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孟天河早早得便開始起來洗漱,可當他的手指剛一觸及水麵卻突然頓住了,隨即嘴角微不可查得露出一抹冷笑,水中果然有毒。


    不過他並未聲張,依舊照常接著洗漱,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半晌之後,當頭戴著束發金冠身穿一身嶄新紫袍重新變得神采奕奕的孟天河走出房門的時候,院子裏的一眾鐵衛們卻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孟天河也不廢話,發現人都來齊了之後,便立刻走入人群之中,照例開始為他們一一驅毒,整整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他這才在幾名貼身影衛的簇擁下走出了館驛。


    當車駕方一駛上街道,便立刻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而為了增強自己親民的形象,孟天河不僅沒有避諱的意思,反而主動得故意卷起了車簾向人們揮手致意,笑容可掬得就像一位是剛從戰場上歸來的戰士在與自家的鄰居互道問候,這一招果然有用,立刻就引起了人們極大的好感,人們的臉上再不見了半點對於上位者自然的畏懼表情,取而代之的則全都是濃濃好奇和興奮之意,而當一個還留著衝天柱小辮的髒娃娃無知無畏得坐上楚王的車駕而沒有得到任何驅逐嗬斥之後,人們對於這位楚王的畏懼之心也徹底沒了蹤影,隨即便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大著膽子上前與車中的英俊後生打招唿,而他們也都會得到一個笑眯眯的迴應,或是點頭或是揮手,幾乎無一遺漏,對於普通人而言,能和這種叱詫風雲的大人物當麵交流,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無疑的這將極大得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一時間原本還有些冷漠的人群漸漸變得熱情而騷動了起來,人們再沒了半點顧及,紛紛學著前人的模樣擠過來,隻為能和這位難得平易近人的楚王殿下打個招唿,並以此為榮,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很快的,越來越多的人聞訊而來,不多時,長長的街道便已經化為了人頭的海洋。


    這樣的情景讓孟天河也是大感意外,沒想到自己一個示好的小舉動居然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不過這倒剛好是他所需要的效果,隻是想要以此就收取人們的支持和信任卻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賣力得再加上一把火,將人們心底當中的那一點壓抑的不甘和憤怒徹底引燃起來才好。


    如同是汪洋當中的小舟,孟天河的車駕艱難得沿著擁擠的街道緩緩前行著,宛如龜爬,短短的不到數裏的路程居然整整捱了半個時辰,這才終於到達了道清宮的門前。


    此時,朝中文武百官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孟天河從容得下了馬車,在程傑的引導介紹之下開始和眾人一一見禮,姿態極為謙和,即便是那些對義軍充滿敵意的人,此時也不免在心中升起一絲好感來。


    隨後,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孟天河開始沿著一條長長的青石台階拾階而上,然而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才沒走幾步,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繼而忽然轉過身,麵對著下方廣場上如同海洋一般的民眾舉起左手在空中用力得一揮,大聲得喊了一聲:“蒼天在上,我在這裏向你們每個人發誓,將盡一切能力還你們一片可以自由唿吸的清明世界,在這裏將不再有苦難,不再有任何的不公,那些想要毒害催動剝奪你們的,都將成為我不共戴天的敵人,我們英勇無畏,我們反抗一切暴政,我們鄙視任何的不公平,我們要把富足帶給每一個相信我們的人……


    天神在上,我將發誓遵守我的諾言,每一個跟隨我戰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天神在上,我將公正的對待每一個人!”


    說到此,他的聲音忽然一頓,繼而在眾人癡愣的檔口又猛然提高了聲量,仰天發出一聲高唿:“天生吾戰!眾生必勝!天下為公!”


    清朗靜澈的聲音就如同是劃破天際的一道驚雷,炸響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間,隆隆得迴蕩在耳畔,一時間,整座廣場立刻淪為了一片寂靜的死獄,全都被這番如同宣戰一般的話語瞬間震撼在當場,每個人無一得都張大了自己的眼睛,滿眼不可思議得呆呆望著高高得站在台階上的那道俊朗的紫色身影,似乎連唿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天下為公……每一個跟隨我戰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天神在上,我將公正的對待每一個人!……”自古至今,這樣的話語幾乎是從未出現過,無論任何的王朝,沒有一個統治者真的將平民百姓當過一迴事,而此時,楚王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得說出來了!要知道這可不是那種在私底下隨便的說說,這可是當著朝野上下的所有官員和這麽多民眾麵前說出來的,無疑的,這等於是給自己斷絕了所有的後路,沒有人懷疑他會食言而肥,而這樣的結果就隻有一個,楚王已經擺明了自己的立場,他站在了人民的一邊。


