李三娘解囊。因當地有風俗,認為人死後三日後魂魄才離體,所以至少須停三日才能下葬,便去裏長那裏央求了一番,得了允許將李三娘屍身暫時停放在村尾的義莊中。帶溫蘭暫迴自家歇息時,見她愁眉,便勸道:“妹子休要愁煩了。你與三娘雖是故jiāo,隻如今做到這樣,也算仁至義盡。隻怪三娘命薄,這般死在他鄉。實在無計的話,過幾日也就隻能覆席埋了。我雖出不了棺木本,但一領席,還是能出的。”


    說起來,溫蘭其實也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人這樣上心。或許是潛意識裏,覺得現在的自己與她同病相憐,李三娘就仿佛是這個世界裏的另一個自己吧?


    溫蘭默默隨範大娘往村裏去。到村口時,遇見幾個婦人正聚在一起說話。範大娘過去說話,溫蘭便等在一邊。片刻後,聽她們似乎在說縣衙出了個什麽懸賞公告,再聽一會兒,忍不住便靠近了些,搭訕發問。


    這幾日來,村人大多也知道她是那個李三娘的舊jiāo,恰在此地偶遇,和她也有些熟了,聽她發問,一婦人便詳加解釋道:“你不知道,上個月縣裏出了件案子,竟有盜賊膽大包天夜半偷到了縣衙,被追到縣南的蘆葦湖心時,那賊見qing勢不妙,便把贓物丟進了湖裏,趁人急著去撈,這才逃脫了。縣太爺找人撒網下水,倒是撈迴了些物件,隻聽說有件縣太爺的祖傳之物卻一直找不到,這才貼出了告示,說哪個能下湖撈迴來,就得賞銀二十兩!咱們一年辛苦刨食,從頭到尾也見不了這許多銀,哪個不想要啊。附近但凡稍通水xing的人都去試了,撐船張網、下水撈摸,這麽久過去,不但無人能得,七八天前,反倒出了事。東平村有個名叫水生的後生,下去了就沒見上來。這水生的水xing,在這四鄰八鄉裏,他要是稱第二,那就沒人敢說第一。他都有去無迴了,大夥這才絕了念頭。不想前幾日,縣衙竟又有新告示張出來,把賞銀提到一百兩了!咱們隻恨沒那本事。若能下水遊兩圈,就是拚了老命也要去撈撈看……”


    溫蘭恍然。想起數日前進縣城抓藥迴來路過布告亭時看到的一幕,想來便是官府張的提高懸賞銀的告示了。


    一百兩銀子……對於現在的溫蘭來說,吸引力確實不小。有了錢,不但李三娘的後事可以辦,自己往後去哪雖然暫時還沒眉目,但至少,目前能鬆口氣。而且自己什麽都不會,現在有這樣的機會,要是錯過了,隻怕就再也不會有了。


    溫蘭很快便做了決定。等女人們說完話散了,便對範大娘道:“嬸子,我想去試試。隻是我人生地不熟的,明日煩請嬸子陪我一道去可好?”


    範大娘驚訝不已,忙不迭地搖頭:“你?那丟了東西的湖心一帶,聽說兩根竹竿cha下去都不到底。且方才你也聽到了,還淹死了個人,就是jing通水xing的湖上人家也找不到。賞銀確實不少,隻若真的好拿,也不會等到現在還沒人去領。”


    溫蘭笑道:“嬸子放心。我自小長於海邊,水xing尚可。”見範大娘還在猶疑,又誠懇的道,“實不相瞞,我手頭沒多少錢了。三娘要入土,我往後投親路上也要花費。這幾天幸好有你幫襯,但離了此處,恐怕未必就能再遇到像嬸子這樣的熱心人。既然有懸賞,便想去試試看。若能撈上,自然是好,撈不上便作罷,絕不會拿自己的xing命去拚。”


    範大娘見她很是篤定,隻好應了下來。一夜無話,次日早,陪了溫蘭往縣城裏去。


    ☆、第3章


    二人進了城,自然先到前些日張貼出新懸賞榜文的布告亭去看個究竟。不想到亭子前找了半晌,卻不見那張榜文。去問附近一個酒館裏的夥計,才得知幾天前有縣衙衙差過來揭掉了榜文。


    “可是有人撈上了?”


    溫蘭cha問了一句。


    夥計搖頭道:“沒聽到有人提起。若真這樣,我肯定曉得。”


    範大娘見溫蘭露出失望之色,兩人從酒館出來,便道:“這種酒舍茶館的消息最是靈通,他都這麽說,想必是真的了。既然過來了,也不好白跑一趟。我家有個侄兒正好在縣衙裏當差,我索xing帶你去問下。”


    溫蘭正有些不甘心,聽她這樣說,忙道了謝,跟著往縣衙去。到了地兒,正巧那範家侄兒範文今日輪到守大門,範大娘過去便打聽了起來。


    範文聽得溫蘭想要應榜,驚訝地打量她幾眼,又聽說她是海邊人,這才哦一聲,壓低聲道:“東西還是要撈的,隻不是現在。過些天你們再來……”


    溫蘭有些不解,正要再詳問,大門裏頭忽然湧出來一群人。當先一年輕男子,著一身華麗的金色繡獅官服,腰佩長刀,足踏黑色官靴,麵色冷肅大步而出,正是前幾日在街頭看到的那個七政門千戶。他身邊跟著小跑而出的縣令方臻,後頭是幾個七政門的副手軍官和衙役。


