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威看的目瞪口呆,林吉吉的隊伍,總是能在局部找到以少打多的機會,然後尋找到一丁點空檔,立刻就是一擊必殺。最險的就是一個倭刀手和林吉吉的短劍。而且十分有耐心,每一次機會出現,絕不貪多,刺殺一人就收手。


    這就是林吉吉的隊伍被稱作刺殺隊的原因。女真人的隊伍就這麽被消耗著,越打人越少,越打越被動。終於在堅持了半個時辰之後,全部“戰死”,而他們最終的戰績,是拚死了林吉吉兩個盾牌兵和一個長勾手。


    郭仲威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李慢侯很理解他的心情,其實第一次見到林吉吉這樣打小規模搏殺的時候,他也一樣震驚。讓他不由想起戚繼光的鴛鴦陣,但是後來他試了試,發現這種陣型,根本不適合大型步陣,大陣的運轉和配合,不可能這麽精巧。千軍萬馬的大陣中,要的不是精巧,而是穩定,不犯錯是最重要的。要想不犯錯,就一定要追求簡單,並且越少越好。


    其實林吉吉這種搏殺也沒什麽秘密,無非就是日複一日的苦練,把配合練成本能。他手下的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個人武藝本身就很不錯,加上反反複複的配合訓練。把一個小團隊練到了一個人一樣,可以如臂指使的程度。可這對大陣來說,是不可能實現的。


    “有些好漢看著不像宋人啊?”


    郭仲威疑惑道。


    李慢侯道:“那個倭刀手是倭人,刀法出眾。那兩個黑麵黃虯髯的錘手,說是兩個安南人,也有人說他們是占城人。兩個盾牌手曾經是我的兵,兩個耍長勾的,是林吉吉的溫州老鄉。那兩個耍短鉤的,聽說以前是廂軍。”


    郭仲威歎道:“這樣的好漢,不招入軍中可惜了。”


    李慢侯笑道:“郭鎮府可以去試試。”


    這些人掙的錢,可比當兵多多了,不然李慢侯手下的盾牌兵也不可能被林吉吉挖走。林吉吉說他的陣法是祖傳的家學,李慢侯自然不信,他懷疑這種小團隊密集配合的經驗,可能來自海上,畢竟這時代海上的跳幫戰都是在狹小的甲板上戰鬥。林吉吉這個綱首,以前是吃海上飯的,不知道跟多少海盜戰鬥過,或者他自己做過多少迴海盜。


    即便同樣是刀頭舔血,在路上武裝押運,比海上安全多了。因為陸上戰鬥,打贏了就不會死,而在海上,即便打贏了,還可能遭遇海難。海盜可以戰勝,但大自然無法戰勝,因此出海的生死往往全憑運氣。有些資料記錄,大航海時代的出海死亡率高達五成。遠航的死亡率更高,麥哲倫帶著兩百人環遊世界,隻有十八個人生還。


    即便這種比戰爭還高的死亡率,依然有無數人打破腦袋鑽入大海,除了貧窮以及航海超額的收益吸引外,還有渴望冒險的性格,這種對冒險的渴望,壓倒了對死亡的畏懼。


    這些闖蕩大海的人的生死觀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比如這個林吉吉,他專接各種危險性極大,同時收益率極高的活,甚至經常親自押運,或許很危險,但對林吉吉來說,很可能危險程度還比不上下海。而收益率已經高到不輸於航海的程度,加上岸上的環境,總是要比海上好很多,所以林吉吉選擇來陸地上闖蕩。


    這次林吉吉派十人跟女真人對抗,並且親自下場,恐怕是接到了一筆不需要太多人數,極度危險的工作,來對抗演練一下,順便讓包廂裏的客戶看一看,好安心一些。


    如今揚州到長江的航道已經非常安全,不雇人押運或者雇傭一些普通的漕卒押運影響都不大,可是往北還很危險,高郵到楚州流寇出沒,楚州以北的宿遷依然駐紮著金兵。需要人數不多,還很危險的任務,往往就是闖金兵封鎖線,深入敵境的任務,或者是一些見不得人的刺殺任務。這些綱隊,一黑一白,他們將大海上的無法無天觀念帶到了陸地上。接這種任務的,不止林吉吉一個,還有好幾個,都是非常悍勇的亡命之徒。


    “某可沒錢!”


    郭仲威很窮,雖然他是流寇互相兼並的成功者,靠陰狠狡詐成為巨寇,但真沒什麽錢。他這樣的人,其實並不是太會刮錢,來錢的路子隻有搶劫。還不敢搶城市,在鄉村劫掠能有什麽油水?