    當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便再難控製自己激動的情緒,立刻爆發出了一波波如同浪潮般的歡唿聲,驟然之間,整座廣場旋即再次變得沸騰了起來,“楚王萬歲!”吼聲幾乎響徹雲霄,就在這樣的歡唿中,孟天河終於收迴了自己高舉著的手臂,隨即轉身,在一眾官員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緩步拾階而去。


    當官員們終於醒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登上了最後一級台階,來到了道清宮的殿門之前,在哪裏,一道蒼首銀須的高大身影也正在怔怔得看著他緩緩而來,無需多問,這便是道清宮之主,整個南淩國實際的掌控者,淩道雲。


    淩道雲一直就這樣站在宮殿的門口,方才下麵所發生的一切自然也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如此老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政治手段,即便是他也根本沒可能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將民心盡皆收入彀中,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更兼還擁有著超絕的軍事才能,他才多大啊!這簡直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能力了,隻能暗暗歎息一聲“妖孽”。


    而此時的孟天河也在打量著對方,隻不過他是在心中算計著對手的戰力,一見之下,頓時心中有了底,所謂聖王,也不過如此。


    稍許寒暄是必不可少的,二人都深喑此道,絕不會在這方麵為外人落下口實,很快的,那些官員也趕了上來,雖然人人臉上都殘留著一抹尷尬之色沒有褪去,可在這個時候也就顧不上這些了,立刻湧過來殷切得將二位大佬簇擁著進入大殿之中……


    進了大殿,分賓主落座之後,下人奉上茶點,孟天河也無意去打量周圍的環境,沒多幾句客套話之後,雙方便直接進入了主題。


    淩道雲含笑道:“說實話楚王親自前來,屬實超出了老朽的意料,就不知此次楚王前來,可是也帶來了義軍的決策之權?”


    對於老家夥的直接孟天河並不感到意外,隻是輕呷了一口茶,便從容的答道:“聖王英明,在下此來的確擁有全權,這也是感召於聖王大人盡快還民於和平的用意嘛!”


    淩道雲自然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諷刺之意,卻也不當迴事,隨便打了個哈哈也就應付了過去,卻不料孟天河居然沒說幾句話就又耍起了手段。


    隻見他忽然起身走到了廳堂中央,環身一揖後,隨即朗聲道:“諸位,在下有一言奉上,還請不吝賜教……


    “所謂天倫五合,天地為大,這天即是我們的供養,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有天地才有此一方水土人民,才有國度君臣。


    “天地自有道,是為天和,所謂天意不可違,順天正意才是大道所為,而人之所欲隻是小道,不可取也,人欲大於天,必生禍亂,所以我南淩才有今日此亂。


    “天地為公,民者大焉,順應天地者民必附之,此為君,君將治世還珠於民,然吾等不知民之向背,隻為私欲是為逆天,所以有感於此,我等義軍放願停息兵戈還民和平。


    “然,禍根不除,亂比再起,所以我希望公等能也萬民為重,社稷為主,忍一方私欲,開明本源,方能重整我南淩河山,公等也能展才渡世,承享福澤。”


    一番話說完,廳堂中鴉雀無聲,很多人都非常吃驚於這個青年的學識底蘊,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絕不可能是那些不學無術的粗鄙之輩,若說此人不通文墨是萬萬沒人相信的,而且這話中的道理也是極有見解,雖不算不上有多深奧,卻也是讓人無法與之辯駁,都不禁暗暗在心中讚許有佳。


    不過孟天河的話顯然並沒有說完,隻是稍頓了頓,便接著繼續說道:“當然了,無論這世事如何變化,終究還是要歸於一個治字,安順平和才是萬民所向的真正常態,而在下也有自知之明,雖常懷匡扶社稷濟民之赤子之心,卻怎奈才疏學淺,不過也隻是一介武夫,兩軍征戰尚可一用,真論到治世牧民相較座中諸位卻實不堪一曬,正所謂人才難求啊,所以,在談判開始之前,某代表義軍,同樣也代表萬民先行懇請諸位,無論結果為何都勿要敝帚自珍,或因一己私怨或是政見不合就隱沒了自己的才華,將目光再放得長遠,畢竟治世所真正需要的你們,而非兵戈刀槍,破立之後才是你們真正的戰場,而非是當下這一場戰爭。”


