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劉邦卻已是領了自己的隊伍,再加上他糾合的塞、翟、魏、殷、河南五路諸侯兵,浩浩dàngdàng五十六萬人,趁著項羽主力北上齊地攻打田榮,彭城兵力羸弱的時候,一下子端了項羽的老巢,威風八麵地進入了彭城。


    劉邦和項羽之間,那張遮遮掩掩長達了四年之久的溫qing麵紗,今日終於被徹底地撕掉了。


    劉邦進駐了彭城,這裏有項羽將阿房宮洗劫一空攫取的如山的珍寶,有從被他焚燒了三個月的秦宮裏擄掠的如雲美女,於是從上到下,漢軍終日裏縱qing聲色美食,彭城開始變成了一座不夜城,從宮廷到軍營,到處彌散著笙歌管弦和酒氣rou香……


    人一旦可以為所yu為而又毫無節製的時候,離災難也就不遠了。


    我隱隱知道,劉邦此舉並非明智。現在的我,對於歷史的細節固然無法全部明了,但彭城之敗,劉邦的滑鐵盧,這樣著名的片段,就如同那鴻門之宴,我無法不知道。


    遠在巴蜀的張良,卻是憑了他自己那敏銳的政治嗅覺,也已經嗅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彭城上空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他連著給劉邦發去了幾封勸諫書,隻是劉邦卻說,將士們跟著他終年顛沛,此時不過暫時放鬆一段時日,又會有什麽大礙?


    他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彭城四麵丘陵,並無要險可守,奪取彭城,此時沒有任何的戰略意義,沛公如此行事,除了發泄一下從前對項羽隱忍所造成的極度憤怨,毫無用處。


    我將他寫給我的帛書看了又看,小心地折了起來。


    隨著劉邦大軍的離去,櫟陽城中一下子寂靜了許多,就連空中飛過的鳥,那叫聲聽起來也是分外的清脆響亮。


    彭城會成為劉邦的噩夢,我知道這一點,但是此刻,我卻也是隨了呂雉的宮車,開向了彭城,這個我本來極度不願再去的方向。


    ☆、淪陷


    “三郎攻下了彭城,遣人去接太公一起進城,太公卻是不願。三郎無奈,隻得叫我親自去沛縣接了太公和兒女過去,我在路上寂寞,你在此左右也是無事,何不一起與我同行,彼此也有個伴?”


    呂雉命人將我請出張良暫居之所的大門之後,這樣對我說道。


    見我遲疑,她又笑了起來:“沛縣距離彭城不過一百餘裏,等我接了太公之時,子房想必也已奉了三郎之命到了彭城。”


    她說話的時候,口氣聽起來像是在問詢,眼底裏透出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她其實也根本就不需要我的迴答吧,因為馬車就已經停在了我的麵前。


    我在心裏苦笑了下,劉邦,他真的以為他這群烏合的兵馬可以長久地霸占住彭城了嗎?


    就這樣,我坐上了呂雉的宮車,朝東而發了。


    如果說彭城還有什麽能讓現在的我牽掛,那就是利蒼了。我想起在他跟隨劉邦大軍東進的前一日,他特意尋到了與我辭行,我無法阻止他隨劉邦東征,我所能做的,隻是叮囑他要小心,千萬小心,便是夜間睡覺也是不能放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直到他望著我,對我露出不解卻又如少年般明亮的笑容。


    他會沒事的,我對自己說,他是將來的軑侯,長沙國的丞相,而我……


    不,我卻不會是他的妻,不會,我隻是恰巧有了辛追這個名而已,以後的我,隻會是張良的妻,誰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我倉促而有些慌亂地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妹妹,在想什麽呢。”


    坐在我對麵的呂雉突然開口問道。


    我迴過了神,坐直身子,對她笑著搖了搖頭。


    她看了我一會,似乎隨口問道:“妹妹年歲也是不小了吧,怎麽至今仍是未嫁?”


    “到了該嫁的時候,自然便會嫁了。”我笑著說道。


    她亦是輕笑了起來,露出了眼角的細細尾紋。


    “是啊,到了該嫁的時候,自然便會嫁了……,”她重複了一遍我的話,長長地嘆了口氣,“哪個女人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從前我不也是這樣嫁與三郎的嗎?”


    我微微一笑,沒有接話,她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迴憶當中,像是在講給我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個泗水亭長,比我大了整整十五歲,家中又已有了兒子劉肥,我的父親卻是看中了他,我便嫁了過去,日日cao持家務,侍奉太公,後來我生了一雙兒女,還要自己下地做活……他押送驪山勞役的時候,自己帶了役工跑到芒碭山扯旗起事,我卻是被官差捉了下到沛縣獄中,遭了獄卒的淩nuè,幸而被他看見,一怒之下打了那個獄卒,我才得以保住了xing命……”


    說到這的時候,她的眼中突然閃過了一道異樣的光彩,卻是猝然止住了,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才自嘲般地笑了下:“從前他是經年不在家中,我難得見他一麵,現在他稱漢王了,我到了他的身邊,卻還是難見他的麵啊……”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進宮之時,在她身後一字排開的那些劉邦的姬妾,一個個,都是那樣的年輕嬌艷,那樣的婀娜多姿。


    “可以天天見麵的,未必一定可以陪到最後,姐姐隻管放寬了心。”


    我笑道。


    她一怔,隨即伸出骨節粗糲的手,朝我點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來。


    這一路呂雉趕得很是急切,我們經過彭城北郊的城門之時,正是晨光微露,到處鬱鬱蔥蔥,大路之上卻是看不到一個巡邏士卒的身影,城門之上,迎風招展的一麵麵旗幟之上,鬥大的“漢”字清楚地顯現,隻是一邊的守卒,竟也都是靠著雉堞,看起來昏昏yu睡。


    呂雉的眉頭皺了起來,似是在思忖什麽,片刻之後,她卻並未停留入城,反而令那車夫加快朝著北麵沛縣趕去。


    “姐姐為何不進城勸下漢王?子房亦是對我說過,攻下彭城未必好守,不如棄城西歸入關的好。”


    我有些意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看剛才呂雉的樣子,明顯也是覺察到了現在的彭城毫無防守而言,她為何不入城提醒劉邦?


