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個契丹人,每天都被關在軍營這個狹小的空間中。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他們的軍官大聲問他們,“你們忘了亡國的恥辱嗎”,“你們忘記了國人被殺戮嗎”,“你們忘記了皇帝被抓走嗎”,最後問他們,“你們忘了自己是契丹人嗎”。所有人都要用力的高喊,“我沒有忘記亡國的恥辱”,“我沒有忘記族人被殺戮”,“我沒有忘記皇帝被抓走”,最後迴答,“我沒有忘記我是一個契丹人!”


    日複一日,他們經曆這樣的拷問,任何一個人,稍有猶豫,遭遇都是其他人的大聲痛斥和責罵,甚至是毆打。


    這樣的日子,他們過了將近一百天,從七月開始,一直到九月。


    接著他們開始訓練,耶律破金帶領的士兵,沒揮下一刀,都大喊一聲“破金”,蕭滅女真的士兵,每刺出一槍都高喊一聲“滅女真”,如此也反複了將近一百天時間。


    每天訓練完之後,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會對他們每一個士兵大喊“大遼未亡”,士兵大聲迴答“大遼不亡”,最後他們一起高喊“複國”,這樣的唿喊可以持續半個時辰之久,直到被值夜的宋軍製止。


    這樣的對人性的高強度捶打,李慢侯甚至不舍得用到自己士兵身上,覺得這是一種慘無人道的靈魂虐待,但把方法教給了這兩個契丹軍官之後,他們卻毫無顧忌的用到了他們同胞的身上,至於效果嗎,還看不到。


    但很快李慢侯就看到了,這就是一群狂戰士。


    他們接受過步騎船的配合,可將他們放到城外之後,李慢侯派出了一千精銳步兵,由水軍將領王統領親自掌船,調動了一百艘船分左右兩翼,配合他們布置出了一個卻月陣,讓他們列陣逼向女真人正在修建的土城。


    可是這群狂戰士,很快就拋棄了步兵和船隊,直接衝進了在工地外列陣的女真騎兵。


    他們用契丹話大喊著“破金”“滅女真”這樣的口號,直接跟女真人廝殺到了一起。戰況本來對他們是不利的,因為女真人嚴陣以待,排列的是密集的牆陣,而契丹人的隊形本來就偏向草原民族,比較散漫,他們衝過來,女真人對衝,直接就把他們衝散了。可當兩隻騎兵都失去速度之後,每一個契丹人都沒有任何組織的盲目殺向最近的女真人,甚至飛身撲到他們身上,將女真人撲下馬,在地上毫無技巧的撕扯。


    女真人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們派來掩護築城的兵力,高達三千騎兵,可沒想到卻被突然衝過來的兩千契丹騎兵給纏住了。接下來上千宋人重步兵趕到戰場,開始了對失去速度和機動能力,連陣型都組織不起來的女真騎兵的單方麵屠殺。步兵們結陣衝殺,對騎兵是一場噩夢。


    完全沒想到的一場大勝就這樣出現了。


    城牆上觀戰的士兵發出了震天的歡唿。


    不但有鄉兵們的歡唿,還有上萬燕雲漢軍的歡唿。這些燕雲漢軍也是投誠的,李慢侯甚至都沒打散他們的編製,繼續讓帶領他們投降的張滅宋統領他們。他們看到他們原來的國人契丹人,將女真人正麵擊敗,他們發自內心的趕到高興。


    城牆上還站著兩萬李慢侯新招募不久的鄉兵,都是已經在揚州落戶,搶收過兩茬莊稼的揚州舊人和新人,他們都有家有室,在之前搶收莊稼的時候,有組織的收割,有組織的疏散,之後李慢侯告訴他們,因為金兵不走,他們以後再也不能去種地,不能迴村裏居住,隻能在城裏坐吃山空,隻有打跑了金兵,他們才能迴到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歡迎他們當兵,大家一起打金兵。


    口號有多少作用不知道,總之在承諾每個月三貫錢的軍餉後,很容易就招到了兩萬符合要求的士兵,一個個身體素質普遍健壯,年齡十八到二十四歲之間,剛剛訓練了三個月。


    這些人的戰鬥技巧,戰鬥意誌並不出色,但他們的妻兒老小就在身後,他們沒有逃跑的動機。雖然精神意誌比不上那些從小經曆艱苦生活,磨煉出來的山民的精神意誌堅韌,但他們揚州同心同德,他們是子弟兵。


