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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珝依舊下他的棋,連頭都沒抬, 蕭翌也還是打量他的擺件, 專心得就好像那個擺件上長出了一朵花兒似的,隻有沈行舟勉強給了他個麵子, 身子往後一仰, 靠在椅背上閑閑問他:“什麽事?”


    反正這幾個兄弟一貫都是這樣, 顧延齡也不甚在意, 便對沈行舟故作神秘地道:“崔老頭兒你知道吧?”


    聽他說罷,沈行舟跟蕭翌不由得動作一致地向窗邊的那位看了過去,隻見謝珝俊美的麵容上還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手指間捏著一枚白子, 穩穩當當地落在棋盤上, 仿佛壓根兒沒聽見顧延齡方才說的話。


    見他如此, 沈行舟與蕭翌不禁對視一眼, 便相繼默默收迴了視線。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謝閣老同崔閣老不對付,二人從剛入翰林院開始便一路鬥到了今日, 堪稱是老對頭了, 就連他們這種不在朝堂之上的人都有所耳聞……


    至於為什麽方才太子在這兒, 顧延齡就不敢說的原因, 他們幾人也清楚得很。


    想當年太子的生母王皇後過世之後一年, 皇帝就立了當時還是貴妃的崔氏為繼後, 對於太子而言,崔氏就是搶了他母後位置的人,自然對出自同一家的崔閣老也沒什麽好感。


    雖沒人搭理自己,顧延齡的興頭還是十分高漲,接著便繼續說道了起來。


    照沈行舟看來,他實在很有些茶館裏說書先生的潛質。


    “我還是聽我父王說來著,說崔老頭那個嫁到青州秦家去的女兒在去年病亡了,留下一個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兒子,秦家人在人熱孝過後就要娶繼室進門,還以什麽跟繼子八字衝撞為由,把崔老頭兒外孫給趕到莊子上去了。”


    顧延齡說到這兒,還欲往下說,就被沈行舟給打斷了:“青州那戶人家莫不是傻的?崔閣老在朝中何等地位,他們就敢這樣明晃晃地作踐他的外孫?”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嗤笑,卻是蕭翌,偏過頭去看,但見他抱臂靠在牆上,眸中含著淡淡的不屑,開口道:“那種小家族,目光短淺得很,也蠢得要命,隻看得見眼前的利益,許是這些年崔閣老也沒幫他們謀些什麽好處,他們便當人家無用,也隻有這種家族,才能幹得出來原配熱孝剛過,就急吼吼地娶繼室進門的事兒。”


    蘭陵雖說是蕭氏的大本營,但不可能隻有蕭氏一個家族,這些年他也見過不少行事像秦氏一般,抑或更甚於秦氏的小家族,說起這些來自然頭頭是道。


    他這樣一解釋,沈行舟便懂了,不過隨之又有一個疑問泛上心頭,不問不快:“那既然那家族是這般作風,崔閣老又為何要把女兒嫁過去?”


    蕭翌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才道:“自然是覺得以自家的家世地位,女兒低嫁不會受委屈了。”


    沈行舟聞言若有所思。


    顧延齡卻是忍不住往下說了起來:“這還沒完呢,崔閣老不知道怎的知道了這件事兒,竟然派管家去青州逼著秦家人改了族譜,又將他那外孫接了迴來,給改了崔姓,入了崔氏的族譜,還到處跟別人說他這孫子聰慧非常,要送他去廣陵書院讀書呢,你們說這事兒有意思吧?”


    崔閣老此人,也實在是個很奇特的人,清河崔氏旁支出身,父早亡,由寡母帶大,學問很好,當然了,若是不好也考不上進士,也不能走到現在的高度了。


    但他卻時常做些沒有章法的事兒,比如八大家的女兒通常不外嫁,他就偏不,覺得為了女兒好,就把她嫁到青州,再比如這次,將外孫帶迴來改作親孫的事兒。


    若不是因為他這個姓氏,壓根兒看不出來他是世家出身。


    至於他行事如此肆意,可崔家卻好似不聞不問的原因,也很簡單。


    清河崔氏自前朝時就已經衰敗了下去,到本朝,雖說還在八大家裏,實力卻是最弱的一個,與其他家族的姻親關係現存的也不剩幾個了,在朝最大的靠山便是崔閣老,那還不是他說什麽便是什麽?


    雖說現在的皇後也姓崔,還是出自崔氏本家,可入宮這麽久以來,除了份位,竟絲毫看不出來受寵的模樣,也隻得了一位公主,就是這些年來一直追著蕭翌跑的那位景明公主,不過皇帝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倒還不錯。


    正當這幾人還在細思顧延齡方才那番話之時,窗邊一直都沒有出聲的謝珝驀然開口問道:“他這外孫,叫什麽名字?”


    顧延齡前麵說的內容,謝珝都沒有興趣,直到他聽到了“廣陵書院”這四個字時,捏著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頓,清幽的長眸裏漸漸有了一絲興味,這才開口問出了前麵的話。


    “秦知著,哦不對,現在應該叫崔知著了。”顧延齡忙道。


    謝珝聞言,不疾不徐地將手中的棋子放到它該去的地方上,隨之便收迴視線,淡聲道:“聖人見微以知著,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崔知著,好名字。”


    謝珝心道你的才學都隻能算是尚可的話,我這種水平豈不是文盲了?


