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安已是下了坑,俯身靠近那棺材了,雖是臉色亦有些蒼白,倒還支持得住,正有些犯難,不知該如何下手,抬頭見許適容已是走了過來,一下便似有了主心骨,微微鬆了口氣。


    許適容亦是跳下有些濕滑的泥坑,到了棺材邊上。此時那惡臭之味仍是甚濃,棺底平躺了具屍骨,此時看去,身上所穿的暗綠織物依稀仍可辨認,隻那織料已是大麵積腐爛。粗粗看去,屍體已是處於腐敗的尾期了,頭顱頂端發毛脫落,在棺底糾纏成一團,麵部腐rou已爛得隻剩些殘餘組織,此時眼部隻剩兩個空dong,仰麵望著青天。


    這李氏死於冬日,下葬不過大半年,按了常理,腐爛速度應沒這般迅速。隻當初下葬時葬坑較淺,棺木疏薄,加上此地地勢低下,cháo氣很重,地蟲活動頻繁,棺底又滲透上來薄薄一層積液,所以才導致了屍身的迅速腐爛,不過短短大半年,便已是如此地步了。


    史安見許適容眼睛看著屍身身上,似是想要掀開那層腐爛的織物,急忙搶了道:“夫人不必動手,還是讓小人來吧。”說著已是俯身下去,用手上的屍鉗夾開了覆在屍骨表麵的那一層衣物,隻那手卻是有些微微發抖。


    覆蓋在李氏屍身之上的那層腐爛織物被掀了去,整個腐爛qing況便更一目了然了。與她之前的預計相差無幾,屍體除了雙腿、雙臀、雙肩的殘留組織厚些,其餘大半已是化為骨骼,隻上麵沾留了少許腐rou,因了cháo濕的緣故,靠近棺底的一側腐rou之上還殘留了大量的屍蠟。


    “夫人……這該如何處置?”


    史安雖是官府仵作,隻還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屍身,此時雖盡力忍住了心中那異樣之感,隻說出的話卻是帶了絲顫音。邊上的木縣丞和縣尉,雖是硬了頭皮靠了過來,隻消一眼,便已是腳底發癢,哪裏還站得住,拔腿便遠遠退了迴去,那木縣丞是個斯文人,竟是俯身在地不住嘔吐了起來。


    楊煥隻瞧了一眼,便也頭皮發麻,不願再看,隻見許適容還在那裏仔細端詳著棺底,硬了頭皮叫道:“嬌娘,快些上來,仔細那味道熏了你!”


    許適容聽見他叫聲,迴頭瞧了一眼,這才道:“叫人把這抬迴縣衙。”


    23


    23、廿三章...


    楊煥大吃一驚,呆立了片刻,見她神色認真,這才苦了臉道:“一定要把這玩意弄迴去嗎?就在這裏不行?”


    許適容搖了搖頭,道:“屍rou已是腐敗殆盡,便是有傷也瞧不出了。須得運了迴去清理gān淨後再查看下屍骨,看看能否得知死亡原因。”


    楊煥心中雖有一萬個不願,隻對著她那鄭重的神色,一個“不”字竟是說不出來,半晌才嘆了口氣,皺著眉頭迴頭瞧了眼木縣丞和縣尉,這兩人本就臉色不妙,待聽得這話,那臉更是扭曲得不行。邊上本有的幾個衙役,見楊煥看向自己,立馬便低了頭,那腳已是往後挪了去了。


    楊煥罵了句酒囊飯袋,這才對仍站著的那幾個遷墳人嚷道:“你們幾個去把那東西給我起了出來,抬到縣衙裏去,小爺重重有賞,一人兩貫錢!”


    此時連他這萬戶大縣裏的縣丞尉的月俸也不過十貫的錢,兩貫確是不少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話音剛落,方才探頭瞧過一眼棺底的那人便道:“不就一尊寶柩,連那夫人都如此膽色過人,我等再推脫,可就沒了臉皮了。”說著已是拿了傢夥,幾步便到了坑邊,撲通一下跳了下去。他那幾個同伴見狀,立時也是紛紛跟了過去。


    方才那幾個本已後退的衙役一聽抬這東西竟有如此的進項,一下也眼饞了起來,巴巴地望著楊煥道:“大人,我們這就去抬,還有賞錢嗎?”