    李慢侯專門訓練他們守城的技巧,也不指望他們可以一往無前的衝鋒陷陣,但隻要他們能守在城牆上不後退,揚州城就不會被攻破。現在讓他們親眼見見金兵並非不可戰勝,可沒想到他們第一眼看到的金兵,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


    三千金兵逃走的不足兩千,而契丹人損失更加慘重,兩千契丹騎兵,就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再一次印證了,女真人能夠在十年內同時滅掉遼國和宋國,是有真本事,硬功夫的,不是靠著一口氣短期內就能抹平的力量差距。


    但這些契丹人此時全然不顧惜犧牲,他們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在沒機會參加戰鬥的水兵登岸後,一起衝進了女真人的工地,趕走了一支看守工人的輕騎,將一批青壯俘虜到了船上。


    這批俘虜主要是女真人抓來的青壯,其中還有一些來自山東的工匠,人數三千人。他們帶來了一個消息,北邊的高郵幾天前就被女真人攻陷了,鎮撫使薛慶生死不明。他們還說,撻懶組建了龐大的水軍,已經在高郵群湖中跟張榮開戰了。


    唯一慶幸的是,楚州還在堅守,像一顆釘子一樣,繼續將女真人拖在楚州,讓他們不敢全力南下。


    城外攻城的部隊,跟李慢侯憑經驗判斷的一致,主力是三萬騎兵,其中兩萬女真,一萬契丹。契丹統帥是耶律馬五,女真統帥則是移剌古和烏林答泰欲兩個猛安,以及上千河北和山東工匠。他們還交代,此次出兵,還有大量燕雲簽軍和山東簽軍,不過山東簽軍現在都在楚州作戰,主要是防守水寨圍困楚州,以及水軍趁著水淺追剿水匪。至於燕雲簽軍,大多數都被兀術帶去江南,至今沒有迴來。


    恐怕是迴不來了,不是在李慢侯軍中,就是被金軍屠殺,或者被嶽飛擒獲送去杭州獻俘了,趙構也沒殺這些燕雲漢人,而是安頓起來,不敢像李慢侯這樣給他們武器,隻是當做一種旗幟優待起來,以示懷柔遠人,起到一些政治象征。


    三萬騎兵,這應該是東路金軍的主力了,而東路金軍的主帥撻懶,據交代,目前仍然坐鎮宿遷指揮作戰。中路軍的統帥兀術,完全沒有消息,李慢侯猜測,大敗後的兀術,應該是從黃州北上了,此時可能已經迴到遼東修整,江南一場大敗,可能會讓兀術以後翻不了身,畢竟金軍中的派係鬥爭可是很慘烈的,一點都不比宋朝的朝堂上輕鬆。


    李慢侯不知道的是,就在激戰正在進行的時候,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兀術,已經繞道到了撻懶大營,並且跟撻懶對戰局達成了高度一致。


    “不打下揚州。我絕不迴軍!”


    兀術態度十分堅決。


    撻懶麵帶憂色:“不打下揚州,可以迴軍,但再也迴不來了。”


    兀術哼道:“這話什麽意思?”


    撻懶歎道:“如果你是帶著滿船的財物迴來的,那麽無論你贏了還是輸了,明年依然有的是勇士願意跟你下江南。可你不但丟棄了財物,連人馬都丟了一半,明年還有誰願意跟你來?”


    兀術冷哼:“都是一群懦夫,我不信女真勇士會怕了江南的宋人!”


    撻懶說道:“怕是沒人會怕。但大家舍下妻兒,跟你下江南圖的不就是宋人的財貨。不但搶不到,連命還有可能搭上,以後誰還敢跟你走?”


    兀術道:“大軍簽發,哪個寨子敢不從?”


    女真人平時按照猛安謀克分居在一個個寨子裏,相當於軍戶。


    撻懶道:“國論右勃極烈不從,你又能如何?”


    兀術悶哼一聲不說話,國論右勃極烈是粘罕,這是一種類似於滿清早期八王議政的權力構成,從阿骨打開始,設四個議政的勃極烈,這四個勃極烈跟八旗旗主地位和權力類似。在斡離不死後,粘罕就是金國最大的權臣,功勞最大,威望最高,掌控的猛安也最多,連皇帝都敢打板子,還有什麽不敢幹。


    女真的猛安謀克製發源於部落製度,將一個個部落納入了猛安謀克製中,結果也造成許多強大統帥,更像一個個強大的部落首領,擁有極大的權力,在地方管民政,在軍中管軍事,軍政一體。粘罕不同意簽發他的丁口,皇帝都調不動,更何況兀術呢。


    撻懶又道:“所以我支持你攻打揚州!”