    然他麵上神色不變,打蛇隨棍上,順口就把“三希”二字給省略了,語氣更加誠摯,又接著道:“先生才是真正的謙虛。”


    林行道許是見也說服不了他,便笑著搖了搖頭,便由他去了。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大殿的殿門已是近在咫尺,正巧聽從自家公子吩咐去大殿添香油錢的月朗也剛辦完事兒,踏出門,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被青衫男子扶著的少年,不正是自家公子嗎?!


    怎的公子看著好像是受了傷?


    月朗的心瞬間高高地提了起來,顧不上身後還叫著自己的小沙彌,拔腿就朝著謝珝的方向急步跑去,不一會兒就衝到了跟前。


    跑近了就更了不得了,自家公子臉上那道傷明明白白地在那兒擺著呢,月朗這下真是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忙扶住謝珝另一邊的胳膊,帶著哭腔就迭聲開口問:“公子,公子您怎麽受傷了呀?上到哪兒了?傷重不重啊?”


    到底是個真正的十幾歲孩童,遇到這種事兒不由得就慌了神。


    謝珝見月朗這樣,心中又是歎氣又是微暖,又怕林先生在一旁尷尬,不免放緩了聲音安撫他:“你別急,隻是跌了一跤罷了,沒什麽大事。”


    他話音落下,月朗才收了聲,隻不過目光中還有些將信將疑。


    正值此時,林行道也開口道:“你家公子是為了救小女才受的傷,在下也十分過意不去,正要去請玄清大師過來替你家公子診治一番,不知你可放心些了?”


    月朗一聽玄清大師的名字,方才還沮喪的臉上頓現喜色,點頭個不停。


    謝珝見狀,心中便有些不好意思,麵上也不免帶出幾分來,輕聲同林行道說道:“隻不過是跌了一跤,還勞煩先生請大師過來,實是過意不去。”


    林行道便道無礙,也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三大一小的一行人到大殿後的禪室時,玄清大師正好無事,聽聞林行道所請,麵上帶了分了然,便對謝珝道:“還請小施主同貧僧去禪室內間一診。”


    謝珝聽到這話,麵上不由得木了一瞬,但也隻能無奈應下。


    誰讓自己傷到的是這麽個不可描述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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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進去之時,林行道就攜著女兒坐在外間,慢悠悠的等著。


    不一會兒後,謝珝與玄清大師便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看得出來,謝珝的步子雖然還有些慢,卻已不像之前那般費勁了。


    月朗見狀便趕忙上前扶住謝珝,林行道懷中的小姑娘也扭來扭去地探出頭去瞧,見女兒這般關心,林行道索性將她從自己的懷裏放了下去,自己端起桌上早已泡好的茶,啜了一口,才開口問玄清大師:“不知謝小公子的傷如何?”


    玄清大師長得一副標準的出家人模樣,慈眉善目,身形清瘦,看起來倒不像是似林行道說得那般隻是有些交情,更像是關係頗深的至交好友。


    聽聞林行道問話,玄清大師便道:“小施主的傷無礙,隻是有些挫傷,貧僧這兒有些止痛活血的青玉膏,小公子帶迴去一盒,塗上月餘便好,最好也不要久坐,以免過勞。另有一盒玉容膏,對小公子臉上的傷有奇效。”


    未等其他人開口,又拈了拈念珠,慢條斯理地補充道:“幸好未傷到尾骨,不然還要配合針灸,推拿,舒筋通絡,也是個長期的修養過程,怕是要耽誤小公子許多事兒了。”


    林行道聽了也鬆了一口氣,不然他就要更過意不去了。


    得到了玄清大師的診治結果,禪室內的氣氛便是一鬆,幾人也有心情閑聊幾句了。


    林行道便隨意地撫了撫自己被女兒拉皺的衣袖,然後轉向謝珝,開口問道:“聽謝小公子是從盛京而來,不知是否有要事要辦?林某可幫得上忙?”


    語氣真切,無半分作假之意。


    謝珝聞言便道:“先生還是叫我謝珝便是。”說罷頓了頓,才接著道:“此番來廣陵也並沒有其他事,隻是同表兄入廣陵書院求學罷了。”


    說到這兒,便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向林行道作了一揖,含笑道:“不想卻這般巧,能遇見林先生。”


    林行道也沒想到,麵上神色微微一怔,隨即便恢複了常色,亦語氣輕鬆地同謝珝道:“那我叫你阿珝可好?這件事我雖不能替你走這個後門,不過相關的事兒卻能同你說道說道。”


    謝珝原就沒指望林行道能因為自己救人這件事就將自己收為弟子,像這種學問深厚的大儒,對士林間的事更是有自己的堅持,若是為自己大開方便之門,便是對其他學生的不公平,如今能得到他的提點已是意外之喜了。


    便收起多餘的思緒,開口道:“多謝林先生指點。”


    林行道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便同他說起了書院收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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