    楊煥呸了一聲,正要罵人,那幾個坑底的人已是高聲叫道:“棺底都要爛了,須得多繞幾圈繩子,再來幾人在中間一道抬,這才穩妥。”


    那幾個衙役聽得坑底叫聲,不等楊煥開口,已是爭先恐後地跳下了土坑,怕遲了被人占了位置。至於賞錢,這縣太爺上任雖沒多久,出手那是啪啪地大方,不愁過後不給銀錢。


    人多好辦事,棺蓋被合了迴去,又有個腦子好使點的衙役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扇破門板,一gān人一道將那棺材抬上了板子,又一圈圈繞了麻繩,密密匝匝的,這才吆喝一聲,抬起了棺材,往那縣衙去了。圍觀之人見熱鬧已過,雖散去了些,隻仍有不少跟在後麵一道往縣衙去的。一路之上,隻見七八個壯漢一道抬了個棺材開路在前,後麵跟了一長溜的人,場麵蔚為壯觀。棺材從那偏門入,被抬進了縣衙裏的停屍房,眾人又聚在縣衙邊上議論紛紛了許久,這才慢慢散了去。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也已是黑了。這停屍房在前衙的一個旮旯角落裏,平日本就沒有人氣,此時放進了這麽一尊寶柩,闔衙的人都是退避三舍,走路也要繞道過了。


    已是戌時,晚風拂過,身上仍是能感覺到此時炎夏的幾分暑熱,許適容和青玉小雀幾個正坐在院落裏納涼。青玉平日話也不多,此時倒都是小雀和小蝶在嘰嘰咕咕說個不停,無非都是些阿貓阿狗打架的話。


    “夫人的見識和膽色,便是鬚眉也難比肩,青玉甚是敬佩。”


    許適容正想著明日的事qing,突聽青玉這樣說道,看了她一眼,見月光下她望著自己,神色間滿是敬佩,隻微微笑了下,沒有作聲。她自跟到了此地,雖以奴僕自居,隻這縣衙後院不大,人口簡單,也沒多少事qing。她也是個沉靜的,不大外出,見了楊煥更是躲得遠遠,到此一個多月,連個照麵都未曾打過。


    她說過便罷,卻是引來了邊上小雀小蝶的話頭,也不說那阿貓阿狗了,隻圍著許適容嘆道:“夫人隨了小公爺到了此處,竟是比那男子還要了得。我聽前衙裏的丁小哥說今日墳場裏連那男人都有嚇白了臉軟手軟腳的,夫人竟是麵不改色。夫人你當真不怕嗎?聽說那起了出來的就停在前麵,我覺著心裏有些發毛呢。”


    許適容笑了下道:“起先自然也是怕的。隻知道了這也是門學問,便沒什麽好怕了。”


    小雀小蝶仍是搖頭,正要再多問幾句,突聽後麵響起了個腳步聲,迴頭見是知縣大人,急忙便收拾了東西退下。


    許適容見楊煥來了,仍坐在那裏沒動,隻對他微微點了下頭道:“過來有事嗎?”


    楊煥拎了張小竹椅,坐到了她身邊,盯著她臉看了半日,這才悶悶道:“你叫人在那停屍房外的院子裏架起個大海鍋,又搬了柴火,到底是要做什麽?”


    許適容看了他一眼,想了下,這才道:“我自有用處。你既是來了,便跟你說下,明日叫幾個人把那院子封了起來,除了史安,誰都不許進來。”


    楊煥一窒:“連我都不準嗎?”


