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時後見。  “番茄醬, 沙拉醬, 千島醬,辣椒醬。這是一個放了四種醬的什錦手抓餅,真讓人驚喜。”她說著從桌子後站了起來, 露出黑色t桖衫上的鮮紅草莓圖案和隻穿著短褲的修長雙腿。她將手抓餅遞到鏡頭前, 然後唇角彎了彎, 溫柔道:“很香哦,你們想吃嗎?”


    手機屏幕上很快的刷過一片類似“才不吃,拿走”, “請尊重我們,不吃不吃就不吃”的彈幕。抬眼看到一條“o醬還真是喜歡這件衣服呀, 都穿好多次了”,女人嘴唇微動, 聳聳肩坐了迴去。


    “既然你們都不要,那我就全都吃掉了。”


    她低下頭, 開始對著鏡頭吃那個手抓餅。她的動作很慢, 一口一口看起來很享受。每吃一口還會特地掰開外麵的餅, 露出裏麵裹著的食物給觀眾看。


    “看,是翠綠的生菜哦。這個生菜特別脆嫩,大概是剛從樓下菜市場買到的。還有這個雞柳, 這可不是哪裏都有賣的。”她用手指捏出那塊顏色發紅的肉, 直接放進嘴裏, 嚼了兩下, 眯著眼露出滿足的表情, “鮮嫩多汁,肉香四溢。據說這是全川城都隻有兩家店才會供應的高級貨,果然不同凡響。向大家推薦。”


    吃完一個裹雞柳的,再拿起一個裹牛肉的,她的表情全程都是享受的,談吐也充滿了幸福感。每吃完一個餅,大概是助手的人都會從屏幕裏露出手,遞給她一罐果汁或是汽水飲料。


    “吃不掉的話就放在那兒吧,我替你吃掉。”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男人喑啞卻充滿關心的聲音。


    “嚶嚶嚶又虐狗!”


    “o醬直播都兩年了,情敵怎麽還不露個麵呀。”


    “情敵手好看,求露臉,求正麵肛,誰贏了誰才能迎娶o醬!”


    女人衝著彈幕吐了吐舌頭:“他不願意露臉,要他露臉跟把貓按在水裏洗澡似的。”說完將一片生菜放進嘴裏咀嚼起來。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吃了不知道多久,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就在她吃完三十個手抓餅以後,直播觀眾發現除了女人輕柔的解說聲外,畫麵裏似乎還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一聲又一聲,朦朦朧朧的,響得清脆而快。


    “聽見有人敲門我是一個人嗎?”


    “好像有敲門聲吧?”


    “情敵快去開門呀,沒看o醬都被打擾得停下了嗎?”


    “o醬內心是崩潰的,朕老公反應怎麽這麽慢。”


    女人手指劇烈的顫動了一下,低眸看完彈幕,抬起頭衝某個方向撇了撇嘴:“我的粉絲都叫你開門去呢。你怎麽跟一根木頭樁子一樣杵著不動。快去快去。”


    敲門聲在這時也停了下來,沉默兩秒之後,聲音喑啞的男人終於開口道:“那你繼續吃吧,多吃點,我去開門。”


    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了。她垂眼看著手機上的彈幕,不顧彈幕上刷的“o醬表情突然變了”“臥槽好嚇人o醬怎麽了”,輕飄飄的像丟一片樹葉一樣,將手裏的手抓餅扔在了桌上。


    “夭壽啦o醬竟然把好吃的給扔啦!”


    在這條彈幕飄過的同時,畫麵裏傳來了一陣令人害怕的喧鬧,喑啞的聲音在罵髒話,有東西砰一聲撞在了牆上,有人在說“我們是警察別動”。在這些吵鬧的聲音裏,女人慢慢的低下了頭,抬起手背,像是輕描淡寫的從眼下擦去了什麽。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英俊男人一步步走進了畫麵。


    他長著一張冷淡而精致的臉,整個人像是從數學書裏走出來的公式一樣散發著令人敬而遠之的氣息。大概是不知道畫麵還在直播,他沒有關掉直播,就這樣在女人的身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女人忽然用力將擺在桌上的食物全都推到地上,罵了一句髒話。這不像是平時的她會做出的事情。看直播的粉絲被嚇到了,不停地在彈幕上詢問出了什麽事,有的人詢問是不是需要幫助,有的人詢問西裝男的身份。


