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陌千羽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而是轉眸看向燈火輝煌的前院:“想來宴席也差不多了,走,隨朕去新房看看,指不定他們已經洞房鬧起來了。”


    夜離唿吸一滯留。


    去新房?


    去看他們鬧鳳影墨和沈妍雪的新房?


    雖然,雖然,她很想很想見到鳳影墨,想要搞清楚心中的疑惑。


    可是,跟陌千羽一起,這樣過去……還是算了吧藩?


    但,陌千羽又豈會讓她如願?見她怔在那裏,唇角一勾,笑若春風:“怎麽?怕什麽?反正現在誰也不認識你。”


    夜離當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卻又沒有辦法,隻得緩步跟在後麵。


    沒走多遠,頭頂又是一聲驚雷過,夜離心口一顫。


    夜雨終於細細密密落了下來。


    下雨了。


    抬手接了些雨水,夜離又仰臉迎上,任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她禁不住彎起唇角自嘲一笑。


    果然,有情人連老天都會幫他們。


    這雨一下,易敏就不要擔心自己渾身透濕該如何去解釋了。


    前方,霍安已經撐開了一直隨手拿著的一柄油紙傘,恭敬地舉在陌千羽的頭上。


    陌千羽站在傘下迴頭,就看到女子仰著小臉、淋著雨水、笑靨如花的樣子。


    微微斂了眸光,他甚至有種上前去毀了她的衝動。


    “過來!”


    他朝她招手。


    夜離收迴思緒,看向他。


    “你是想讓大家看看你真容嗎?”


    夜離這才想起,對哦,自己還戴著人皮麵具呢,哪能怎樣淋?


    連忙抬起手臂遮在自己頭上,往前走了幾步,卻並沒有過去。


    見她如此,陌千羽眉心輕擰,迴走了幾步,邊上霍安見狀,連忙打傘緊跟著。


    大手攥住她的手臂,陌千羽直接將她拉進了傘中。


    還未待她站穩,他竟然已經抬起衣袖,替她揩著臉上的雨水。


    啊!


    夜離本能地往後一退,想要避開,卻又被他另一手給拉住。


    “別動!”


    “皇……皇上,這……這樣不好吧?”


    夜離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麵更是滋味莫名。


    他是帝王,他身上的衣服是龍袍。


    他竟就這樣替她擦臉。


    記憶中,他可是從未這樣對待過她。


    突然這樣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有什麽不好?”


    陌千羽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手中動作繼續。


    夜離蹙眉,微僵著脖子,被迫承受著,艱難開口道:“讓人看到……不好。”


    “看到就看到,朕是皇上。”


    “就因為是皇上,所以更要……”


    “朕不想再這樣了!”夜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陌千羽驀地沉聲打斷。


    夜離一怔,陌千羽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大,眸光閃了閃,將手自她的臉上放下來,微微一笑:“朕雖是皇上,卻從未恣意而活過…….”


    話沒有說完,就停在了那裏,然後說:“走吧。”


    那一刻,夜離真切地感覺到了他的落寞蒼涼。


    或許,這就是作為一個帝王的無奈吧。


    夜離愣了愣,拾步跟上。


    所幸,入了遊廊,就不用撐傘了。


    夜離也終於不用如此近的挨著陌千羽,跟他並肩前行。


    如釋重負。


    人真的是個善變的東西,曾經,她做夢都想著會有這麽一天。


    可這一天就這麽驟不及防地到來的時候,她卻早已不複當初的心情。


    一直到鳳影墨的新房


    ,都淋不到雨。


    新房當然不會是她曾經跟他住的那間,是另擇了一間。


    老遠就聽到裏麵鬧哄哄的聲音。


    看來的確已經開始在鬧了。


    也是,算算時間,她後來還跟陌千羽一起做戲找端王拿藥,這麽長時間過去,也的確應該早已從溫泉池裏脫身。


    夜離微微攥了手心,覺得隨著腳下步子的逼近,自己的腦子裏也如同被灌入了各種聲音一樣鬧哄哄起來。


    新房裏擠滿了人。


    霍安一聲“皇上駕到——”讓原本喧囂的房間頓時靜下,見眾人要行禮,陌千羽說在了前麵:“不必多禮!”


