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夏天,匪亂一直都沒有平息。


    舊匪壓下去了,新匪又浮出水麵。


    徐泗一帶,李慢侯顧不過來,他隻能盡量讓淮河以南地區穩定一些。


    徐泗之間,山東的大盜、流民不斷南下,不斷填補著各種巨寇勢力,根本剿滅不了。


    目前最大的巨寇依然是宗澤當年招撫的李成,他的身份依然像過去一樣,半官半匪。名義上接受朝廷的任命,可實際上根本不服調令,我行我素,對我有利的就打著朝廷的旗號,對我不利的,甚至敢跟朝廷官員自相攻伐。


    趙構朝廷的選擇,是對這些巨寇詔安,派了文官安撫他們,試圖將這些人作為金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線,倒也有些效果,畢竟巨寇都是流民,他們心裏有一杆秤,知道是金兵反複劫掠導致他們淪落到現在的處境,人人跟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個以人肉做軍糧的山東巨寇宮儀,就跟朝廷派遣的官員京東經略安撫製置使劉洪道合作,宮儀被任命為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濟南知府等官職,在山東盤石河一帶跟金兵交鋒。都被逼到吃人肉的地步,宮儀手下是有一批敢玩命的好漢的,比如其中一個頭目叫做李逵的就很能打。


    雙方交戰多次,金兵發出感慨,說宮儀手下的馬兵,五個打金兵一個都打不過,但步兵交鋒則能絕勝金軍,宮儀非常得意。顯然這是金兵的策略,李慢侯很清楚金兵的戰鬥力,馬步戰鬥很強悍,宮儀的手下能玩命,金兵此時也是剛剛走出山林十年,也是一批不怕死的蠻子,真打起來,其實宮儀的好漢是打不過的,尤其是這群深山老林裏出來的蠻子,還有遠超山東好漢的紀律。


    有些得意的宮儀,越來越敢跟金軍打硬仗,甚至決戰,而不在選擇背後遊擊。結果雙方爆發了一場決戰。金兵從北麵攻擊宮儀駐守的密州,然後馬軍佯裝敗退,宮儀不怕對方的步兵,大舉追擊,結果金兵騎兵立刻兵分兩翼,迂迴直攻中軍,宮儀大敗。與文官劉洪道一起敗逃九仙山,金兵追擊,劉洪道帶著二千殘兵逃到海州。宮儀手下的好漢李逵帶著密州城投降。


    劉洪道經海州,輾轉來到楚州,竟被在這裏活動的土寇郭仲威打敗。土寇攻打官軍,這不是第一次,已經沒有什麽稀奇。最為囂張的還是徐泗之間的巨寇李成,他早就開始對官兵駐守的城池肆意攻伐。六月,朝廷派遣徽猷閣待製洪晧作為使者,聯絡淮南地區勢力,李成被任命為宿、泗州都大捉殺使,洪皓來的時候,李成正拉著從山東襲慶府敗退來的防禦使耿堅圍攻楚州。理由是楚州通判賈敦詩投降過金兵。


    洪皓發現耿堅被李成忽悠,耿堅是襲慶府城破之後,聚攏了一批鄉兵南下找食的,是正經官員,被洪皓點醒後,這才勸阻李成。


    像李成這樣,敢於公然進攻官兵把守城池的巨寇極多。李成盤踞宿州、泗州,常在淮東、淮西劫掠;郭仲威則在楚州到通州、泰州一帶劫掠。


    還有一些亂兵,比如劉光世手下一個叫靳賽的軍官,當日趙構在揚州,聽說金兵攻占了泗州,讓劉光世派兵禦敵,結果這些兵都沒到地方,就自行潰散了。靳賽就是其中一個帶兵潰散的軍官,聚攏了一些潰兵,甚至打算攻占揚州,被李慢侯派兵擊退後,開始在通州、泰州一帶劫掠,正在準備攻占通州的時候,收到了劉光世平定苗劉之亂,升官進爵的消息,劉光世派人來招他,他立刻放棄攻打通州的計劃,重新去投奔劉光世。


    像靳賽這種,對揚州圖謀的流寇數不勝數。就像當初金兵對揚州虎視眈眈一樣,周邊皆殘破,唯有揚州富庶,如一盞明燈一樣,在淮南的殘酷煉獄中,吸引著一個又一個好漢。而且這裏還有一個公主,能搶了做壓寨夫人,這輩子都值了。


    雖然來一個死一個,來一雙死一雙,可小股土匪依然前仆後繼的前來劫掠,這倒給揚州新軍提供了一個練兵的機會。整整一個夏天,李慢侯命李忠帶領一萬浙東新兵,四處剿匪。這一萬多人,既經過了嚴格訓練,又有了實戰經驗,很快就成長起來。


    隻是他們的實戰經驗,沒什麽含金量,對付流寇容易,對付金兵很難。現在大部分人還停留在牽馬步兵的水平,連騎馬行軍都不行,但一人配一匹川馬,一頭騾子,足以追的土匪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紛紛投降。