    範文聽見身後響動,慌忙站直閉口,範大娘也拉了溫蘭想躲避,卻是遲了,對麵的人已經到了大門口。


    衛自行的目光掃過門口台階下的人,見是兩個穿著普通的民間婦人,並未多留意,正要抬步跨出門檻,眼光餘光掃過那個年少女子的臉龐,視線忽然停了下,腳步便也跟著遲緩了。


    溫蘭一直微微低頭,卻也仿似感覺到了對麵兩道目光的直視,稍稍抬眼,見那人正在看自己,略微有些心驚,急忙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視線。


    方臻早看到了站在衙門口台階下來不及避讓的兩個民間女子,又見一直大步而行的衛自行腳步微滯,以為衝撞了他,想討個好,指著範大娘和溫蘭喝道:“大膽刁民,竟敢擋在衙門外攔了衛大人的路,意yu何為?”


    範大娘噗通跪了下去,顫聲道:“大人錯怪了。民婦是聽說縣衙有懸賞榜文,想過來應榜,不想榜文卻不見了,這才大著膽子過來問個究竟的……”


    方臻方才還不過是虛張聲勢,現在聽範大娘提到榜文,卻真的是被觸到痛腳,勃然大怒,一個箭步沖了出來,厲聲道:“大膽!滿口胡言亂語!什麽榜文,來人,快把這兩個刁民趕走!”


    範大娘嚇得不輕,不曉得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惹得縣官這樣惱怒。溫蘭雖不解,卻也曉得自己今天過來,時機明顯是不對。見範文不停朝自己焦急打眼色,急忙扶起兩腿發軟的範大娘,正要離去,卻聽那個姓衛的千戶不疾不徐地開口:“方大人,有人來應榜,那是好事,你這麽急做什麽?”


    方臻見衛自行竟會為此發問,心中暗暗叫苦,後背發燙,鼻尖已經沁出了細汗。原來一個月前縣衙裏遭竊,那賊不但偷了些細軟,竟連他的官印也一併偷了去。官員失印是大罪,他自然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叫外人知道,這才張了懸賞榜文,隻說丟了重要物件叫人去那一帶撈。隻是湖心處水深數丈,想要在湖底撈迴又豈是容易之事?眼見一個月過去官印還沒找迴,早就急得嘴上冒泡。偏偏這時候七政門的人又來了。監察百官本就是那些人的職責之一,這若是被曉得了,自己還有好果子吃?所以當天立刻就派人悄悄去把全城張貼出去的榜文都給揭了,勒令手下不許透漏半點消息。前幾天抓到了丁彪,坐地審訊。這事自然輪不到他,都是七政門的事。隻聽說這丁彪一開始極其骨硬,後來架不住對方的刑訊手段,陸陸續續招供,前兩天又根據供詞抓了些人。然後今天,終於等到這些人要離開了,也沒聽說要追究自己的失察之罪。方臻這才覺得鬆了口氣。本以為就要萬事大吉了,不想臨送出門,卻遇到了這樣的一出……


    方臻心怦怦直跳,勉qiáng應道:“大人誤會了,莫聽信這刁婦的胡言亂語……”


    衛自行打斷他話,道:“我倒是聽說,方大人的官印丟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縣務繁冗,大人日理萬機,一時大意不察境內謀逆,尚qing有可原。隻連官印都能丟,委實少見。”


    方臻見衛自行望著自己,神色溫和,目中卻隱含厲色,頓時汗出如漿。


    七政衙門的偵緝耳目,說遍布天下也不為過。隻要需要,沒有什麽他們查不出的秘密。據說從前朝廷辦許文山一黨的案子時,七政衙門最後呈上的證詞中,連許文山過去數月每日間三餐飲食都記錄在檔。現在見這衛自行不但曉得自己丟東西,連丟什麽也知道了。想再繼續隱瞞下去,絕無可能。


    方臻不顧旁人在側,急忙跪了下去,麵如土色道:“下官該死,不該企圖隱瞞。上個縣衙遭竊,竊賊偷了印鑑竟丟到城外蘆葦湖中去。下官一直找人在撈,奈何還沒尋迴。下官自到了此地就任,時刻牢記為朝廷效力,肅盜平賊,兢兢業業,夙夜不怠,這才惹了賊人怨恨,故意以此來構陷於我,還望大人明察!”


    衛自行不語,再次瞟了眼溫蘭,這才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方大人也不必過於自責,將官印找迴才是第一要務。”


    方臻自然知道衛自行的來歷。


    衛自行出身高官之家,祖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曾是朝廷內閣的中心勢力之一,後因受到政敵排擠不得不致仕,惱恨jiāo加之下駕鶴歸去。衛家從此失勢。繼而,族人又被檢舉出各種不法之事,衛自行也受到連累被削去功名。因京師七政門指揮使徐慶林與衛家有舊,他這才改投七政門,以基層低級校吏做起,因行事果決能力卓異,很快便累升至正六品百戶。三年前,南方旱災,多處發生bào-動,又有雲南守將楊顯趁機作亂,聲勢浩大,各處紛紛失陷,最後便是衛自行鎮壓了bào民作亂,又設計誘殺楊顯,這才叫這已經風雨飄搖的大興皇朝得了暫時安寧。也是憑此功勞,他才以這樣的年紀便做到了廣東七政衙門指揮的位子,被稱為七政門近十年來崛起的最優秀的青年軍官,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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