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孩子,就是個成人,被關在石棺裏餓了四五天,看見吃的誰不是狼吞虎咽?軼堯在那種時候卻還要挑嘴,這絕不是嬌慣或者自製能夠解釋的事情,林陶知道軼堯從骨子裏就刻著可怕的執拗,現在想來,恐怕軼堯從那時候開始就盯上他了。有些東西是刻入骨髓不會變的,軼堯連人間普通食物都不肯吃,怎麽可能嚐魔域裏的東西?林陶按下心底的冷意,繼續說道:“既然你不吃那東西,卻還是入了口,總不會是為了給梵薄年麵子。你是失了憶,不是失智,既然不是為了麵子,那你就應該知道魔域的東西你是不能吃的,既然如此,你搭上一條命也要陷害梵薄年,你是為了什麽?”有個詞叫不死不休,一般用在奪妻之恨殺父之仇上,林陶和軼堯之間隔著滅門甚至滅國的血海深仇,勉強稱得上這個詞。軼堯攥緊了手掌,靈力險些就爆發了出來,但他終究是忍住了。林陶的確很了解軼堯,他即便是裝得再怎麽軟綿無害,內裏的偏執也已經近乎病態,他既然已經認準了林陶,又怎麽可能放棄?因此軼堯癟了癟嘴,委屈地說:“他要勾引你。”“哈?”“夢生她們都是這麽說的,”軼堯像是個做錯了事情被抓包的小可憐,低著頭擰巴著自己的手指,然後又委屈地向軼堯認錯:“你有了他是不是就會不要我了?你不要丟掉我好不好?我知道錯了……”軼堯現在的狀態,看著是個五六歲的小童,魂魄也的確受損失憶,甚至很多時候聽不懂別人說的話。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就比如說他知道魔域中凡人難以存活,對許多事情也是一點就透,邏輯也很是嚴密,這些東西是一個孩子絕不會明白的。所以他懂什麽,不懂什麽外人都不好判斷,林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是單純的“嫉妒”還是受人挑撥,這魔君殿裏本就不幹淨,隻不過林陶懶得去打理,這些小手段他壓根兒不放在眼裏,就如同軼堯說的,他太自傲了,自傲到哪怕知道魔族心懷叵測也毫不在意。林陶看著軼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也不想再和軼堯說話,隨意地揮揮手準備打發掉他:“你明日跟著石樂樂迴去,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青冥宗現在四麵楚胡歌,身懷玉壁,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守護,隨時都能變成下一個雲州城——雲州城當年好歹還有“四聖人”之一坐鎮,青冥宗有什麽?一個無本無源的鎖山大陣、一個風一吹就倒的藥罐子?涸轍之鮒能翻出什麽浪來?即便是放進去一條擱淺遊龍,也不過是加速青冥宗的衰敗速度。陸景宗冒著徹底惹怒林陶的風險也要讓石樂樂把人接迴來,不過是不想讓青冥宗和他這個魔頭扯上一點關係罷了,正巧林陶對於青冥宗怎麽找死也頗有興趣,更不可能留下軼堯這麽個禍患在自己身邊。奇怪的是,這一次軼堯聽見這話卻沒跟上次一樣哭哭啼啼的,也沒纏著林陶讓他“不要丟掉”他了,他迷茫地睜著眼睛,摸出一塊糕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好像是因為已經找到了“下家”而並不在意林陶是不是要“丟掉”他似的。林陶冷笑了一聲,哪怕是記憶全失,軼堯也知道哪裏才是安全的,在這魔域中,林陶身上的氣息可以庇佑他不受魔氣侵擾,他也是唯一可以解決軼堯“溫飽”問題的人,而現在他既然已經找到了吃的,自然也就不需要林陶了。百年前軼堯隻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就知道纏著林陶上了青冥宗,即便是再來一次,他也知道什麽才是最有利的選擇。青冥宗靈氣充足,典藏豐富,絕不存在缺衣少食的情況,更沒有那麽多魔氣魔族,怎麽看都比魔域更適合人類,他留在這裏除了能成為別人的眼中釘還能幹什麽?林陶不知想到了什麽,眼底浮現出一抹濃重的戾氣,一根黑線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軼堯身後,下一秒就能洞穿軼堯的腦袋——寒霜降乃是林陶當年的成名招數,與他本就是同本同源,對來自於他的攻擊不會有任何反應,即便是軼堯身首異地了都不會有一丁點動靜。沒了修為的離塵劍尊在魔君麵前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然而那孩子卻對危險的到來無知無覺,專心地吃著手上的東西,他平日裏哭哭啼啼的時候像是個欠教養的皮猴子般吵鬧不休,這會兒即便是餓極了,吃東西的動作卻精致得很,小口小口地咬著,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倒像是個富家少爺。林陶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赤紅的眸子更像是染上了血色,軼堯身後的那道黑線便活動起來,順著軼堯的脖子便攀了上去,眼看著就要絞斷軼堯的脖子。軼堯似乎是終於察覺到了什麽似的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就往脖子上摸,眼看就要碰上那道淩厲的魔氣,林陶忽然手指一動,那黑線好歹是在將軼堯的五指都割下來的瞬間消散了。