    對於投降的土匪,李慢侯已經沒有以前那麽耐心了。將其中的大小頭領全部斬殺,普通嘍囉,會騎馬的,充探馬軍,有家室的,安排務農,無家室的,雇傭做工,一時間,剿匪竟成了揚州地區遷入人口的第三種形式,先後安置了十萬流寇在揚州各地。


    同時這些小股流寇,無頭蒼蠅一樣從各個方向滲透揚州地區,也讓李慢侯大大提升了應對這種機動性入侵的經驗,原本用來防備金兵的一些設施,成了防禦流寇的工具,西邊的白塔鎮、東邊的宜陵鎮,北邊的銅城鎮都駐守了輕騎,作為預警。並且日常撒開探馬,已經建立了可以不讓任何流寇進入揚州境內搞破壞的預警機製。這種機製,肯定也能用來預警金兵南下。


    做這些事情,占用了李慢侯很大的精力,讓他沒辦法親臨第一線直接指揮剿匪,隻能坐鎮揚州,指揮四麵八方的戰鬥。


    一直到八月,已經沒有小股流寇敢貿然闖入揚州範圍,大股流寇往往很精明,否則他們的首領也不可能發展壯大,他們很少直接跟揚州衝突,知道揚州不好惹,有一支可以跟金兵死戰的強軍。隻有那些從遙遠地方逃來,對本地情況一無所知的小股流寇,才會不顧一切的衝向任何富庶地區。


    這些巨寇不來惹李慢侯,李慢侯卻對他們不放心,因為金兵南下的消息已經再次傳來。


    六月,金軍再次金軍河北,開始攻打已經不知道被他們攻下過幾次的河北、山東州縣,磁州被圍攻之下,城裏糧價暴漲,鬧起饑荒。軍卒楊再興等人作亂,殺了守臣趙子節,推將官蘇珪為首領。蘇珪要他們答應三件事,第一件說要帶軍民突圍去東京,眾人都說不行,第二件說要大家死戰,眾人說不行,第三件說開門投降,眾人沉默應對。蘇珪於是帶眾人投降。金兵解圍,送米麵入城,糧價跌了數十倍。


    楊再興竟然會投降?讓李慢侯非常感慨。最上層是趙構這樣沒有威望的皇帝,最下層連楊再興這樣的猛人都失去了勇氣,持續敗壞的局麵,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稍有改善。


    六七月間,一直傳來金軍在河北、山東攻城略地的消息。周邊又都是一些靠不住的巨寇盤踞,李慢侯覺得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這些人因為揚州軍隊的積極反擊不敢入境,一旦金兵南下,揚州軍隊被牽製在重要城池,他們一定會肆無忌憚的進入揚州劫掠。


    於是李慢侯決定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出擊,狠狠掃蕩一下周邊的巨寇,讓他們距離揚州遠一些。


    第一個目標是在楚州活動的郭仲威,此人聚眾數萬,縱橫於楚州到通州一帶,還吞並了原本占據泰州的宋進團夥,李慢侯的目標就是泰州。奪下這裏,將揚州東門關閉。軍事行動非常順利,馬步兵三千人,一個奔襲就拿下了泰州,郭仲威的手下連打都沒打,倉促南逃。


    很快郭仲威就帶著大批人馬南下,李慢侯還以為他是來報複的,結果這家夥也是打都沒打,就逃到南邊去了,沒有派兵追擊,但遣探馬追蹤,發現他們竟然從通州渡江,跑去平江府。


    平江府要亂了,李慢侯立刻讓李忠帶三百輕騎跟著過江,不久送迴消息說,兩浙宣撫使周望招降了郭仲威,讓郭仲威在常熟等地屯田。李慢侯沒讓李忠迴營,讓他迴潯溪看家。


    郭仲威也是一個山東巨寇,今年金兵退走後,才從山東流竄過來,攻破淮陽軍等城池,此人現在突然跑到了江南,如同候鳥一樣,讓李慢侯知道江淮將大亂。


    郭仲威跑了,但他活動範圍很大,而且本就是流寇集團,大頭目帶小頭目,沒什麽紀律可言,時散時聚,因此大量郭仲威餘黨在淮南出沒,沒有了大頭目約束後,行事更加肆無忌憚,殺戮更加隨心所欲。


    李慢侯不得不加緊剿匪,很是收複了一批馬兵、水兵,擇其精壯充軍,老弱相應安置。


    狠狠忙碌了一個多月,總算是熬過了最艱難的秋收,李慢侯很擔心金兵六七月就南下,那樣揚州地區搶種的糧食很可能都不能入庫。終於熬到了九月,無論是水稻、旱稻,還是大豆、小麥,全都收割完畢,終於鬆了一口氣。


    一次大豐收,侯東在江南豪奪的三百多萬畝土地上,收獲了五百萬石糧食。另外還有一些無主土地,數量高達一百多萬畝,也收獲了兩百萬石的糧食,這一季收獲,就已經賺迴了買地的投入,以後要是還有,那都是淨賺的。