    女人像是暫時忘了有彈幕這迴事一樣,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一邊用力的抹眼淚,一邊抓起桌麵上裝過手抓餅的粗糙袋子擦臉。


    男人垂眼沉默的坐在她身旁,抬起自己的手臂,遞到她的眼前。


    女人於是連哭也不哭了。


    她摘掉麵具將自己臉上的眼淚鼻涕全都在男人幹淨的袖子上抹掉,之後用自己顫抖的沾滿油的雙手攥緊頭發遮住臉,狼狽的看著眼前的攝像頭。


    ‘“這是我最後一次直播,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支持。你們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麽不走出家門去吃更多的好吃的嗎?我現在迴答你們。”她用和以往溫柔聲線完全不同的嗓音很快的說道,“因為我走不出去。我每天被逼迫著吃那些其實很難吃的東西,逼迫著催吐,被逼迫著向你們解說每種食物,我離開自己的親人,離開自己的朋友,離開自己的男朋友,對我來說,這兩年以來的每一次直播都像是一場噩夢。”


    彈幕層層疊疊的刷過,她淚眼朦朧已經完全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了。


    “我被一個變態綁架,強迫整容,之後囚禁四年。”


    她這樣說著,眼淚掉了下來。頓了頓,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像攝像頭伸出了手。


    “永別吧,現在我自由了。”


    畫麵黑掉了。


    ********


    “本市破獲一起犯案時間長達五年的綁架案,案情後續還在跟進當中……”


    “本台消息,秦出法醫女友綁架事件現已破獲,嫌疑人疑為整容醫生,據悉……”


    “秦出女友綁架事件疑似告破。今天我們為大家請到了心理學家張樹生教授,由他為我們講解一個罪犯實施綁架時最有可能的心理活動。”


    “一個女人的才智與鬥爭?法醫女友被綁五年強迫吃播,穿自製情侶衫直播暗示被囚地點終被救出。”


    五月廣場上的巨屏電視裏滾動播出著這樣的新聞,先是一個男人停下腳步來,緊接著是更多的人駐足觀看,發出驚歎聲。


    一個正在加班的白領順手戳開手機,瀏覽器自動彈出和電視上一樣的新聞標題。他驚愕得手上一鬆,咖啡杯砰地一聲砸在了自己的腳上。


    躺在床上的追星少女正在微博上搜索自己愛豆的名字,一條“秦出法醫女友綁架案終於破獲”的熱搜映入了她的眼簾,後麵還跟著一個“新”字。


    川城這個城市每天都有著數不清的大事情發生,今天或許別人還記得你是一個被校園暴力的孩子,明天或許已經因為一個明星的新劇播出而雀躍起來。像永不停息的海浪拍打在沙灘上,循環反複,更換交迭。


    但無論多少的新聞播出,多少的事件裝進腦海裏,有一件事情即使是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川城的人也依然清清楚楚的記得。


    五年前的某天晚上十點,突然接到的一個報案,讓正在和女友林茜茜約會的法醫秦出不得不離開女友的身邊。他為她叫了出租車,記下了出租車的車牌號以後才讓她上了車,並和她約好,到家以後給他發個短信。


    但直到案件處理結束以後的淩晨一點,秦出也沒有收到林茜茜的報平安短信。


    秦出迴到家中,發現拖鞋維持著出門前的擺放方式,金魚缸中沒有新撒下的魚食,掛衣架上隻掛著他一個人的西裝,絲毫找不到林茜茜曾經迴過家的痕跡。他按照車牌號找過去,出租車公司的負責人告訴他,這輛出租車在下午已經失竊。


    沒人知道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麽。


    那輛出租車就這樣載著秦出的女友消失在了夜色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案件發生以後,引起了社會好幾個月的熱議。各種不同角度的深度剖析長時間的霸占著街頭巷尾。


    “法醫工作中的辛酸”,“加強出租車安全管理”,“敬業法醫遭罪犯報複,女友下落不明”,“這是秦出先生發布的尋人照片,請轉發,請幫助這位敬業的法醫找迴他的女朋友!”