於是軼堯便什麽都沒摸到,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圍,又去看林陶——軼堯□□凡胎,又魂魄受損,一丁點的魔氣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小命都要丟了,軼堯要是什麽都感覺不到那才是奇怪。他也是傻了,竟然會覺得軼堯會心大到自己主動往他的手裏鑽,瘋了不成?林陶收迴目光,躺在屋頂上沒說話,天水醉星閣的結界近乎開辟了一個完整的小世界,雖然沒有日月星辰和四季更替,卻比魔域中永遠的黑暗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他在這魔域之中呆了百年,除了傀儡符的意外,從未踏出過魔域一步,心裏也並不覺得有什麽,隻是軼堯的到來到底是不可避免地讓他想起一下事情,於是便有些驚訝發現,他從前竟是如此飛揚之人麽?正在想著事情的林陶沒注意到軼堯的眼神,他真實而深刻地藏住痛楚,稚嫩的臉埋在夜色裏也看不清楚神色,遠遠地看過去竟然顯得有幾分陰沉。“梵薄年,你明日隨我去梵殷府上。”接到林陶的傳音時,梵薄年正拿著石樂樂給的零食瞪大了眼睛,少年看著飛揚跋扈,用華而不實的驕傲保護著自己,在家的日子卻過得狼狽而辛苦,人人皆可欺辱,他還從未見過“灶台”是什麽樣,手邊也沒有過這麽多的“食材”——魔域裏沒有食物且寸草不生,所謂“食材”就是指一看就是剛剛獵殺的妖獸屍體和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可能還摻著泥沙的鹽巴。但這對於少年來說已經是極為豐盛的了,他高高興興地解決了今日的晚飯,順便還想去討好一下魔君大人,於是便有了後來的事情。但是現在石樂樂隨手拿出來的東西卻實在是讓他震驚,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東西叫什麽,隻覺得是他從未吃過的美味,雖然他已經竭力克製,並不想自己表現得那麽丟人,石樂樂依舊看得十分咋舌,連嗑瓜子的動作都放慢了幾分。瞧給這孩子餓的,太可憐了!在青冥宗裏,石樂樂實在是太小了,辦事又不靠譜,雖然掛的是小師叔的名號,但很多時候還要宗門內的小弟子關照,因此石樂樂的一腔熱血鮮少有機會揮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憐的,她幾乎是瞬間就爆發了聖母心,哪裏肯就這麽放過梵薄年,正想要進一步表達自己強烈的存在感就聽見了林陶的聲音。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卻見梵薄年臉上也是不解,可魔君大人千裏傳音的手段,依他們兩的修為是必定找不到林陶的真身的,即便是對他突然的決定再怎麽不解也不能追上去問。尤其石樂樂對這裏麵的事情還是一片茫然,就問:“梵殷是誰?是他送你過來的對不對?你們兩都姓梵,你們……”話還沒說完,誰知梵薄年的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東西也不吃了,一點兒也沒有念著石樂樂的好的意思,冷聲道:“與你無關,別亂打聽。”可憐石樂樂記事的時候青冥宗就已經陷入了困境,林陶和陸景宗不是吵架就是冷戰,軼堯隻有在林陶麵前才會露出乖巧又可憐的樣子,這三個人的三張冷臉對石樂樂造成了深刻的心理陰影,一看見這種表情都怵得慌——哪怕梵薄年還是個煉氣期的廢物,石樂樂一根羽毛都能燒死好幾個。她弱弱地咽下了剩下的話,心裏腹誹了一句,好歹是沒繼續問了,把剩下的東西又往梵薄年麵前一推,小聲嘀咕:“不說就算了,小氣什麽,你吃都吃過了,我才不要。”說著石樂樂便去找軼堯了,倒是梵薄年看著麵前的東西,臉色有些複雜,倒不是感念恩德什麽的,魔族沒有這個概念,他隻是在想,人和人的命就是不同的,很多他遙不可及——甚至想象不到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卻不值得絲毫在意,那就是母親常說的人族嗎?畢竟這個天水醉星閣是按照青冥宗的那個複製的,石樂樂對這裏還算是熟悉,一路上險些撞上幾個魔族,幸虧石樂樂跑得快,否則就要被發現了——這世上深入敵營的人裏,恐怕也就石樂樂一個不怕被“主帥”發現,卻非要避開“小兵”的了。但石樂樂縱使是找遍了天水醉星閣,也沒發現軼堯的痕跡,終於是有些慌了,天色放亮的時候,石樂樂再也顧不上許多,截住了帶著梵薄年要出去的林陶。看見石樂樂,梵薄年有些厭惡地偏過頭去,石樂樂卻根本沒有注意他,隻是著急地和林陶說:“大師兄,軼師兄不見了,我到處都找遍了,哪裏都沒有。”既然軼堯已經交給了青冥宗,他就跟林陶沒什麽關係了,林陶原本並不打算理會石樂樂,但神識一掃之下,發現天水醉星閣裏竟真的沒有軼堯半點氣息,眉頭便死死皺了起來——以林陶渡劫期的修為,神識足夠覆蓋百裏,他若是沒發現軼堯的氣息,那就隻能說明軼堯已經不在天水醉星閣了。可天水醉星閣的結界本就與林陶相連,想瞞過林陶進出絕不可能!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第10章 林陶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恐怖的神識鋪天蓋地地就掃了出去,梵薄年修為太低還沒有什麽反應,石樂樂瞬間就是臉色一白,背脊上赤紅的雙翼險些就在在這如山的壓迫下張開來。然而林陶卻沒空理會她,很快感應上了軼堯身上的寒霜降所在方位,略一估計,就想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眼中瞬間染上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