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了手上的筆,很快就到了吳母的屋裏,進去的時候,看見萍夫人也在,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麽,臉上俱是帶了笑容,看見我過來了,吳母就朝我招了招手。


    現在我和她,已經十分熟了,在我心裏,也真的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祖母,所以我走了幾步,挨著她坐在了塌上。


    “辛離,聽說你前幾日去了長沙,但並未訪得親友,仍是孤身一人,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是喜歡你,所以現在想收你為我的孫女,不知你願不願意?”


    吳母看著我,笑吟吟地說道,眼裏滿是喜色。


    我一時有些發呆,不禁看向了一邊的萍夫人,卻見她也笑道:“母親老早就對我和夫君提過此事,我們都是贊同的,本來之前就已經要跟你說了,隻是當時你要前去尋親,我也不好阻攔,現在既然尋親未果,不知你可願意留在這裏,與我母女相稱?”


    見我低頭不語,她輕輕握住了我的手,低聲說道:“辛離,夫君曾經告訴過我關於你的事qing,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你之前應該也是遭受了很大的變故,你隻管放心,我們絕無意要你抹去原來的姓氏隨了吳姓,隻是憐你孤身年幼,現在又偏偏入了母親的眼,認你做了女兒,也隻是存了想讓你從此安心在我瑤裏住下的意思。”


    望著萍夫人目光裏流出的溫柔之色,剎那間我竟恍惚覺得看到了自己前世年幼之時的母親了,那時候,我的母親她也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隻是越長大,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便也越來越遙遠了,以致於到了最後,不經意迴首間,這距離竟已經成了一道鴻溝,再也無法跨越了。


    無論我的思想是如何成人,現在,既然我已經成了一個孩子,有時候,我發現自己的qing緒竟真的像孩子那樣難以自控了,比如,之前和吳延的鬥嘴,又比如,此刻的感動。


    見我眼裏含淚,萍夫人有些吃驚,她遲疑了下,問道:“怎麽,你不願意嗎?那麽沒關係……”


    我搖了搖頭,她們待我這個來自異世的寄魂之人如此真心一片,我還有什麽理由不願意呢?


    一邊的吳母已經嗬嗬笑了出來:“傻丫頭,願意就是了,還哭什麽,當真嚇我一跳,我這便讓莊裏巫祝起個gui甲蓍糙,選了吉日良辰,祝告祖先。”


    我擦去了眼裏的淚,笑了起來。


    和吳母萍夫人告辭出了門,我才突然想起吳延之前對我說過的話。


    若他知道了剛才發生之事,會有什麽反應?極力反對,還是悶聲不響,但背後來找我麻煩?


    在我看來,他之所以不願意我成為他家中一員,隻怕也隻是出於之前我對他不斷冒犯之後產生的牴觸之感吧?時間長了,他自然就應該會消停了。


    隻是,沒想到我終究還是要叫這個有點別扭的少年為“叔父”,我不禁苦笑了下。


    莊裏的巫祝很快就選了日子,我跟著吳母,吳芮和萍夫人,跪在了莊子裏最靠山邊的宗祠堂前,祝告了一番。吳延不在,他自從迴來後,就被委派帶了莊裏的家丁出去收一批貨,現在尚未歸來。


    “辛離,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吳芮的義女了,你既已是吳家之人,便該讓你知曉我祖上來歷了。我家祖上,乃是吳國開氏始祖泰伯,傳國至我五代祖,始被越王勾踐滅國,王之長子攜了家人隱居於此,祖輩繁衍,才漸至今日規模。”


    吳芮一係,果然像我之前猜度的那樣,是吳王夫差的直係子孫,因為已經知道了,所以當我從吳芮口中聽到這些的時候,隻是點頭,麵上並未露出太大的驚異之色。


    我的表qing,應該是盡數落入了對麵的吳芮眼中,但他也隻是微微一頓,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詫異,接著便又說道:“辛離,我對你家世雖不清楚,但看你行事,也知道必定不凡,我今日雖收你為義女,但也無意讓你隨我改姓,你若願意,從今日起,我便按照我吳家男xing子孫取名之依照,去你名中之‘離’,改為‘追’,從此你名為辛追,這樣既保有了你原來之姓,又寓意了我吳家女兒的身份,如何?”


    辛追,辛追?


    我默默念了兩遍,突然心中一動。


    “妾辛追”,我想起了現代在馬王堆漢墓裏出土的那一方刻印,墓室的女主人,名為辛追。


    想起我就是在那裏莫名其妙地穿越而來,現在,我不但成了以後的長沙國國王吳芮的義女,就連我的名字,也被改成了辛追!


    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嗎?如果歷史就是按照它既定的走向發展下去,那麽,現在的我難道就是以後那個神秘的馬王堆漢墓女主人,西漢長沙國丞相利蒼韶華之年便為寡的妻子,辛追夫人?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難以接受,冷汗一下子變從我的額頭微微地沁了出來。


    吳芮和邊上的吳母、萍夫人都注意到了我的異常,齊齊把目光投向了我,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迴應吳芮給我改名之事,急忙胡亂點了下頭。


    “辛離,你可是不喜這名字?為何神色不豫?”吳母問道。


    我擦了下額頭的汗,搖了下頭:“不是,名字很好,隻是……”


    我想了下,實在找不出別的藉口,便隻好一邊在心裏對吳延說聲對不起,一邊低聲說道,“隻是延公子…….”