    聽他話裏似是有些吃味,許適容搖了搖頭,正色道:“不叫你來,是為了你好。你莫把我一片好心當驢肝肺了。”說完自顧起了身,便朝屋裏走去。


    楊煥跟了幾步,還未到門口,便聽她屋子門砰一聲合了上去。呆愣了半晌,這才慢慢去了。


    第二日許適容起了身,拿了自己用洗淨的豬尿泡fèng出的一雙手套,朝那停屍房去了。見路口果然已經站了兩個衙役在封道,史安也已是站在那裏了,打了聲招唿,便往裏麵去了。


    史安與這縣令夫人幾次接觸下來,知曉她是個不講究虛禮的,便也跟了進去。見到院子裏那架起的放滿了水的大海鍋和地上的柴火,雖是有些不解,隻也不多問,跟著她便進了停屍房。未等許適容開口,自己過去便掀開了棺蓋。因了天氣炎熱,仍有一股臭味傳出,隻比起昨日剛揭棺之時,已是淡了些。


    史安看了眼棺底裏的屍骨,抬頭又見許適容手上套上了雙皮樣的指套,遲疑了下,道:“夫人,此屍身雖大部分已化骨,隻腐rou仍未gān淨,這般勘驗,怕是不太方便。”


    許適容嗯了一聲,走到了棺邊,看了一眼道:“否則你以為我在外支了那鍋做什麽?”


    史安看了一眼外麵院子裏的大鍋,愣了半晌,吃吃地說不出話來。


    許適容一邊俯身下去翻檢著已是脫落的臂骨,一邊道:“等腐rou自行褪盡,需要較長的時日,我們沒那個時間,也無必要等待。放進沸水裏煮個把時辰,再用刷子刷下,骨頭便十分gān淨了。”


    史安臉色發白,似是有話要說,隻又忍住了,瞧著神色卻是十分怪異。


    許適容直起身看著他,問道:“你是覺著將屍骨如此處置,對死者有不敬之嫌嗎?”


    史安一下被問中心頭所想,麵上有些發紅,急忙搖頭。


    許適容微微一笑道:“人死燈滅。你既是仵作,日後又或許升為刑官,隻要cao此一日,有一點須記住,死者固須哀念,隻哀念過後,在你眼中,屍骨便隻是具屍骨。用盡一切方法,叫屍骨開口說話,還原其死前一刻發生在它身上的qing景,將兇手繩之以法,這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


    史安被她一番話說得心悅誠服,麵現慚色道:“是我迂腐了。夫人一番話,叫人茅塞頓開。”說完便搶著要去撿拾那骸骨入鍋,被許適容攔住了,從袖兜裏另取了副特意多做的手套遞了過去。


    史安麵上一紅,接了過來,照她樣子戴了起來,這才俯身去撿拾骸骨。那骸骨關節各處俱已是分離,輕輕一動便自行脫落開來。史安學了許適容的樣,一一投擲入了水中,待撿到肋骨架時,翻了過來,見後背殘留的一片腐rou之上蒙了層油膩的東西,口中咦了一聲。


    許適容看了下,便道:“你見到的這層東西叫屍蠟,是屍身體內的脂肪在cháo濕中分解形成的油膩物,類似皂胰質地。通常可見於死後處於水中或類似cháo濕地帶的屍身表麵,成年人肢體要形成屍蠟,至少要六七個月的時間。”


    史安點了點頭,又道:“屍蠟對驗屍可有作用?”


    許適容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道:“你xing敏好學,確是個可造之材。有經驗的驗屍人根據屍蠟和其它一些特徵可以大約判斷死亡時間。更重要的作用倒不在此,而是屍蠟能在較長時間內保存屍體身上的傷痕、體表特徵,有助於識別死者身份,探究死因。”


    史安被她稱讚,有些不好意思,隻心中卻雀躍不已。見骸骨俱已是入了大鍋子浸在水中,又搶著去燒火了。


    火漸漸燒旺,鍋子裏的水沸騰了起來,周圍的空氣裏慢慢多了絲腐rou的臭味。


    許適容望著火苗,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從前那位一邊放映屍蛆,一邊大嚼早餐的人類學法醫教授比爾。還記得有日,他興沖沖地找到了自己,將裝訂起來的一疊紙翻給她看,神qing萬分激動,居然是南宋宋慈所著的《洗冤錄》。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法醫辣手摧夫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歌一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歌一片並收藏女法醫辣手摧夫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