    兀術道:“打下之後呢?”


    撻懶道:“當然是撤兵了。”


    兀術道:“難道不乘勝在去江南?現在可是冬天!”


    冬天是劫掠的日子,是發財的日子,是豐收的日子。最關鍵的是,這正是兀術從淮西迂迴過來的目的,他還有一萬多人被困在江心洲上,他不可能放棄那些人。按照他逃跑前的考慮,江心洲上留下的那些物資,足以讓那些人堅持三個月以上。讓他可以大膽的迂迴一圈,最後從北岸在渡長江,將他們解救出來。揚州是其中的關鍵,隻要打下揚州,長江兩岸,將在也沒有一個可以支撐宋軍在建康持久作戰的基地。哪怕是打水戰,兀術也不用怕。


    撻懶道:“我支持你打揚州,你支持我議和。”


    兀術皺眉:“議和?宋人憑什麽跟我們議和!”


    撻懶道:“就憑你過不了長江。”


    兀術道:“打下揚州後,我偏要過江。”


    撻懶道:“你要送死隨便你。我的兵要北撤。我賭你過了江,每座城都像揚州一樣,你一座座打下去,我倒想看看打到杭州,你還剩幾個勇士。”


    兀術不信:“宋人可沒那麽勇敢。”


    撻懶搖頭:“要是你從長江迴來了,他們當然沒那麽勇敢。可你敗了,給了他們勇氣。”


    金兀術如果擊敗韓世忠後,成功逃迴來的話,他不算失敗,依然是帶著百戰百勝的戰績迴來的。黃天蕩被困雖然恥辱,可韓世忠畢竟是大敗,損失了所有戰船和大部分士兵,幾乎全軍覆沒,這就已經對趙構小朝廷鼓舞很大。可現在兀術是一場慘敗,一萬女真人現在還被堵在江心洲上,等於是等死的羔羊。以後他南下,肯定不會有那種望風而降的情況發生了。


    兀術道:“都怪可惡的揚州人。我聽說那裏有個公主,就是公主派去的人把我堵在了建康。後來人困馬乏,還中了詭計,才折損了那麽多勇士!”


    撻懶道:“等打下揚州,擒了公主,宋人就還是怕你。也許你下江南還有些機會!”


    兀術道:“好。那就打揚州,這迴我要屠城,不管他們降不降!”


    撻懶道:“隨你吧。你修整幾日,再去揚州吧。該開始攻城了!”


    兀術道:“我等不了了。明天就走,打下揚州,還還得去一趟建康,我的人馬還留在長江裏。”


    完顏兀術第二日就趕到了揚州城下,這是他第二次看見這座城市了,跟上次看的有些不一樣,多了一座湖。


    上次他匆匆攻打過這座城池,也是沒打下來,但一點都沒有氣餒,因為他沒有盡全力,見不好打,他很快就北上了,打算好好休整一日,然後下江南抓趙構,那時候的揚州,完全沒被他放在眼裏,誰能想到,一年過去了,揚州竟然變得這麽難對付。


    這次兀術有信心一定能攻下這座城,這種信心來自於女真興起之後,百戰百勝的戰績,沒有任何一座城能擋住女真人的攻打。而且撻懶已經為他做好了準備工作,打造了足夠多的攻城器械,還望城裏塞了一百萬人,這座城恐怕早就鬧起了饑荒。


    隻是跟烏林答泰欲溝通之後,發現他們昨日剛剛敗了一場,還是被一群契丹人打敗的。契丹人竟然反了?烏林答泰欲等人,沒人願意承認他們是被宋兵打敗的,因為之前宋兵的表現,如果說是被宋兵打敗的,還是被宋兵步兵打敗的,太羞恥。


    兀術心中立刻升起對契丹人的惡感,這時候耶律馬五求見,進來就跪倒在兀術腳下。


    “四太子。卑職懇請出戰!”


    剛知道他們被契丹人打敗了一場,馬五這個契丹人就過來請戰,讓兀術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卻扶起馬五,安撫他道:“都監這是何故,快快起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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