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笑道:“你的山羊送我一批,我試一試。”


    李慢侯道:“可以啊。你要是能養出來,絨布我包銷都沒問題。”


    隨著穩定的通番海道的建立,李慢侯搜集到了越來越多不同民族的民情,大批不事生產的民族,確實讓人頭疼。


    亞洲草原上的遊牧民族,阿拉伯半島的貝都因人,都是如此。他們以殺戮為業,強盛的時候建立龐大的帝國,帝國崩潰之後,變成其他國家的雇傭兵。


    還有一些民族以生產為主,典型的是中國人和印度人。中國人還算好的,印度人最讓人頭疼。


    之前,李慢侯之所以遲遲無法打開印度市場,主要就是因為印度人也是一個什麽都不進口的文明。恆河口一帶的孟加拉地區,印度河口的信德地區,都是如此。使者描述道,“城池街市,聚貨通商,繁華類中國”。


    恆河下遊,統治者廣袤的孟加拉地區的犀那王朝,是一個印度教文明。正處於一個上升期,出現了一代雄主,名叫毗闍耶犀那,統一孟加拉,又征服北比哈爾、阿薩姆和奧裏薩等鄰邦君主,強勢阻擋著中亞迴教勢力東侵。但其本身的宗教卻十分腐朽,盛行印度教,維護種姓製。


    種姓製文化下,大批低種姓族群,無法經商,無法務農,隻能從事手工業,千百年來從事棉紡織等生產,紡織成為無數家庭祖祖輩輩的生活方式,他們十分傲嬌,並不強烈地追求利潤。生產的棉布,根據他們自己的習慣,完全沒有標準,尺寸寬度長短,各地都不相同。種類十分繁雜,任何一個集市上,就擁有數以百計的不同種類的棉紡織品。


    雖然種姓製限製了人才跨階層的流通,無法形成中國科舉製這種“天下英雄盡入我吾彀中矣”這樣的人才集中服務於帝王的情況,卻間接的保持了一個相對龐大的手工業族群。這個族群,文化水平不高,很難持續對技術進行跨越式的改進,但他們卻能持續不斷的精益求精,生產出品類繁雜的精美工藝品。


    犀那王朝並不拒絕貿易,可當中國商船靠岸之後,發現賣不出多少貨物,絲綢、瓷器倒是容易賣掉,可絲綢瓷器是緊俏物,在哪裏都是龍頭商品,而且產量有限,不可能無限製供應。印度人又有可以取代的替代物,精美的棉布,因此他們不太願意為中國絲綢開出天價,並且印度人自己也生產絲綢。所以絲綢並不會賣給印度人,瓷器同樣如此,印度人有自己的陶器,他們也買瓷器,但出價低,價高了,他們就不要了。


    結果商船隻能用真金白銀購買印度的棉布和手工藝品,貿易很難平衡,因此貿易規模遲遲無法擴大,燕王勢力就遲遲無法在印度洋立足。


    控製恆河下遊的犀那王朝如此也就罷了,連控製了印度河下遊的信德也是如此。這裏屬於迴教勢力範圍,早在倭馬亞王朝時期,阿拉伯帝國就擴張到了信德,從印度河口一直到中遊的木爾坦都是他們的地盤。倭馬亞王朝崩潰之後,留在這裏的迴教封建主成為土邦領主,一直控製著這裏。


    信德省控製的印度河下遊,隻有西岸地區有狹小的農耕土地,東岸地區是廣袤的沙漠。真正開發起來,還是英國人修建了水利設施之後的事情。印度沒有強大的中央王朝,無法進行大規模的水利開發,因此信德省的農耕區域實在很狹小。長久以來,也是印度河流域的邊緣地帶,印度河流域的中心一直是中上遊的五河流域,這裏河流密布,是旁遮普人的領地。現在被伽色尼王朝統治。


    僅僅是信德省這個偏僻的土邦,就十分富庶,倭馬亞王朝時期,從這裏每年可以征收到一千兩百萬銀幣。這裏出口大量的白糖、大米、棗、香蕉、椰子、竹子、駱駝、大象、孔雀、象牙、木箱、鞋、銅器、棉布,但進口極少。


    迴教統治者征收的賦稅極重,除了要求百姓繳納稅賦之外,還向印度人征收人頭稅,富人每年繳納四十八個銀幣,中等家庭每人繳納二十四個銀幣,窮人也得繳納十二個銀幣。


    除了少數權貴之外,老百姓都太窮了,窮的隻能出口物資,買不起舶來品。而他們的權貴,則熱衷於互相攻伐。倭馬亞王朝擴張到這裏之後,分封了大量封建領主,整個信德省分為四個州,每個州任命一個瓦利(州長),給一些有功的軍官甚至戰士,也分配了大量土地。


    倭馬亞王朝崩潰之後,高官開始獨立,但不久就開始跟地方州長爭奪權力,他們征收到的稅賦,不是拿來消費,而是從西部貧瘠的俾路支雇傭戰士打仗。


    這導致大宋商人在印度河下遊的貿易,受到極大的影響,動不動就被搶了。以前也就放棄了,這幾年燕王海軍卻開始對這裏進行整治,使者多次警告當地封建領主。可這些領主也很無奈,俾路支是遷移來的阿拉伯牧民,不雇傭他們打仗,自己會被吞並,雇傭他們打仗,這些人軍紀很不好。