    這一番大義微言的輪調聽起來貌似懇切,可明眼人一下就能夠分辨出來,這就是在擺明立場,一方麵表明了己方求賢若渴的態度,同時也是給眾人的將來做出了一份保證,那就是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對他們繼續沿用。


    如此一來,自然就立刻消解了眾人原本還心存的那一點疑忌,即便是一些並不看好義軍的人,在此時也不得低下頭來重新審視盤算一番了。


    很顯然,倡導“公平”之道的義軍在治世方麵是激進的,這對於那些世家好強的利益從根本上來講無疑是背道而馳的,人們自然會有抵觸之心,可是現在,對方已經做出了保證,那就表明,這種所謂的“公平”政策也是加了引號的,至少不會如同他們想象中的那樣采取決絕的手段對他們斬草除根,甚至還有很大的可能會繼續延續當下的局麵,如此一來,眾人雖不會立刻倒向義軍一方,卻也沒了太多的忌諱和抵觸,更多得還是采取觀望的態度,以局外人的身份坐看風雲,不變應萬變。


    當然了,那些與淩家利益牽涉至深的人並不會因孟天河的一番話就改變了自己的立場,不僅如此,反而對麵前這個誇誇其以一言顛倒乾坤的年輕人更加仇視起來,務必除之而後快。


    索性的是,這樣的死忠派在人群中也隻是少數,更多的人還是秉持中立觀望的態度,不得不說的是,這番話也讓孟天河也收獲了一部分自己的支持者,而這其中尤以那位聖賢大儒廉清華表現得最為活躍,孟少方才言罷,便立刻迫不及待得站出來高聲讚道:“楚王心懷天下蒼生,腹藏錦繡,真乃我南淩擎天之柱也,老朽佩服!佩服!”


    也許是過於激動,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微顫抖,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這位大儒已經被楚王給徹底征服了,不過對此倒是並不意外,畢竟楚王方才所言者無一不是儒家治世之道,自然符合以這位儒家宗師的胃口,正所謂誌同道合,無可厚非。不過如此一來,受到廉清華的影響,眾人對義軍的態度也就變得更加曖昧了幾分,人們明白,得到儒家的認可便等於獲得了更多的輿論倒向,加之普通民眾的支持,義軍一方已經取得了幾乎壓倒性的局麵,很有希望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淩道雲的臉色很差,他萬萬想不到,這場戰鬥還沒有真正開始,對方便接連給了他兩記重擊,讓他在自己的計劃還沒有展開時,便已經落入了極為不利的局麵,這讓他如何不惱,偏偏人家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自己根本沒有絲毫借此發作的機會,隻有暗自極力得壓製住胸中的怒火,由於防止對方趁機再出什麽幺蛾子,他趕緊站出來打斷了這場演講,隨即勉強得裝出笑臉與對方隨便應付幾句毫無營養的場麵話,隨後便迫不及待得草草結束了這場短暫的會晤,甚至都連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心情履行,送都沒送,在孟天河踏出殿門之後,便怒氣衝衝得拂袖而去,直到傍晚十分道清宮中抬出了許多具被蒙著白布的屍體,也不知道這一下午宮內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情,不過此時人們的注意力都在那位楚王的身上,所以也並沒引起太多的注意。


    另一方麵,在已經變得有些失控的民眾簇擁環繞之下,孟天河的迴程也變得更加艱難緩慢,到了最後,車駕幾乎就無法前進,不得已,他隻好下車徒步而行,卻想不到這反而為他迎來了更多的讚譽,弄得孟少是哭笑不得。


    直到紅日西陲夜幕將至之時,孟天河一行人這才終於迴到了驛館之中,而一行人也早已變得疲憊不已,幾乎連吃飯的興趣都沒有,便紛紛一頭跌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然而好景不長,甚至還沒連得及進入自己的夢境之時,孟少便被一聲侍衛的稟報給生生從床上拉了起來。


    “公主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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