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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婚期雖急,隻乞丐也有三門親,何況是現在要與王府結親的薛家?前來幫忙、添妝的人自然少不了。隻這樣文氏與管家薛寧還是忙得人仰馬翻。當事人的善水卻還算悠閑,每天隻窩在自己的院裏做往後也算添妝的針黹,其中就有做給男人的荷包鞋麵等等。


    這繡活她之前其實早早就開始備了。鞋和荷包也做好過幾些。隻當時都是比照張若鬆來的。現在對象一眨眼從ji變成鴨,荷包上頭沒標記可以混用,鞋有大小卻不頂事了。所以這些天善水隻照著文氏給的尺寸重新趕做鞋子,每日時間過得倒也飛快,忽忽便到七月末了,薛家妝奩林林總總辦到最後,竟也達一百二十抬之多。冠帽衣物、鞋襪首飾、家具箱櫥、被褥氈帳、器皿玩物,無一不是上好之物,著實體麵。至此文氏才鬆了口氣。


    除了妝奩是大頭,陪嫁的人也早定了。薛家人口本就簡單,從上到下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個。原本在月斜院裏服侍的大丫頭白筠雨晴和兩個雜事小丫頭自然跟去,陪房除了ru母林氏一家,文氏又另挑了房忠心的老人一併過去。這樣一來,薛家原先的人唿喇喇地一下便少了小半。文氏也不以為意,萬事隻要女兒好便是好。


    八月初六,滿城驚動,因這日是安陽王的大婚之日,德宗為此停朝一日。善水在自己院中逗弄著婥婥時,仿佛也能聽到城北那震天的禮pào之聲。想到再過十日,自己便也要離開生養了自己的這薛家,心中忽然湧上一絲傷感,眼睛也被艷麗的陽光刺得有些酸熱。抱了婥婥正要迴屋裏去補完鞋麵上的最後幾針,抬眼卻見薛英正站在院子口的那架薔薇邊沖自己在笑。


    善水這些時日雖不管自己嫁妝的事,但也知道文氏為了給自己辦出不被人在背後笑話的一份妝奩,真的是不惜血本。不但前些年積下來的那些家底消耗殆盡,就連薛英年前婚事本留出要費的資財也占用了去。自己這哥哥平日雖有些不著調,但對這事卻沒一句多話,反忙著奔前走後的。


    “哥哥!”


    善水放開了婥婥,朝他走去。


    今天這樣的滿城繁靡,他這個xing喜熱鬧的人卻沒出去,倒是不尋常了。


    薛英應了,與善水再閑話幾句,忽然遲疑片刻,道:“妹妹,哥哥之前做事莽撞,對不你了。要不是我先前鬼迷心竅接近子息,咱家也不會被人背地裏傳那樣的閑話。你沒怪罪我吧?”


    善水一怔。


    她對這事,原本就不是很在意。隻是沒想到薛英倒這樣耿耿,挨到現在還特意過來跟自己認錯,便道:“哥哥,咱們也就隻能管好自己的言行。別人要說什麽,嘴長他們臉上,實在是管不了。你往後隻要知道該如何行事,我便高興了,還怪你做什麽?倒是這次,為了給我辦嫁妝,把家裏都搬了個空,哥哥你別怪我拿得狠占了你的份兒。”


    薛英忙搖手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隻要妹妹你風風光光,我沒事。”


    過些時候就是秋試了。善水知道他讀書不成,從前的那些心思隻怕未必就這樣會打消。她嫁入王府,往後若能立住腳跟,自然也願意幫這個哥哥一把。隻可惜現在前途未卜,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勸道:“哥哥,你人真的好,又疼我,我記你的qing分。往後,妹妹我要是行,哥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很快要出門了。盼哥哥娶進嫂子後,踏踏實實讀書做事,代我侍奉爹娘,妹妹我感激不盡。”


