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伯猛地停住了腳步,抬起了頭,麵上不復剛才的猶豫之色,似是終於做出了決斷。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罷了!當日我殺人藏於下邳,若非子房大力相救,早已死於非命,安得今日?現今子房有難,我若不助他一二,心中隻怕再無安寧!”


    他似是對我說,又似是自言自語。


    “左尹可是要去灞上向子房傳訊明日大軍突襲?”


    我看著他,慢慢問道。


    他吃了一驚,盯著我,半晌才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笑道:“放眼望去,滿是cao練的兵士,我又聽說今日要犒賞軍士,不為作戰,又是為何?”


    他嘆了口氣:“你所言極是。劉邦營中一左司馬昨日密遣使者相告,說劉邦yu於關中稱王,使子嬰為相,獨占珍寶,範增又說他見灞上雲氣,如龍似虎,此便是王氣,故而子羽才下此決心……”


    “左尹大人可否一併帶我前去?”


    我看著他,目光發亮。


    他有些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半晌不語。


    我立刻說道:“左尹大人放心,我並無他意,也絕不會趁機逃走,隻是……”


    我沒有說下去,項伯卻似是瞭然於心了:“無妨,無妨,男歡女愛,本是人倫……”


    我微微低下了頭,他以為我害羞,自顧為自己的幽默嗬嗬笑了起來,我心中也是不禁莞爾,此時風氣開放,便是項伯這樣的忠厚長者,也以為我這般潛去,隻是想與張良相會。


    與他議定,我便告辭離去,逕自迴了自己的營帳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我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不久,便聽到了項伯在我營帳門口輕聲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那兩個小兵,已經被他的親信不知道拎到哪裏去了,我跟了他,悄悄出了項羽的大營,一人一騎,朝著灞上的方向飛奔而去。


    此時天空雪花已是飄落,雪光照得前路一片明亮,我的臉上不時濺了前麵項伯坐騎馬蹄翻飛帶起的冰雪,有些涼意,但我卻絲毫不覺得冷,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闊別一載有餘的張良,我便恨不得cha了翅膀立刻趕到灞上。


    四十裏路很快就到了,項伯向著灞上劉備軍營門口的守衛說了幾句,我便跟在他的後麵,開始了靜靜的等待。


    不一會,我便聽到了走路時踩過積雪所發的腳步聲,我jing神一振,qiáng壓住心中翻滾的激動之qing,朝著來人看去。


    是張良,他親自來到營門來迎接項伯了。


    借著雪光,我看到他麵有喜色,和項伯寒暄了幾句,正yu帶他前行入營,項伯迴身朝我指了一下,他這才發現了一直站在馬匹yin影裏的我。


    他應該是隱隱認出了,卻又不敢肯定,所以有些遲疑地看著我,神色顯得有些激動。


    我脫下了鬥篷的帽子,朝他微微一笑。


    他再無懷疑,兩步便到了我的跟前,緊緊握住了我的雙手,眼中一片驚喜。


    “阿離,竟然真的是你……”


    他的手,很是溫暖有力,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不願放開,亦是捨不得放開。


    幾片紛飛的雪花調皮地沾到了他的唇邊,我想踮起腳尖替他輕輕吻掉,卻是生生忍住了,隻是望著他笑。


    項伯打斷我和他。


    “子房,我漏夜來訪,實是有重要事qing相告……”


    他扯了張良,站到了一邊,湊了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張良聽完,看著項伯,朝他便是深深一揖。


    項伯急忙扶住了他,嘆了口氣:“子房,實不相瞞,此等軍機大事,我本當守口如瓶,隻是今日辛姬所言令我羞愧難當,故而拚了不忠之名,也要前來相告,今我軍四十萬,而劉季不過區區十萬,如此突襲過來,無異於滅頂之災,你不過是劉季向韓王所借之人,何必為他枉自送了xing命,還是速速逃離為好。”


    張良看我一眼,沉吟片刻,終是對項伯qing辭懇切地說道:“兄長大義,冒死前來相告,良本當立刻隨了兄長而去,隻是沛公待我恩重,我若此時隻顧自己悄悄舍他而去,今後又如何在這世上立足?”


    項伯一愣,麵現難色。


    張良微微一笑:“兄長若是願意,還請到我帳中稍事休息,我去見了沛公向他辭別之後,便立刻隨了兄長離開。”


    見項伯仍是猶豫,我輕聲說道:“左尹大人,您為朋友之誼甘冒風險,子房他又怎會害了你?他的為人,你還信不過麽?”


    項伯終是點了點頭,張良望我一眼,目光中似是有讚許之意。


    “阿離,外麵寒冷,你也到我帳中去吧。”


    我朝他點了點頭,他笑了一下,輕輕又握了一下我的手,才放開了,帶著我和項伯向裏走去。


    他的營帳很大,但卻很是簡單,除了一幾一塌和一暖爐,剩下的便全都是竹簡和帛書了,堆滿了案頭。


    張良去了,營帳中隻剩我和項伯。


    我靜靜坐在塌上,項伯卻似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不時焦急地掀開氈帳門簾向外看去,又一陣長籲短嘆。


    張良很快便迴來了,項伯麵上現出了喜色,便yu離開。


    “兄長暫且留步,我與沛公說了兄長的義舉,沛公很是仰慕,希望可以見到兄長之麵,親自道謝。”


    項伯麵上現出了不豫之色,口氣一下子變得有些生硬了起來:“子房,我隻是不忍見你遭殃,所以才好意來通報於你,現在去見劉季,豈不是陷我於不義?”