    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都容易解決,東藩大軍還沒有丟掉手藝。崛起的海商集團,擁有足夠的財力雇傭戰士,來自東方,久經沙場的老兵,對付這些俾路支人綽綽有餘。


    主要問題還是經濟問題,信德人不購買商品是個大問題。在阿拉伯帝國眼中,信德還是一個貧瘠的地區。當年倭馬亞王朝準備從海路進攻這裏,作為征服印度跳板的時候,做過偵查。調查報告給皇帝,說“信德少水,多石,土地貧瘠,人民勇敢。如派少量軍隊,會被打敗。如派大量軍隊,會被餓死”。這導致烏爾瑪王朝哈裏發奧斯曼放棄攻打信德的準備,知道後來倭馬亞王朝才征服這裏。


    信德在迴教勢力眼中,大概跟宋人眼中由契丹人統治的燕雲十六州一樣,事實上,放在全世界,燕雲也算一個富饒之地,但對宋人來說,就是貧瘠之地,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信德在印度人眼中也是如此,所以占領了恆河上遊的伽色尼王朝,寧可沿著恆河向下遊發展,去政府犀那王朝那種印度教國家,也不想正眼看一下沙漠地帶的信德。讓信德王公們割據了幾百年。


    可這裏很重要,因為通過印度河上朔,可以直通富饒的旁遮普。信德都能每年榨取一千多萬銀幣,以富庶文明的旁遮普,就更不用說了。伽色尼王朝這種貨色,控製這裏,每年給契丹人繳納一百萬金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尤其是當控製了霍爾木茲島和巴士拉之後,對大宋海商來說,印度人讓人討厭的不采購進口商品的習慣,已經不是問題,因為大宋控製的商道通向西方之後,印度人就成了這條商道上串聯起來的一個環節,他們不作為消費者,作為生產商也一樣可以為商路提供利益。


    薛寧之前之所以選擇占領霍爾木茲島而不是在波斯南部的陸地上占據一處港口,就是因為霍爾木茲島當時是溝通波斯灣沿岸地區貿易的中樞,印度、波斯和阿拉伯的商品在這裏交匯。反倒是沿岸港口,沒什麽開發價值,因為波斯是一個高原文明,缺乏通海的大江大河,尤其是南部地區,沒有深入內陸的長河,因此沿岸港口價值有限,反倒是這個卡在波斯灣出入口的小島價值很大。


    占據霍爾木茲和巴士拉之後,就能將印度商品大量輸送到巴士拉,通過幼發拉底河、底格裏斯河直接輸送到下亞細亞,之後賣給東羅馬帝國、威尼斯、熱那亞商人。換取歐洲跟非洲的黃金,再用黃金從印度人手裏換取棉布。


    中國有絲綢之路的叫法,響徹世界,這是一個德國人提出來的,中國古代自己不這麽稱唿。唐宋將通往西方大食國的海路成為通番海道,海圖上一直連通到了非洲。隻有西方人才會這麽叫,因為他們最看重這條路上輸送給他們的絲綢,可對中國人來說,胡姬名馬可能更吸引眼球。而這些往往以進貢的形勢輸入,因此也稱商道為貢道。由於西方商品,主要是一些稀罕物,沒有一個標誌性的商品存在,所以也就無法用絲綢、瓷器這樣的特殊商品命名。


    印度人是有媲美絲綢的優勢商品的,就是他們的棉布,所以在中國大打絲綢之路戰略的時候,印度人也提出了棉布之路的叫法。曆史上也確實有以印度棉布為驅動,形成的商路。隻可惜跟絲綢之路基本重合,被絲綢的光芒死死壓製,成為絲綢之路上一個補益,而不是主流。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棉布的特性,印度人的棉布,無論怎麽精美,都不可能媲美絲綢,西方人不會用等重量的黃金換取棉布。一直到大航海時代之後,英國人才將大量棉布輸送到西方,但卻十分懊惱,英國人用“無階層屬性”來概括棉布。因為棉布是各個階層都能消費的商品,大大衝擊了英國本土的毛紡織品。絲綢就不會這樣,絲綢在西方人眼中,始終是帶有“貴族性”特征的,長期以來隻有貴族用的起,當凱撒穿著全身絲綢出現在羅馬元老院的時候,震驚了所有人,都覺得凱撒太過奢侈,連凱撒這樣的人,身穿全身絲綢製品,都被認為奢侈,其他貴族就隻能以擁有一兩件絲綢織物為榮了。


    絲綢具有貴族性的原因,是它本身的稀缺性決定的,即便在原產地,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消費的起的,在李慢侯引入棉紡織技術之前,大宋的老百姓大多隻能穿著麻布,絲綢是作為富人的專屬,甚至是權貴的特權,司馬光對老百姓穿絲履始終耿耿於懷。


    但棉布的非階層性,其實才是最好的貿易品,因為產量可以做到很大,是最好的大宗商品。所以在幾年前奪取霍爾木茲島之後,李慢侯就讓海軍開始經略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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