    吳母笑了起來:“那猴子,我知他從前和你素來不大對頭,隻是這次你去長沙,也是他自己開口要護你前去的,足可見他心裏對你還是並無成見的,不日他歸來,知道你成為我吳家女兒,定會歡喜,你無須擔心。”


    送我去長沙,是吳延自己主動提出,而並非像他之前所說的那樣,是奉了吳芮的命令?那他為何……


    我隻想了一下,便釋然了,應該是他嫌整日在瑤裏氣悶,難得有了出遠門的機會,所以才搶了來做的吧。


    既已無事了,我便朝著吳母和吳芮、萍夫人的方向各拜了下去,從此改稱他們為祖母,義父和母親了。


    隻是,吳母說吳延迴來知道了這事,會很歡喜,我卻不敢像她這麽樂觀,想起那日他對我宛如警告的那句話,我不禁隱隱有些擔憂了起來。


    ☆、碧玉年華


    前219年,已經是秦王統一六國俾睨天下的第三年,而這一年,也是我在瑤裏的第八個年頭了,此時,我已是十六歲的碧玉年華,不但身量漸長,麵貌也早已不復當年吳延口中的“黑皮huáng發”之相了。


    秦王朝從它建立之日開始,就已經踏上了不可避免的覆滅道路,這一點,從我所在的地方就可以看出來。從前,浮梁還歸楚國境地的時候,雖然也時有盜賊橫行,但畢竟還算安穩,自從楚國覆滅,秦朝一統天下之後,遠離秦王朝權力中心的這片所謂“百越”之地,就真的成了無官管轄的地界了,瑤裏一帶,威懾於我義父吳芮之名,還算安穩,但別的地方,遊兵與盜賊混雜,四處劫掠,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義父不忍看到鄉民受害,經常出動瑤裏軍隊保護一方平安,他的這一舉動迅速得到了百姓們的支持,兵員不斷擴大,影響力也日益增大。當時的大部分散兵遊勇和盜賊,其實也是被迫gān這些無本錢的勾當,義父為人寬厚,隻要答應不再襲擾百姓,就一律給予出路,所以到了現在,他的手下,已經統製了近三萬人馬,分布在通往浮梁的各處要道。


    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在向萍夫人,也就是我的義母在學習醫藥之道,漸漸地也算是入了門,尤其是這兩年,因為義父吳芮手下兵馬漸增,大小戰亂不斷,時常有負傷之人送迴瑤裏救治,軍醫嚴重不足的問題便顯了出來。我便在莊裏挑了十幾個手腳麻利的年輕女子,教授她們一些我前世裏知曉的傷病護理知識,慢慢地,我的這支類似於現代軍隊裏的女子“衛生隊”,在義父的軍中名氣漸長。


    這日,我蹲在藥園中,用藥鏟小心地挖著麵前一片武靴藤的根係。這種糙藥,取其根部煎服或者搗汁塗擦於外部傷口,對於消炎作用很是明顯,現在正是它的成熟期,可以挖采根部入藥,所以從早上開始我就一直都泡在了這裏。


    一片地挖得差不多了,我正要換個地方,語到了園子裏來找我了。


    “辛姬,鹹陽來人了,吳伯請您過去一趟,有事商議。”


    我抬起了頭,對她笑了一下,起身到園子裏的水塘邊淨了手,便和她一起往莊子的正廳方向走去。


    語現在已是將近二十了,早已由萍夫人做主嫁給了莊子裏的一個管事,孩子也已經兩歲了。


    路過了從前吳延居住的院落門口,語輕輕地嘆了口氣:“延公子離家已經整整一年了,現在也不知到了哪裏……”


    我微微放緩了腳步,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緊鎖的門扉。


    吳延,他在一年之前就離家了,當日他請求離去的qing景,我至今還記得很是清楚。當時的他,神qing決絕,麵對兄長吳芮的怒視,竟然毫無退縮之意。


    “延,自你十八開始,你兄嫂就為你的親事費了不少心力,但都被你拒絕,你遲遲不願成家,難道就是為了今日可以無所羈絆地雲遊天下嗎?”


    我看見吳母用手中的拐杖重重頓地,聲音憤怒,麵上神qing,滿是悲切,還有一絲無奈。


    “母親!”


    吳延走到了吳母的身前,雙膝跪地。


    “母親,大丈夫當朝遊碧海而暮宿蒼梧,延自小就懷了周遊列國之誌,隻是從前母親和兄嫂以為我年幼且時局不定而加以阻攔,而今我已二十整歲,天下大局已定,延本是個無用之人,家中諸事和母親,幸而已有哥哥擔當,故而延今日鬥膽再次請求遠行,還請母親原諒兒的不孝!”


    當時的我,站在了萍夫人的身後,怔怔地望著這一幕的發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頭到尾,吳延並沒有望向我一眼,就如同我不存在,但是我的義父吳芮,他偶爾投向我的眼神卻像是可以穿透人心,讓我不由地微微垂下了頭。


    就算是到了現在,每當我看到藥園裏那一大片迎風搖曳的蘇葉和魚腥糙,有時,我還是會qing不自禁地問自己,如果當初,我沒有來到這個莊子,沒有和這個叫做延的少年認識,那麽他是否應該已經和他身邊的同齡男子一樣,早已妻兒環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離家雲遊,以致不知所終?


    “辛離,你剛迴來我就告訴過你,不要認我兄長為父,你為什麽不聽?”


    猶記得八年之前的那天,當他興沖沖迴家,卻被告知我已改名辛追,成為了他兄長的義女,也就是他的侄女時,他那不可置信的表qing,然後,待人散盡,他闖進了我的院落,拉住了我的手,這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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