    新聞熱議了多久,照片又轉發了幾十萬次呢?川城的人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這件事民眾從轟動譴責到無奈歎息,再到最後的事件悄然沉寂,整整經曆了五年。


    整整五年都沒有進展的案情,誰也想不到會在這天晚上忽然迎刃而解。


    就像他們也想不到當他們認真的轉發照片時,林茜茜早已被身為整容醫生的犯人強迫做了整容手術,並且在兩年前就已經戴著一個羽毛麵具,正大光明的坐在直播鏡頭前,微笑著吃下五人份、八人份、十人份,乃至更多的外賣食物。


    最讓人覺得可惡的不是抓不到犯人,而是犯人就在屏幕之後,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麵目,他們甚至還對著他和受害人調侃、讚美。


    “太可憐了,原來她就是o醬。”


    “對呀,總有人說她一定無恥的催吐過,所以麵色才會越來越差。根本沒人知道,她從吃東西到催吐都是被強迫的啊。”


    “她現在一定躲在秦出法醫的懷裏哭吧。光想想就覺得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被整容,被強迫暴飲暴食,太嚇人了。”


    “希望今晚能在心愛的男朋友懷裏睡個好覺吧,可憐的小姐姐。”


    在街頭巷尾的人們這樣議論著的同時,林茜茜正坐在警局的沙發上,捧著一隻一次性紙杯,久久的側臉盯著窗外的天空。有時候她會忽然轉頭看一眼四周,間或迴過神來之後,順手擦掉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次流出的淚水。


    秦出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坐著的沙發後的。


    他脫下自己的西裝,露出裏麵穿著的雪白色襯衫,因為牽扯的關係下擺微微被扯出了西褲,卻仍然顯得他雙腿修長。帶著體溫的黑色西裝被搭在了林茜茜的肩膀上,她僵了一下,慢慢的轉過頭盯著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笑了。


    “你一點都沒變。”她的聲音帶著嘶吼過後的微微沙啞,“我卻已經不是我了。”


    整容醫院裏人並不多,除了偶爾有人咳嗽以外,意外的安靜。


    林茜茜按照提前跟趙西嶼約好的那樣去他的辦公室裏找他,穿過病房時,她看見很多人臉上纏著紗布。那些人從身形來看有男有女,對上她的目光,無一例外的將臉轉開了。


    林茜茜明白他們的感受,剛整容完的人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迷茫期。


    這些人或許很快就會從沮喪變得快樂,因為他們即將擁有自己朝思暮想的美貌。


    但她卻一直無法適應這張臉,徐溶溶說得沒有錯,這張臉對她來說象征著恥辱,所以隻要是頂著這張臉出門,她永遠離不開口罩的保護。


    “咚咚咚。”


    在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並沒有得到裏麵人的迴答,林茜茜於是自己推門而入。隻見趙西嶼左手拿著支香煙,右手拿著根棒棒糖,顯得異常糾結。


    “你幹嘛呢?”林茜茜問道。


    趙西嶼沒有看她,煩躁的把兩樣東西都扔在了桌上。


    “我在糾結是吸煙好還是吃糖好,整天坐在辦公室裏,總得找點什麽事兒幹吧。”


    林茜茜失笑:“你就不能看看書看看報嗎?”


    趙西嶼嗤笑一聲:“我一見那些玩意兒,比看見你穿了件東北花棉襖來見我還頭疼。”


    “……”


    林茜茜聽了這話,沉重的心情裏像是被人砸進了塊兒巨大的糖,輕鬆了很多,同時又覺得有點想打人。


    她放下手裏的包,在趙西嶼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來。


    趙西嶼拆了棒棒糖的糖紙,伸舌頭舔了一下,頓時皺起眉頭來。


    媽的草莓味兒。


    棒棒糖被扔進垃圾桶裏,發出“哢擦”一聲碎裂音。趙西嶼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把那股甜膩甜膩的味兒壓下去了,才特別隨意的問道:“那邊解決好了?”


    林茜茜當然知道他說的“那邊”是指哪裏,她點了點頭:“嗯,解決好了……”


    “你以前的私人物品呢?”


    “送迴很久之前租過的出租屋裏,鎖起來了。”


    趙西嶼點了點頭,好像有點找不到話題。這也是林茜茜認識他這麽久了,第一次見他顯得這麽無所適從。


    他摸出打火機,撿起桌上的香煙叼在嘴上,又罵罵咧咧把這兩樣東西全都丟下。彎腰從抽屜裏摸出一盒棒棒糖,挑了半天才抽出一根來剝開,舔一口又連糖紙帶糖一起煩躁的扔進垃圾桶。


    香橙味兒比草莓味兒還他媽惡心。


    林茜茜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忍不住笑出聲。


    這聲笑頓時就戳到了趙西嶼的點似的,他眼眸黑沉沉的,薄唇做出了經典國罵的嘴型,到底沒把侮辱人的髒話說出口。


    “我真搞不懂你在笑什麽。林茜茜,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找了多大的麻煩?”