    善水說到qing動處,喉嚨已微哽咽。薛英也是眼眶微微發紅,點頭應了下來。


    ~~


    大婚之日定在十六,十五送嫁妝。眼見婚期bi近,善水平靜,文氏一邊不停教導女兒各種閨闈之事,一邊自己卻坐立不安起來。這天特意帶了善水又去普修寺求籤和婚禮當日護身物。那簽求來竟是上上。文氏這才安了些,歡歡喜喜地上了馬車迴城。


    薛大趕著馬車迴到寧永街口時,已經是遲暮了,天色有些昏暗。善水靠坐在母親身邊,正有些昏昏yu睡,忽然覺到身下馬車緩了下來,聽見薛大似與人打了個招唿,隨即往車裏道:“夫人,張家的公子正在路邊遇到了,他與我打招唿,可要停下?”


    善水睡意立刻全無,與文氏對望一眼。


    文氏略微躊躇,便道:“停下吧。我和他說幾句。”


    薛家先前突然這樣被指婚,與張家的議定自然便告chui。文氏覺得心裏愧疚,之前曾特意備了厚禮登門去向張夫人賠話。張家雖失望,隻事qing都這樣了,也不過嘆息一聲。且薛家與永定王府聯姻,往後不定飛huáng騰達,哪裏敢露什麽怨艾?張夫人滿口道賀,前些日子還時常過來幫忙,送了對添妝的貔貅搭腦黑漆衣架和琦壽長chun白石盆景。現在路上遇到張若鬆,她對張家的這個兒子一直很是喜歡,不好不搭理,自然叫停。


    張若鬆終於等到了薛家那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迴來,見停了下來,馬車廂壁上的那窗格開了,露出文氏含笑的臉,壓下心中的愁緒,又帶幾分激動,快步到了跟前,喚了聲“伯母”,遞過自己手上的一個扁匣,仰頭道:“侄兒曉得世妹過幾日大婚,這是喜慶的事,侄兒心中也是高興。沒什麽可送,匣子裏有幾張禦藥房裏秘傳的太平方子,望伯母勿要嫌棄,轉託給世妹。另有一張方子特意再提下。前次聽我爹迴來說世妹肌膚無緣無故突發紅斑,我去查了許多藥典,又與我爹商論過,覺著不定就是這時令的瘴粉濕氣所引。這病症雖少見,隻也不是沒有。那方子對消斑去癢有奇效。再,煩請伯母也代為轉告,叫世妹留意前次病發前觸過的花木。若真有,往後小心避開,想來便不會復發的。”


    說完,恭恭敬敬雙手遞上那匣子。


    文氏忙接了過來,搖頭嘆道:“唉,你這孩子……叫我說什麽好……真當是有心了……”


    張若鬆微微一笑。


    掀開的窗格裏看不到她的身影,更無她的半點聲息。隻他卻似感覺到了她就在裏頭聽自己說話。心中原本的那絲酸楚也消失了。


    那樣的花容月貌蕙心蘭質,本就不是他能求的。往後唯願她諸事順意,他便安心。


    “侄兒沒事了。天色也要暗。伯母請迴。”


    張若鬆後退幾步,朝文氏作揖辭別。文氏道過謝,這才放下窗格,側頭看了眼身畔的善水,把匣子遞了過去。


    善水接了過來,潤白纖指撫過平滑匣麵,心中略微發堵。


    剛才車外那男子的話,一字一句都入了她的耳。她甚至能想像他說話時的那種神態。


    無緣。隻能用這兩字來為從前畫一個句號了。


    薛大喝了馬繼續往前,行了段路,善水終於忍不住,也不管身邊還有文氏在,迴頭推開後壁窗格,從道fèng裏看了出去。見路邊街口立著的那道瘦青身影越來越小,直至被吞沒在一片霾暗的暮色之中,再不可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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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八月十五中秋日,也是薛家過嫁妝的日子。一早薛家便熱鬧起來。到了吉時,二人執“吉慶有餘”徵兆標誌引導在前,以內務賜下的重六十兩的金如意為頭抬,隨後跟著同樣上賜的王府世子妃朝衣朝冠,再跟後薛家所陪的首飾衣物箱櫃,加上前次王府抬來的大定之禮原封送迴,紅妝隊伍綿延達數裏之長,從chun暉門到開化門,一路吸引了無數的圍觀與稱羨。