    眾人雖沒有再行跪拜,卻還是紛紛退至兩旁,在擁擠的房間裏讓出一條道給他。


    陌千羽拂袖走入。


    霍安緊隨其後。


    而夜離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走到了人群的後麵。


    因為賓客眾多,新臉也多,所幸也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


    陌千羽迴頭找了一下她。


    夜離生怕他又故意讓她過去,還好,這一次他竟沒有,隻是瞥了她一眼,並未為難於她,就將目光收了迴去。


    因為人實在是太多,擠得滿滿當當,而且還有很多人是馱著小孩子在肩頭的,所以,視線受阻,夜離根本就看不到前麵。


    確切的說,是看不到今夜洞房花燭的那一對新人。


    忽然,她感覺到似是有一道視線深凝而來,循著感覺望過去,她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易敏。


    四目相撞,易敏撇過眼。


    夜離怔了怔,看來,這個女人知道方才是她了。


    易敏的頭上濕漉漉的,隻不過身上已經換了一套幹的衣裙。


    那衣裙她認識,是沈妍雪的,曾經在冼州的時候,她見沈妍雪穿過。


    也是,好歹是尊貴的敏妃娘娘,就算在鳳府淋雨,鳳府的待客之道又豈是讓人家一身濕噠噠的?


    自是會拿幹淨衣衫讓她換掉。


    夜離彎了彎唇,卻又驀地感覺到似是還有一道視線從另一側凝過來。


    她轉眸望去,就看到了端王。


    隻不過,她看過去的時候,端王已經收迴了視線,她隻看到他的一個側臉,看不出一絲意味。


    或許已經發現藥瓶被盜了吧,隻是礙於陌千羽,不敢造次找她。


    正想著,前方響起陌千羽的聲音。


    “今夜是鳳台主大喜的日子,沒有君臣之禮,大家想怎樣盡興就怎樣盡興,不用顧忌朕!方才老遠,朕就聽到此間歡笑滿堂,想必是有什麽精彩節目,繼續,隻管繼續。”


    陌千羽笑言著。


    人群中就有大臣做出了迴應。


    “迴皇上,我們正讓新娘子給新郎官換衣服呢。”


    “哦?當著大家的麵嗎?”陌千羽似是來了興致。


    “是啊,是啊,是啊……”眾人起哄。


    陌千羽笑道:“好像玩得有點大。”


    嘴上雖這樣說著,可笑意朗朗,完全就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見帝王如此隨意,眾人便也放開了膽。


    “不大,不大,我們也是為了新郎的身體著想,這方才淋了雨,身上都濕成那樣了,衣服總歸是要換的……”


    夜離腦子裏一嗡,後麵那人說了些什麽她全然沒有聽到。


    耳邊隻反複響著那句‘方才淋了雨,身上都濕成那樣’。


    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一直到剛才,她還在存著一絲僥幸,存著一絲希望的。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要不,不信,要不,不疑。


    她還在信著,可能,可能鳳影墨跟三爺就不是一個人。


    她在心裏跟自己說,隻要鳳影墨的頭發是幹的,隻要他的頭發是幹的。


    因為衣服可以換,頭發卻不是


    一會會兒就能幹透的。


    譬如易敏的頭發,現在也還未幹。


    所以,隻要鳳影墨是幹的,那就跟他無關。


    可是,事實再一次無情地打擊了她。


    撥開前麵兩個馱小孩的身影,她擠身到前麵,雖然視線依舊不是很開闊,可是透過眾人的肩頭,她已足以看到那一雙紅衣似火的男女。


    男的的確渾身濕透,頭發上還在往下淌著水珠。


    饒是這樣,也絲毫影響不了他的俊美,反而平添了幾分邪魅,就像是剛剛出浴的樣子,濕漉漉的喜袍緊貼在身上,更是讓他完美的身材盡顯。


    他邊上,沈妍雪喜帕也已經揭下,粉麵含春、嬌羞滿麵。


    特別是,鳳影墨的目光淺淺落在她的身上,她便更是羞紅了臉。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夜離下意識地看向人群中的易敏,隻能看到她傾城的側臉,沒有一絲表情。


