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穆心中漸漸湧起了睏倦,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夢魔抬起頭,仰望空中那輪緋紅的明月。這一刻,他額前垂髮散落,那張一直隱藏在yin霾中的麵容曝露在月華中,卻也同樣有著皓月的光輝。


    “或許,我也已厭倦了自己的命運罷。”


    他是魔。從人類誕生以來就已存在。他擁有永恆的生命,無盡的力量。隻要人類還會做夢,就沒有人能真正殺死他,他將與人類共存到最後一刻。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也不知道那無休止的殺戮到底是為了什麽。


    或者,這就是魔的使命。


    於是他倚在血月之上,張開雙漆黑的羽翼,一次次編織著夢魘。讓那些白天衣冠楚楚、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們,在夢魘與死亡的恐懼中,盡qing表演著懦弱、虛偽、自私、貪婪。


    然後,他將微笑著從紅月中走出,取走他們的生命,將他們的靈魂提煉成一顆顆瑰麗的珠子,燦如彩虹,瑩潔無瑕。


    千萬年以來,他以為,人類,隻有死去之後才是美麗的。


    這一次卻不同。


    當大乘終極之法從龍穆手中施展出的一刻,他驚訝地發現,在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上,竟浮現出神佛一般的光芒。


    原來,那張屬於他、屬於魔的麵孔,竟也會有這樣的光芒。


    原來,他,也可以不為魔。


    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倦意,這是千萬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千萬年來他織下了太多的噩夢,日復一日,是到了該休息片刻的時候了。


    又或許,隻因為他做了太久的魔,已厭棄了自己的命運。


    “好好睡吧,你的生命會是一場美夢……”


    夢魔纖長而蒼白的手指輕輕劃過龍穆的臉,漆黑的眸子深處綻開一縷溫柔的微笑:


    “——我為你織成的美夢。”


    巨大的黑翼張開,徐徐托起他的影子,在空中淩風飛舞,越來越淡。


    大乘終極之法一旦發動,便無法阻止。發動此法之人,必將獻出自己之身。


    誰才是真正的自己?


    佛,或者是魔?


    黑翼被夜風撕扯成絲縷,彌散入夜色中,夢魔那飄渺的身影也漸漸破碎,在風中化為劫灰。


    他是他的輪迴,所以隻有他,才能替他承受秘法的反噬。但夢魔,此時卻忽然感到了一絲平安喜樂。


    那是他永恆的夢魘中,所不曾擁有的。


    這一次,他沒有動用魔的力量,卻最後一次cao控了夢境——不再是為別人,而是為自己編織的一場幻夢。


    似乎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曾經做過這樣的夢。


    那是他降生之初。


    那時,天地洪荒,山河蒼茫,人類第一次在月華下仰望蒼穹。那時,他們還太弱小,太膽怯,隻有彼此依偎著,才敢抬頭仰視那浩淼無盡的宇宙。那時,他們的目光還不曾被傲慢、貪婪、偽善所沾染,是那麽敬畏,那麽空靈,那麽純粹。


    於是,他們的夢境也沒有鮮血,沒有死亡,而是通透如月,充滿了真正的歡喜,敬畏與莊嚴。


    一如他初生時的目光。


    裂紋在夢魔身上寸寸蔓延,從巨大的羽翼,到漆黑的長袍,一直到那張俊美無瑕、宛若天神鏤刻成的麵容。


    一寸寸散為塵埃。


    劫灰滿空飛舞,用最後的力量,將龍穆托起,輕輕放置在沾滿鮮血的大地上。


    月光照耀下,龍穆蒼白的臉上似乎綻放出一絲明月般的笑容。


    從此,他的生命再不必瑟縮在yin影裏麵。他必將如傳說中的王,引領著無數玄兵,建立起全天下的詩人都傳唱不完的功勳。


    太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切,嘖嘖稱奇。但這畢竟隻是一次小cha曲,無法撼動簡碧塵的威嚴。所以,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至於你……”


    太子轉身迴來,望著李玄的時候,一張臉幾乎被盛怒扭曲。


    月宮已入九天,清涼氣將它渲染成一輪金huáng的滿月,別指望任何人能過來救他。


    李玄心中又冷又怕,顫聲道:“我……我怎麽啦?”


    太子手伸出,玉劍慢慢滑過李玄的肌膚。森寒的劍氣讓李玄全身都顫抖起來。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他細細的眸子像是一條鞭子,將李玄緊緊纏住。


    “是斬碎你、將你剁成rou醬,還是用十種酷刑一一消磨你?”


    他猝然出手,扼住李玄的喉嚨。


    “我真是恨死你了!”