    這些糧食,雖然會有一半分給那些大小地主,但糧食卻可以控製在手中,必要時候充作軍糧,可以支持長期堅守。因此李慢侯將其中能夠直接帶走的糧食,全都集中在揚州城,現在揚州城已經有三十多萬人口,每天消耗的糧食,都是一個天文數字。金兵一旦圍城,就要靠這些存糧支撐。


    手裏有糧,心裏不慌,李慢侯積攢的糧食,不但足夠城裏人吃用一年,還有富餘釀酒,以及支援友軍。


    李慢侯的友軍不少,以前就結交拉攏到的薛慶、張榮,基本上已經算是投靠他了,當然這兩人認為他們投靠的是柔福公主。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李慢侯過於狡詐,他連女真契丹俘虜都能玩的轉,更何況薛慶、張榮這兩個漁民出身的匪頭。


    由於交往了一年時間,這兩人不但早就對李慢侯代表的公主極為信服,薛慶甚至配合侯東在高郵搜刮民田,搶種搶收了一茬莊稼。如果說在揚州侯東還有些顧忌晏孝廣為代表的一群本地官吏,在高郵完全可以說是肆無忌憚,這裏本就被金兵攻掠過一次,接著又被李在潰兵控製過一段時間,薛慶趕跑了李在,一直都很混亂,本地大半的地主階層都失去了蹤影,小半逃出生天的地主,大多數都把土地賣了,因此在高郵,侯東幾乎控製了八成的土地。


    薛慶的配合是有好處的,他是水匪出身,無利不起早。他得到了足夠多的好處,高郵的土地產出一百萬石糧食,薛慶分到了其中的三十萬石,這讓他一下子暴富,聯想到以前打家劫舍卻要忍饑挨餓的日子,都想哭。覺得果然還是跟著公主有富貴!


    張榮要簡單的多,他沒有控製土地,公主府承擔了他所有的開銷,讓他收攏漁民,聚眾三萬,得到了理想的官職,豐厚的俸祿,衣食無憂。跟著他的漁民們,也有了一個可靠的前途。他們一邊可以從公主府領到一定的俸祿,還在河湖之間種植菱角等水生作物,甚至在湖區水淺處開辟水田,形成一處處水邊聚落。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他們種田、種水衣食無憂,但對比一下接連從山東遷來的流民,幸福感都要爆棚。在金兵、流寇擠壓下的流民,一直往南,很多都被張榮吸納了,尤其是來自梁山泊周邊的難民,都成了張榮新的部屬。


    除了這兩個算是鐵杆盟友之外,趙構派到北方的各路宣撫使、招撫使,也都拉攏到了一些巨寇,其中一些就有可能成為盟友。從河北趙州一路南下的巨寇輔逵,輔逵八月進攻淮河沿岸的漣水軍,攻破南寨,大掠之,殺漣水軍使、朝請大夫郝璘,丞、修職郎吳深。


    目前宋朝官府最尷尬的地方就在於,打不過金兵也就算了,卻連巨寇都打不過。正經的官兵守衛正經的城池,以前防不住金兵,現在連流寇都防不住。當然這個輔逵確實能打,他是從河北一路殺過來的,大浪淘沙,能活到現在的,都是一些悍勇之輩。之前郭仲威倉惶南逃,就是被輔逵集團壓迫所致。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李慢侯不得而知。


    很快輔逵就被淮南招撫使王侄詔安,詔安這些殺人屠城的流寇,現在的官府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因為趙構朝廷的威望已經下降到流寇都未必肯降服他們。之前的靳賽,在揚州以北收攏潰兵之後,被任命為淮東馬步副總管,允許他屯揚州,結果因劫掠,被李慢侯當成土匪剿了,逃到泰州、通州一帶,當時王侄以招撫使身份北上興化,跟靳賽相遇,結果竟被靳賽打的大敗,王侄隨身攜帶的製書、金鼓、印文等官方憑證都被靳賽繳獲。


    所以輔逵肯受詔安,王侄沒有不樂意的道理,怕的是人家不受詔安,霸占漣水軍割地自雄。由於輔逵受了詔安,而且頗為能打,又在淮河沿岸駐紮,一旦金軍南下,他如果願意抗敵,也是李慢侯的同盟,到時候支持他糧草是很有必要的。


    漣水軍東北的海州有李彥先,西北的徐州有趙立,這都是比較靠譜的正經官兵,更是沒有不接濟的道理。


    就在河北金軍再次清洗地方,淮北巨寇忙著爭搶地盤,淮南李慢侯忙著備戰備荒,攘外安內的時候,江南的趙構小朝廷也沒有閑著,他們忙的事情很多,忙到暫時都確定不了一個年號,依然沿用建炎這個舊年號李慢侯無所謂,但是得知他們決定棄守兩淮,還是讓李慢侯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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