    “聖上和各位貴賓在前,鳳某怎好做當麵換衣如此失禮之舉,所以,還請各位海涵。”


    新郎終於出聲了。


    隻不過,是委婉地拒絕大家提出的要求。


    然而,眾人又豈會放過他?


    “這怎麽是失禮呢?我們願意的。”


    “是啊,是啊,鳳大人就盡管來,我們不介意,絲毫不介意。”


    夜離站在人群中,耳邊都是大家起哄的聲音,她想起了自己跟這個男人洞房花燭的那夜。


    也是這麽多的人,很多還是今夜的這些人,也是這麽鬧騰,也是這麽逼著鳳影墨。


    隻不過,那夜,逼著鳳影墨喝酒。


    今夜,逼著鳳影墨脫衣。


    夜離彎了彎唇。


    這個男人的命還真不好呢,怎麽每次都被大家逮著最不可為的事情要他做。


    想想,可不就是命不好。


    兩次大婚,兩次新娘都不是自己真心要娶的人。


    難怪昨夜,他那般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絕對不會跟沈妍雪發生什麽。


    因為跟他發生什麽的,是另有其人。


    眾人還在起哄,“快啊,快點......


    “新娘子快點動手!”


    鳳影墨不鬆口,沈妍雪又豈敢動手?


    隻站在那裏,羞澀地看著鳳影墨。


    夜離忽然覺得沈妍雪很可憐。


    那般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一個女子,在鳳影墨麵前,低到了塵埃。


    不,她比沈妍雪還要可憐。


    至少,鳳影墨不愛沈妍雪,能保證跟沈妍雪不發生什麽。


    至少,這是對於一個女人的最起碼的尊重。


    而連這一點,鳳影墨都沒有給她。


    他們的第一次,他是對她用的強。


    第二次亦是。


    她不明白,既然他的心裏早已有人,又為何要這樣對她?


    既然這樣對她了,又為何要跟別的女人苟且?


    不,這裏麵一定有誤會。


    那日緝台廚房失火,他縱身火海救她總是真的。


    雖然當時她昏迷,但是張碩跟她講過當時的情景。


    她知道,那一刻,他是拚了命的。


    眾人還在起哄,不依不饒不放過。


    鳳影墨還在那裏客氣迴絕,終不鬆口。


    陌千羽就出聲了:“鳳台主,難得今夜如此良機,又難得大家有此雅興,你還是不要掃了大家的興致,你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女子,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作風。”


    見帝王都發話了,眾人更加起勁。


    “是啊,是啊,男子漢大丈夫,打個赤膊什麽的,有什麽關係?有些衣服實在不方便當眾脫,我們允許你們小兩口上到床


    榻上去,放下帳幔進行,我們在乎的,是這一切必須由新娘子來完成。”


    “這樣總可以了吧?”


    “鳳大人若還不願意,那就顯得有些矯情了。”


    “是啊,何止矯情,那就是瞧不起咱們這些人,不把我們當朋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將話越說越絕。


    而且,帝王都發話了。


    所以……


    鳳影墨彎唇一笑,“好吧,既然大家執意如此,那鳳某就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末了,便轉眸看向身邊的沈妍雪,柔聲道:“如此,有勞妍雪了。”


    沈妍雪紅霞滿臉,眼角眉梢都是柔情蜜意,嗔聲道:“都是夫妻了,為夫更衣,本就是一個妻子應該做的,何來有勞?”