    林茜茜笑容淡了,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提的要求簡直是天方夜譚,這種情節放你們女生喜歡看的言情小說裏都得被小妹妹們罵智障?”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隻要這樣幹了,你就……”趙西嶼忍了又忍,“你就再也做不了林茜茜了?”


    林茜茜看著他晦暗莫名的表情,沒說話。


    “你做不成林茜茜,你的未來,你的人生,你最愛的人,你所有的一切……”趙西嶼走到林茜茜的麵前,雙手提著她的肩膀硬是讓她站了起來,他和她對視著,眼神似乎能讓她脫下一層皮來,“林茜茜,你的一切,全他媽都沒了。”


    林茜茜仍然沒有迴答,她抬起頭看著趙西嶼的眼睛,很久過後才紅了眼圈,對他笑了。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你還來找我?我不管別人,我隻要你平平安安的!”


    “可我經曆過那種痛苦,我要報仇,也要救她出來。”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了已發送的信息。趙西嶼垂眼看著她的動作,牙齒漸漸咬緊。


    林茜茜點了播放鍵。


    “你好,我的名字是陳映攸……”


    ********


    林茜茜被囚禁的第二年,整個人已經處於崩潰邊緣,她想如果再見不到外麵的人,她可能有一天真的會發瘋也說不定。


    但就在某一天,張懷民蒙住了她的雙眼。林茜茜看不見四周,隻能聽見囚禁她的房間門打開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停在房間裏,房門再關上的時候,林茜茜能感覺到房間裏已經多了一個人,另一個人離開了。


    蒙住眼睛的黑布被拿開了。


    林茜茜張開眼睛,見到了兩年以來的第一個生人。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她的臉上沒有笑容,久久的看著林茜茜,然後忽然開口。


    “你好,我的名字是陳映攸。”


    林茜茜安靜的看著她,戒備從內心深處一直蔓延到了大腦皮層。


    “你也是被前男友囚禁在這裏的嗎?”她問道。


    林茜茜愣住,試探著開口:“你是他的前女友?”


    “他?”自稱名叫陳映攸的女人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過來,“你說張懷民?不,張懷民隻是他手裏的玩具。囚禁我的人,我並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麽。除了他是個惡心的人以外,我對他一無所知。”


    “……惡心的人?”


    “惡心的人。”女人重複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內心卻肮髒發臭。把想要分手的前女友關起來,戴上鎖鏈這種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對吧?甚至還在前女友臉上動刀子,也不知道到底要把我整成一個什麽樣的怪物。”


    “……”


    “還有你,你以為張懷民這樣折磨你是誰教的?都是他啊。”


    女人說完不再說話了,她擦了擦幹澀的眼角,對林茜茜露出了第一個微笑。


    “瞧我,都讓張懷民整無數次了,還是那麽討厭整容。”


    後來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林茜茜試著和陳映攸交流,卻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長期被囚禁在小房間裏,什麽信息也無法提供給她。


    直到一個星期後,陳映攸被整容完畢。她的腦袋上纏著厚厚的帶血的紗布,看起來像一顆球,整個人都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門外傳來了開門聲,一直懨懨靠在床上的陳映攸動了一下,忽然轉身,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物體迅速塞進林茜茜的手裏。


    門開了,張懷民走了進來,林茜茜來不及看清楚那東西,隻能將東西藏在了枕頭後麵。


    她緊張的盯著張懷民,張懷民也狐疑的盯著她。大概是趕時間,張懷民到底沒仔細的搜她的身,隻是掏出一條黑布,再次將她的雙眼蒙上了。


    又一個人走了進來,林茜茜聽到陳映攸嗚咽了一聲,聲音卻很快就消失了。


    “乖,老實的待著,不要打不該打的主意。”張懷民輕輕地對林茜茜說道,“我去送個客人,很快就迴來。”


    等到房間裏隻剩下自己以後,林茜茜摘下眼前的黑布。


    她從枕頭後拿出陳映攸留下的東西,這才看清那是一個老款的mp3,大概是已經沒電了,無論林茜茜怎麽按下開機鍵,也無法讓它發出聲音來。


    那以後,張懷民帶著林茜茜轉移了地方,她再也沒有見過陳映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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