    李玄拚命掙紮著。太子就像是他的魔星一般,身在九天清涼氣中,他的一切法寶都用不上。


    李玄就覺神智越來越混濁,在太子慢慢扼緊的手下,他的唿吸幾乎斷掉。


    他抽搐著,忽然,錚的一聲響,太子踉蹌後退。


    定遠刀感受到李玄即將死去的訊息,自動化形彈出。修長的刀身上吞吐著火紅的烽火,那並非劍術,也非道法,卻是九天清涼氣所無法壓抑的。


    定遠侯絕不容許李玄被殺。


    殺意淩厲而出,直衝太子。


    定遠侯當年孤身入絕域,以超人之肝膽毅力降伏西域五十國,這等堅毅幾人可比肩?定遠刀乃其jing神之寄託,秉承著這股堅毅果敢,烽火無邊,侵吞著所接觸到的每一分力量。


    烽火大盛!


    這幾乎是能與龍皇相抗衡的力量,連太子都幾乎被一刀斬中。


    太子飄身後退,雙目緊緊盯在定遠刀上:“你居然有這樣的寶貝……能將摩雲書院鬧得天翻地覆,果然不僅僅是個小混混。”


    他似乎對摩雲書院中發生的事相當了解。


    桂樹扶疏,向李玄壓了下來。


    李玄知道此刻生死瞬息,不敢怠慢,大叫道:“天書爺爺!快些想個辦法出來!”


    天書爺爺從他懷中探出頭來,嘆道:“這次我是沒有法子了。早就跟你說,不要亂惹事,你看,惹出我的對頭來了吧?身在九天清涼氣之中,你叫我怎麽幫你?”


    他悲哀地咳嗽著,緩緩向四周打量著:“清涼月宮,好久沒來這裏了……”


    太子臉上更是驚訝:“玄陛天書,你身上竟然有玄陛天書?”


    李玄一刀在手,天不怕地不怕,笑道:“玄陛天書算什麽,我還有阿拉神雷呢!”


    天書爺爺抗議道:“別將它跟我相提並論!”


    太子似乎沒聽到他們的爭吵,皺著眉頭思量著。


    “龍鼎血華、泥犁盤、清涼鑰、雪天鋒……”


    “九靈禦魔鏡、兩藏千佛珠、四極逍遙劍、玄陛天書……”


    他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得跌倒在地上,不住打滾。


    他渾然不顧滿身錦衣上沾滿萬年塵埃,灰頭土臉的,他也不管自己的樣子有多麽láng狽、滑稽、可笑。


    他一直笑夠了,才站起來,雙手攤開,目光微微望著天,滿臉都是敬畏:“你相不相信天意?”


    李玄完全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他也不準備明白。眼前這個人怎麽看怎麽危險,這座金huáng色的宮殿也讓他很不舒服,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最要緊的一點,是要救出龍薇兒。


    “放了薇兒,我可以不殺你。否則……會燃火的刀,見過沒有?很厲害的!”


    太子的神色變了變。


    “你也要救龍薇兒?”


    李玄道:“這些你都不要管,快些放了她。”


    太子微笑:“很好。我雖然答應簡主不殺龍薇兒,但她身上中了十種劇毒,三十二種迷藥,還有五種罕見的厲蠱。你若是想要我替她解毒,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李玄看了看龍薇兒,又看了看太子:“有這麽多毒麽?我不相信。”


    太子的迴答很gān脆。


    他伸手入懷,掏出七八十隻瓶子來,花花綠綠的,有的裏麵裝著粉末,有的是血水,還有赫然急速抽動著的毒蟲。


    他將這些瓶中之物,全部倒在了龍薇兒身上。


    粉末溶散,血水沁入,毒蟲入體。


    李玄怔住。太子臉上的笑忽然變得可怕起來:“不要向我質疑,也不要企圖違抗我……”


    他一字一字道:“你現在隻有一條路走,那就是服從我,按照我的話去做。”


    “首先,放下你的兵器。”


    李玄隻能照做。


    “吞下這枚桂實。”


    那枚桂實好大,雖然散發著幽香,但怎麽看都像是一塊石頭。李玄苦著臉將它拿了過來,眼前不禁閃過小玉的獰笑。


    他認命地使勁將桂實塞入喉嚨。他不能眼看著龍薇兒受到傷害。


    他答應過她,要保護她,一輩子對她好。


    盡管他的心,已經接受了蘇猶憐,但他要對她好,這一生,都要像對妹妹一樣,保護著她。


    桂實緩緩滑落,艱難而抽搐地鑽進了他的胃裏。


    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胃中升起,李玄一聲悽厲的慘叫,忍不住一頭栽倒在地,滿地打滾起來。


    疼痛似乎紮進了他的rou裏,他的骨髓裏,不住蔓延著,生長著,鑽進他的經脈,吞噬他的生命。


    李玄的慘叫聲驚天動地,卻無法讓沉睡著的龍薇兒有絲毫動容。


    良久,那疼痛才慢慢停止,消解。


    李玄像死魚般趴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太子蹲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臉,笑道:“這我就放心了……桂實已孵化,裹住九天清涼鑰,在你體內生根。無論是誰,都無法將它取出來。”


    他的笑容帶著勝利的驕傲。


    “現在,該是將你帶去北極,jiāo給龍皇的時候了。”


    隨著他的話,巨大的月宮慢慢轉向,向北極風雪飛去。


    本集完


    後事請見《》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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