    呂雉嘆了口氣,眼底裏有一絲落寞:“三郎xing拗,我的話隻怕未必聽得進去,還是請太公過來的好。沛縣距此不過百餘裏,讓那車夫不歇趕路,晚間便可到達,明早再請了太公一道趕迴,想來應無大礙。”


    到達沛縣的時候,天色已是huáng昏,呂雉所住的宅子,便在那沛縣南城。宅子並不大,穿過門庭,便是一間堂屋,後麵幾間內室。


    我跟著呂雉剛進入堂屋,從裏麵便湧出來了幾個前來迎接的孩子。當先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想來便是呂雉的庶子劉肥,後麵跟了一個□歲的女孩和一個六七歲的清秀男童,應是呂雉自己的兩個孩子,後來的魯元公主和惠帝劉盈了。


    魯元和劉盈看到呂雉,顯得很是興奮,上前抓住了她的衣袖便問東問西,稍大的劉肥就顯得有些拘謹了,隻是站在一邊看著呂雉和我,沒有說話。


    呂雉掙脫了一雙兒女的的糾纏,讓他們三個對我見過了禮,便立刻問劉肥:“祖父呢?”


    劉肥正要迴答,魯元已是搶著說道:“祖父自午間就去城南看鬥ji了,還未曾迴家呢。”


    呂雉略皺了下眉,朝我點了下頭,便朝了內室匆匆而去。


    劉肥,魯元和劉盈六隻眼睛都望了我,顯得很是好奇。我對他們笑了一下,想摸出些東西送給他們做個見麵禮,卻發現自己因素日不太裝扮,一時竟是找不出什麽可以摘下的首飾玉佩,正自尷尬間,卻看見門口晃晃dàngdàng地進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手上一支拄拐,麵上通紅,醉眼迷離,似是剛喝過酒,應該劉太公了。


    幾個孩子見了,立刻過去將他攙了進來,我亦是站了起來,朝他略彎了腰見禮。


    “你……你又是三郎的哪個相好,竟然找上門來了?小心……被三娘撞見……,沒你好果子吃……”


    他盯著我,含含糊糊地口齒有些不清。


    劉邦除了有劉肥這個私生子,莫非從前竟還有女子上門來找過?


    呂雉恰在這時出來,已是換上了普通的裝束,看來本是打算要出去尋劉太公的,卻不料太公自己剛迴來,就來了這麽一下。


    她瞟了我一眼,見我並無異色,便緊走幾步攙了太公,說道:“三郎攻下了彭城,屢次遣人來請,父親為何執意不前?”


    劉太公哼了一聲,似乎不大樂意:“我在這裏,每日裏過活甚是不錯,為何要去那彭城?”


    呂雉嘆了口氣,聲音不大,卻正好對著太公的耳朵能讓他聽見:“三郎奪了別人的城池,不去整飭軍務,卻是每日裏在城中喝酒賭博,作耍玩樂,早就將父親當日對他的一番教誨丟在腦後了……”


    劉太公勃然大怒,手中拐杖頓地不停:“這個混小子,想當年尚在家中,也是貪酒好賭,累我典了祖宅為他還債,現今出去做事,我還道他出息了,卻原來還是這般不長進!明日我便趕去敲打,看他還敢作亂!”


    呂雉急忙扶了劉太公坐於塌上,顯得有些惶恐:“父親息怒,隻怪我無用,如今還要累你如此奔波……”


    劉太公不語,仍是氣哼哼的樣子,接了劉肥遞過的茶水,幾口喝gān。


    呂雉轉過身來,麵上神qing仍是淡淡,看不出異色。


    我卻是心中暗自失笑,如此明日一早趕去彭城,她既能圓了劉邦的jiāo代,又能讓太公罵醒得意忘形的劉邦,兩麵俱是得好,這呂雉,果然不是個普通的女子,也難怪她日後能弄權後宮長達數年,讓整個漢室天下都淪為她的掌中玩物。


    隻是世事,當真往往都是不隨人願。就在我以為彭城或許可以因為呂雉的到來而轉為無虞的時候,該來的,卻仍是按部就班地到來了,讓人完全地猝不及防。


    第二日天剛蒙亮,呂雉便攜了太公和家中的二兒一女,連同我,分坐了兩輛車,朝著南麵的彭城而去,呂雉與太公行在前麵,後麵跟了我與三個孩子。


    空氣清新,四周安寧,晨風中除了陣陣鳥兒的鳴啼,再無別的聲音了。


    這樣安靜的chun日清晨,別說是呂雉,便是我,也萬萬不會想到,百裏以南的彭城,現在正在發生著一場足以令天地為之變色的的復仇屠殺。


    行至一半左右的路程之時,日頭已是中天了,車裏的魯元和劉盈與我漸漸有些熟了,便不停追問著遠在關中的櫟陽的qing況,劉肥雖話要少些,但我在講的時候,他也顯出很是興奮的樣子。看的出來,劉肥雖是呂雉成婚前劉邦便有的私生子,但她目前為止,待這個庶子應該仍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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