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引的單位是緡,原本指的是串銅錢的繩子,一緡錢就代表一千個銅錢,可惜在汴京的時候,錢引就隻能換到一百銅錢左右,現在更是隻值十幾個銅錢。那麽老大一張錢引,印刷精美,紙張厚實,恐怕造價都跟時值差不多了。但一張海報大小的錢引,使用起來甚至還不如銅錢。


    最主要還是不穩定,趙構小朝廷不斷罷免各地的一些鑄錢,增印錢引。導致錢引超發,越來越不值錢,能不用錢引,沒人願意用。倒是這些糧票,多少就是多少,一升就是一升,一鬥就是一鬥,一斛就是一斛,有實物保證,童叟無欺,反倒更受歡迎。


    可那是在揚州,是當時為了將方便集中百姓的糧食,印給老百姓的憑據,在揚州封閉的經濟係統中形成貨幣,怎麽在海州還是如此?


    逛了一圈,突然碰到了正在帶一個商人看鋪麵的侯東。


    叫了一聲,侯東立刻趕過來,那商人竟然也屁顛屁顛跟著跑過來。


    “我看著街麵上怎麽也用糧票?”


    侯東笑著解釋:“剛開始是幾個在軍營門口做小買賣的商販拿著糧票,問能不能兌現。我就讓人給他們兌了,用的人就多了起來。我還在街上設了糧票鋪,專門用票換糧,換的人不多。就是給老百姓一個安心!”


    李慢侯笑道:“你倒是好打算。當心榷務找你麻煩。”


    侯東被任命為海州、淮陽軍主簿,管理州縣錢糧,還監管軍糧。現在李慢侯是藩鎮,當然要軍政一體,提高效率。


    侯東笑道:“這是軍票,他們憑什麽找麻煩?”


    這事在揚州不是沒發生過,真當印錢引的朝廷機構什麽金融原理都不懂?蔡京摸索了二十年,總結出了一些竅門。朝廷增發錢引,兌換錢引的機構,在地方上就是這些榷場負責。他們發現朝廷給他們的錢引越來越不值錢,揚州老百姓卻越來越認可糧票,當然要發飆了。官司都打到了朝廷,最後也不了了之。因為侯東解釋說這是給士兵的軍糧,士兵不要錢引。朝廷惹得起地方官,卻惹不起大頭兵,這世道就這樣,貓吃老鼠,老鼠卻能吃象。


    “你看著辦吧,隻要有利可圖,一切我兜著!”


    侯東笑道:“有大人這話就行。”


    他就怕沒人兜,有權力做後盾,賺錢實在太爽。


    “這位是?”


    李慢侯注意到拘謹的待在侯東身後,一直捧著笑臉的商人。


    “這位是楚州豪商張島。我從楚州請來開商鋪的。他打算在這裏開一間大糧鋪,還要開一家大酒坊。”


    占地皮,搞開發,吃土地增值的紅利,這一套手段,侯東已經玩的門兒清。在揚州的時候,就在長江兩岸搞過招商。隻是在海州有些動力不足,主要原因是海州的土地沒來得及兼並,就讓李慢侯許給了那些當地土豪。


    甚至大量的官職都許給了地方土豪,各縣的知縣是任命的進士、舉人等有功名之人,可縣尉全都是當地大土豪,誰的勢力大,手裏兵馬多,直接任命,都不用考試。


    侯東下手太晚,最後也隻是在縣城兼並了一些地皮,招些商人來經營。揚州來了一批,楚州來了一批,尤其是楚州商人,他們距離近,而且曾經大多流落揚州,反而對揚州勢力更有情感。


    這個張島原來是楚州大土豪,田宅雖然賤賣了,可是在楚州戰後,他迴來幫著侯東料理了十餘萬畝土地,談到了一個很理想的分成比例,一旦豐收,他手裏將有大量的糧食,所以來海州先開一家糧鋪和酒坊,新糧發賣,陳糧釀酒。


    “正好我還想找你聊聊鹽場的事情。海州這裏,不靠鹽終究不行。”


    靠海吃海,海州本就有鹽場,還就是北宋時期興建的,到了宋徽宗、蔡京時代,每年的鹽產量已經很可觀,三座鹽場每年煮鹽四十七萬多石,當然相對通州、泰州的鹽場來說,規模不大。通州光一個利豐場一年就有四十九萬石,泰州一個小海場一年將近七十萬石,而這樣的鹽場,通州和泰州還有好幾個,兩淮二十五個榷鹽場中,通州、楚州各有七個,泰州有八個,海州隻有兩個,朐山縣設一個榷場,管板浦、惠澤兩個鹽場,懷仁縣設一個榷場,管洛要鹽場。


    鹽場大小,產量豐欠,主要看賣不賣的出去,而不是產不產的出來。


    侯東歎道:“我看過了。不好辦,當地人不感興趣。我去鹽場的時候,好多鄉紳帶著人攔我。”


    李慢侯疑惑:“這是為何?開鹽場對當地人也有好處啊!”