    一邊說,一邊示意身後的隨侍婢女去取幹淨的衣袍來。


    然後,便咬著唇走到鳳影墨的麵前,緩緩伸手探上男人胸口的衣襟……


    “等等!”


    一道略顯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劃破所有的喧囂,原本聲音並不大,卻顯得異常突兀。


    所有人一怔。


    鳳影墨瞳孔一斂,愕然轉眸。


    沈妍雪的手便頓在了男人的胸口。


    所有人都循聲望過來。


    前一瞬還吵翻天的廂房裏,頓時四寂。


    是的,是夜離。


    無視眾人注視的眼光,她輕輕撥開人群,往前麵走。


    因為眉眼陌生,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誰,不過,見她如此,卻還是紛紛給她讓道。


    陌千羽微微抿了薄唇,眸色轉深。


    易敏輕凝眸光,若有所思。


    鳳影墨緊緊盯著她,麵無表情,可是不知是不是剛剛淋雨的緣故,臉色明顯透著一絲蒼白。


    夜離同樣看著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


    一直走到他跟沈妍雪的麵前,她停住腳步站定。


    “你……”沈妍雪蹙眉先出了聲,“你是誰?”


    夜離沒有理她,看都沒有看她,一雙眸子隻攝住鳳影墨不放。


    兩人的眸子深絞。


    “你怎麽來了?”


    才五個字,男人卻問得好艱難。


    那一刻,夜離聽出了他的咬牙和他平靜語氣下隱隱絞著的沉怒。


    他在怒。


    怒什麽?


    怒她不該來?


    該怒的人不應該是她嗎?


    “我是來跟鳳大人拿迴我的東西的。”


    夜離冷聲說完,也不等他反應,就猛地將他朝自己麵前一拉。


    或許是他毫無防備,又或許是他心甘情願,那般高大的身材就一下子被夜離扯到了麵前,沈妍雪的手就滑落了下去,煞白了臉。


    因為夜離的手在將男人拉過來的下一瞬已經順著男人胸口的衣襟探到了裏麵。


    何止是沈妍雪,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場下一片嘩然。


    陌千羽麵沉如水,眸色更深。


    鳳影墨微微蹙眉,深凝著她一瞬不瞬。


    裏麵激湧著驚濤駭浪,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也不想看懂了。


    眼睛都是騙人的。


    她要自己求個清楚明白。


    意識到她的手在衣袍裏麵來到了他的腰間,他風起雲湧的黑瞳裏浮起一絲震驚,也浮起一絲惶然。


    這一點,夜離看懂了。


    夜離微微冷笑,手下不停,動作很快,隻不過動作也很小,保證隔著衣物,外人看不出她在做什麽。


    當她的指腹摸索著撚了片刻,撚起一角薄如蟬翼的東西時,她身子一晃,差點摔跤。


    鳳影墨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瞬間湧起的灰敗。


    夜離垂下眼,將手自他的衣襟裏麵抽出來,手心裏赫然多了一枚發簪。


    她緩緩掙脫掉他扶住她的手,默然轉身。


    眾人這才恍悟,原來,這個女人說要拿迴自己的東西,是發簪。


    鳳影墨將這個女人的發簪貼身帶著,這個女人是誰?


    所有人都看著她。


    看著這個剛剛前去的時候還氣勢逼人,如今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一臉頹然的女人。


    果然是他!


    什麽拿迴發簪,不過是她的借口,發簪本就是她的,她隻是藏匿在袖中,施了點障眼法,做了一出戲而已。


    她隻是不死心,她隻是想確認一下男人的腰。


    當她撚起一角易容人皮的時候,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


    三爺那裏有傷。


    他那裏也有傷。


    他還將傷易容了,不讓人知道。


    夜離輕輕笑,步伐略顯蹣跚。


    眾人再次紛紛給她讓道。


    “站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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