    我有些擔心地望著張良,卻見他緩緩笑了一下,看著項伯說道:“兄長勿要誤會,沛公想見下兄長,絕無歹意,隻是有話相告,希望兄長能傳話於項王得以冰釋前嫌,以消兩軍戰禍。兄長一貫仁厚,難道真的忍心看到兩支原本共肩伐秦的義軍執戈相對,血染灞河?”


    項伯被他的誠懇打動,猶豫了下,終是點了點頭。


    我鬆了口氣。盡管我已事先知道了結果,但是身臨其境,卻仍是那樣的讓人透不出氣,我看向了張良,他亦是看向了我,走到了我的麵前,俯□來低聲說道:“阿離,實是對不住你,要讓你獨自在此了,我需得陪了項伯去見沛公……”


    我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能安排我見下你軍中的利蒼嗎,他……應是我瑤裏的一個故人。”


    他一怔,隨即便叫了簾外的一個軍士,吩咐了幾聲,那軍士點了下頭,轉身便去了。


    “你稍候片刻,利蒼將軍很快會到。”


    我朝他點了點頭,他再看我一眼,終是轉身和項伯一起出了營帳。


    偌大的營帳中,隻剩我一人,立刻便顯得空曠和冷清起來。


    張良,他已經做了他身為謀士當做的事,剩下的,應該便都是劉邦的表演了吧?我想像著稍後他在項伯麵前的恭恭敬敬、痛哭流涕、甚至是許以親家聯姻……而項伯,他終究會信了劉邦,一切都會按照張良的意願那樣發展下去。


    我對劉邦並無好感,正如他對我一樣,今日之所以數次出言勸說項伯,不為什麽,隻是為了張良,因為這是他的事業,他願意畢生為之的事業。


    “良一路所見,皆是民生凋敝,餓殍遍地,心戚戚然。然當世諸侯,為己一利,征戰不休,劉季雖亦是如此,也有頑賴之氣,所幸宅心尚算仁厚,亦能進人言,故良願以己之力助其大業,所求無他,惟願國得安寧,黎民安其居而樂其業也……”


    這是他寫給我的一封信中的一段,我早已經讀過了無數遍,便是閉上眼睛也能倒背如流了。


    榻前案桌上的書簡,大多是山河地誌和法律條文,我知道劉邦入關之後那深得關中民心的“約法三章”便是出自張良之手。他在行軍打仗的間隙,便是這樣日以繼夜地伏身於案牘之中嗎?


    我嘆了口氣,右手輕輕撫過他寫了一半的公文上的墨跡,那是他的字,如此的飄逸挺拔,就像他的人……


    門簾被掀開了,進來了一個人。


    “子房,不知深夜找我何事?”


    進來的是利蒼。


    他抬頭看見了我,一下子愣住了。


    ☆、鴻門之宴


    我呆呆地望著他,之前早就想好的無數的話爭先恐後地湧到了嘴邊,最後卻都擠作了一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央項伯帶我夜奔灞上,為的固然是和張良見上一麵,但另一個目的,卻也是為了利蒼。一年之前的彭城匆匆一麵,留給了我太多的疑問,時間流逝,我始終沒有得到瑤裏迴復的消息,而今與他不過四十裏路,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得見,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利蒼很快便從驚訝中恢復了過來,也是站在那裏定定地望了我片刻,眼裏漸漸似是有了一絲迷惘之色。


    “利蒼將軍,上次彭城城門相見之時,我誤以為你是我瑤裏一故人,一時失態,還請將軍勿要責怪。”


    我想了下,終於還是這樣說道。


    他擺了擺手,慡朗地笑了起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眼中片刻之前的迷惘之色消失了,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如此甚好,我雖不記得曾與你謀麵,卻是不知為何,見到你便有熟悉之感,你又說我與你一故人相像,如此我便作你故人,又有何不可?”


    他此時的灑脫和豪慡之qing,令我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初見之時的少年延公子。可是,眼前的他卻偏偏又記不起了從前。


    我苦笑了下,緩緩說道:“利蒼將軍,你與我那故人,確實非常相像。他名為吳延,是我義父南越番君吳伯的弟弟,十數年前,他說想要雲遊天下,故而離家出行,未曾料想卻是至今未歸,家人牽掛至今。辛追還望將軍仔細迴想下,是否聽說過吳延這個名字?”


    我看著他的臉,心底裏微微有些緊張。


    “吳延……,吳延……”


    他喃喃地重複了幾遍這個名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麵上突然現出了微微的痛苦之色。


    “怎麽樣,將軍想起來什麽了嗎?”


    我上前一步,看著他顫聲問道。


    他雙手抱住了頭,用手掌使勁地揉了幾下自己的太陽xué,待苦痛之色漸漸消失了,才看著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十數年前曾犯頭疾,至今仍是無法想起舊事,還請辛姬見諒。”


    我雖有些失望,但亦是不忍bi他太過,看他剛才的qing形,應該是從前傷了頭部,損及大腦記憶細胞,亦或者是他潛意識地封閉了自己的記憶,所以至今還想不起受傷之前的往事?隻是,他為何現在又名為利蒼?何以會成為劉邦的護衛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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