    現在當了官,多了一點撈錢的法門,比如吃空餉。可他被任命為藩鎮,朝廷不給軍餉,軍餉需要他自籌。因此隻有欺行霸市這種野蠻的方式適合他,可是目前還不敢做的太明顯,因為揚州地方官手裏也有兵,最關鍵的是揚州有一個公主坐鎮,讓他放不開手腳。聽說公主就要南下,到時候可就沒人壓製的了他。


    李慢侯歎道:“也是。這些亡命徒隻認錢。隻要給錢,什麽都敢做。郭鎮府,你知不知道,他們殺人的價碼是多少?”


    郭仲威搖搖頭。


    李慢侯答道:“我聽說你這顆右驍衛大將軍的腦袋,明碼標價一萬貫。”


    郭仲威幹笑兩聲:“誰會要某的黑頭啊!”


    李慢侯不陰不陽道:“那可真說不好了。揚州這裏藏龍臥虎,別的沒有,錢多的是。萬一鎮府要是不小心傷了某些人,沒準啊鎮府的腦袋就有人惦記上了。”


    郭仲威嗬嗬笑了兩聲,聲音有些不自然。


    李慢侯繼續道:“本官聽說最近城裏有亂兵出沒。鎮府以為,本官該不該彈壓?”


    亂兵說的當然是郭仲威的那些兵,話說到這份上,郭仲威也不想示弱,他走到今天,可不是靠裝孫子混起來的,靠的是他的狠辣。


    冷哼一聲:“這事不歸李少保管吧?”


    李慢侯是海州、淮陽軍鎮撫使,可管不著揚州地麵上的軍務,揚州地麵上,是他郭仲威說了算。


    李慢侯強詞奪理道:“怎麽不歸我管。我可是還兼著公主府的護軍統製一職,公主到底沒走,揚州地麵上不安靜,公主不安全。為了公主安危,我也隻能勉為其難,替郭鎮府剿一剿亂兵!”


    郭仲威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李慢侯處處壓製他,他一直忍讓,可不是他怕了。隻是識時務,知道打不過李慢侯。現在李慢侯眼看要走,還要欺負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慢侯笑道:“也不想幹什麽,隻是想給鎮府提個醒。這揚州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有亂兵,有綱隊,鎮府真想留在這裏?”


    郭仲威聽李慢侯話裏有話,問道:“那我還能去哪裏?”


    李慢侯道:“真州。真州可是好地方!”


    真州還真是好地方,就在揚州西邊,靠著長江,是一個狹長的州。大概相當於後世的儀征,對麵就是南京市。在這個時代,已經發展的很好,在以前甚至比揚州更好。


    揚州在宋朝之所以不如唐朝,除了轄區變小之外,主要的就是真州發展了起來。真州靠著長江,並且沿江發展出了揚子、瓜步、長蘆、宣化四個沿江港口,不但港口數量多,而且吃水深,間接的將原來揚州的沿江港口集散功能取代,而且真州還修了內運河通大運河,風雨無阻,取代了部分揚州的運河中轉功能。其實主要反映的還是長江運輸,逐步超越大運河運輸的經濟現狀。


    跟曆史也有一定的關係,因為五代十國時期,北方政權長期過不了長江,真州事實上是沿江邊境,後周等北方政權,在這裏設置了麵向南唐的榷場,進口江南的茶葉。因此真州發展成一個茶葉集散地,宋朝繼承了後周的大量製度,真州不但繼續擔任茶葉貿易集散地角色,而且發展出了茶引交易市場,成為一個金融中心。


    但郭仲威卻冷笑一聲:“李少保說笑了。”


    真州以前是好地方,但被女真人光顧了兩次,被流寇光顧了不知多少次。金兵從揚州撤走之前,真州一直控製在女真人手裏。金兵退走之後,這裏的女真人也往西退到淮西地區,最後北上返迴河南一帶。


    李慢侯屯駐楊子橋的部隊,趁勢收複真州。現在真州人口凋敝,百廢待興。這種地方,郭仲威可看不上。


    李慢侯道:“說不說笑,郭鎮府可以找我的迴易官侯東談一談。”


    說完也懶得繼續跟郭仲威閑扯。今天恩威並施,他主要負責嚇人,忽悠是侯東的長處。


    不管郭仲威是怎麽談的,幾天之後,他就乖乖的帶兵去了真州。


    他走了兩天,就是中秋。


    這一日揚州極為熱鬧,不僅僅因為佳節,更因為有大人物要來。


    揚州地方政要郊迎三十裏。


    大張旗鼓從臨安府一路北上的吳國長公主一行,終於抵達揚州,特別選中秋節這個日子趕來,為此還在鎮江逗留了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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