    王府的大門長年少開,來往都走角門。今日油漆一新,大開迎了女家紅妝。高牆裏屋宇粉新,牆廊藻繪,裏外喜慶一片。


    正是花月佳期,薛家的這一個中秋之夜,卻註定過得不一樣。不論是從前,還是往後,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闔家團圓,卻又似喜似悲的中秋夜了。


    薛家人在後園之中擺了筵席。善水不會喝酒,往常三兩杯必倒,今夜卻連番向父母兄長勸酒,幾輪下來,雙腮粉酡,難得竟未醉倒。直到要站起再敬薛笠,腳下一軟,被身畔坐著的薛英一把扶住,這才沒栽倒在地。


    筵席糙糙而散,善水被扶著迴了屋子,也未梳洗,躺下便閉目睡了過去。一覺無夢,醒來也不知何時,隻覺口渴難耐,驚覺白筠竟還坐於身側等著伺候。扶額而起,一口氣咕咚咕咚灌了小半壺的水,人也清醒了,這才曉得已過三更。


    白筠起身要服侍她,笑道:“明日大喜,我幫姑娘拆妝換衣,姑娘再歇著吧。養好了jing神才能美美地上轎。”


    善水望向窗口凝神片刻,道:“我先去書房看下。”


    白筠隻得替她加了件外衫,打盞氣死風燈,陪著往薛笠的書房裏去。


    明月高懸於深藍穹頂,清輝寂寂。畫堂東牆之畔的金桂搖曳飄香,耳畔有不知何家仍舊未斷的絲竹清韻裊裊隨了夜風而來。


    善水踏著曲折的迴廊往薛笠書房無聲而去。遠遠便見窗格裏漫出昏huáng火光。悄悄靠得近了些,透過微敞軒窗fèng隙,看見裏頭父親正坐在他慣常的書案之後,母親站他身側,一手執了調羹,笑著彎腰往他嘴裏送什麽宵夜,父親張嘴吃了下去,順勢便握住她另隻手,將她帶到自己膝上坐了抱住。


    說起來,薛笠不過四十許,文氏也才三十七八。且薛笠儒雅俊秀,文氏容貌出眾,更是一對佳偶。她也知道他倆琴瑟和鳴。所以父親雖是文人,卻沒有文人慣有的風流毛病,身邊從無花花糙糙。但這麽多年,善水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倆這麽親昵……大概以為夜半無人,這才沒了白日在人前端出的那種正經架子。


    善水看得心中暖暖。


    本也沒什麽事,剛才隻是憑直覺覺得父親還在書房。明天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過來最後再陪他一下而已。現在見到他與文氏正繾綣溫柔,哪裏還會闖進去打擾?悄悄後退了一步,不想等在廊子下的白筠腳下大約踩了塊石子,發出哢嗒聲響,萬籟俱寂之時便十分惹耳。書房裏頭的兩人頓時被驚動,文氏已經飛快從丈夫腿上起身,薛笠望向窗口,道:“誰?”


    善水見被發現了,隻好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入。見文氏臉頰之上還染了絲紅暈,大約是不好意思,知道這個娘臉皮薄,裝作剛到的樣子,笑道:“女兒剛一覺醒來睡不著了,就想到爹的書房裏尋本閑書看下。提了燈籠還瞧不清路,在廊子下一腳踩了塊石頭,倒是驚到爹娘了。你倆怎的這晚還不迴房?”


    薛笠今夜,心中三分歡喜,七分惆悵,哪裏還有睡意?家宴糙糙散後,便又躲入書房。文氏等到半夜未見他迴,便送了碗宵夜來,這才有了剛才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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