    這是發展地方產業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當地老百姓要攔,海邊的鹽堿地也中不了莊稼,應該沒有利益衝突才是。


    侯東歎道:“我聽當地老人說啊……”


    侯東講了一個帶有哲理的小故事。海州產鹽的曆史是很悠久的,曆朝曆代都有鹽場,到了宋代,也打算在這裏開三個鹽場。朝廷派了發運使來查看位置,老百姓十分歡迎,因為臨近的楚州、泰州、通州都因鹽場而發了財。可當地知州強烈反對,知州叫做孫伯純,博弈的結果是,老百姓支持發運使,當地人堵了知州衙門。


    孫伯純氣憤的對當地人將,你們這些愚民,我是為你們好。建鹽場,現在看來,利在一時,但會貽害後世的,等三十年後你們就知道後悔了。孫伯純還說,鹽場不在產鹽,而在售鹽,售不出去,禍害的是當地人。果然過去了三十年,當地治安環境惡化,朝廷發來了大量囚犯、盜賊來熬鹽,當地人販鹽也多有虧損的,鹽場積壓的海鹽如山,老百姓許多破產。


    後來朝廷還讓孫伯純在海州開辦軍器監,製作弓弩。孫伯純也拒絕,說海州一向沒有製作弓弩的材料,在這裏設置軍監很不方便。當地人找上孫伯純,說可以用海魚的魚鰾製作。孫伯純說,你們真笨,如果讓朝廷知道了海州的魚鰾可以用來製作弓弩,以後科征可就沒有止息了。


    “這故事我好像聽說過。”


    李慢侯好像似曾相識。


    侯東道:“夢溪筆談上記載了。稱讚孫伯純深謀遠慮。”


    李慢侯搖頭笑道:“真有意思。我還以為大宋的士大夫,一個個都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家國情懷呢,這孫伯純還是一個地方主義者。維護地方,算計朝廷!”


    侯東道:“可不是嘛。當地士人,現在都以為,海州如今殘破,就是應了孫伯純當年的遠慮。可都要按孫伯純這種做派,當官豈不是什麽都不做最好了?”


    李慢侯道:“無為而治!”


    侯東道:“當官的無為了,老百姓怎麽辦?”


    李慢侯道:“開還是要開的。先把鹽場恢複起來,看看能不能撈點好處。”


    侯東搖頭:“哪兒那麽容易。你現在雖然是鎮府,可以截留地方財稅,可鹽茶除外,還是朝廷提舉的。”


    李慢侯點頭:“這個我知道。鹽茶他們沒交給地方。我們能不能自產,能不能自銷?”


    侯東搖頭:“我朝鹽法,淮、浙鹽則官給亭戶本錢,諸州置倉,令商人買鈔算請,每三百斤為袋,輸鈔錢十八斤。閩、廣鹽則隸本路漕司,官般官賣,以助歲計。不如茶法,許商人赴官買引,即園戶市茶,赴合同場秤發,來的便利。”


    茶鹽專賣被蔡京改革後,產量、銷量都大大增加,茶葉貿易已經相當開放,商人買了鈔引後可以跟茶園直接交易,但鹽還得跟鹽場交易。裝鹽的袋子都是鹽場特製,指定販運地,根據長引還是短引限製,沿途都不能隨便打開的。


    這很不符合自由經濟原理啊,限製太多了。


    李慢侯道:“那私鹽呢?”


    侯東道:“你要做私鹽?也是個辦法,朝廷又不能殺你的頭。不過開了私鹽買賣,朝廷可要斷你的給養了!”


    李慢侯點頭:“這就要靠你了。算一算賬,看劃不劃算。如果不劃算,就不搞私鹽了。”


    範宗尹建議開藩鎮,地方軍政財權都給了軍閥,連朝廷設立的各種監司都罷免了,其實也沒人肯來當那些官。朝廷節製的手段,那就是限製,江北藩鎮上供的財富免除三年,三年就是一個坎。萬一三年後,又不讓你開藩鎮了,你怎麽辦?這就是一個賭,你賭三年內你能不依靠朝廷的許可和支持,自力更生,或者不敢賭,就乖乖聽話。


    侯東笑道:“隻要你能打,那就不怕。怕的是,你打不過女真,還得去求朝廷。”


    李慢侯歎道:“我如果打不過,估計也沒人會來幫我。你大膽做吧,先小心一點,他們不管,我們不問,他們要管,你不是會耍賴嗎?”


    侯東臉一黑:“誰耍賴了。本官向來堂堂正正,你說是不是張百萬?”


    旁邊的張島連連點頭:“侯大人向來剛直不阿。”


    李慢侯擺手:“反正我不管。你隻有三年,三年沒有成效,可能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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