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茜茜本來就不是一個有安全感的人。


    從成功被解救出來之後一直持續到現在的不安感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煙霧彌漫纏繞住整顆心髒。她死死盯著秦出的手機,很想拿起來問對方一句,你是他的誰?但最後卻還是作罷。


    秦出似乎找到了她的換洗衣物,腳步聲從臥室裏向客廳移動起來。林茜茜伸出手去,在電源鍵上輕輕按了一下,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找到了?”她抬起頭看向秦出,果然見他拿著一件粉紅色的睡裙。


    在她的印象裏,並不記得自己買過這種顏色的衣服。即使她的確曾經無數次想嚐試這種粉嫩的顏色,卻因為不好意思所以從來沒有付出實踐過。


    林茜茜腦海中的疑問更多了,表情卻更加不露痕跡。


    “先去洗澡。”秦出把睡裙遞到林茜茜手裏,手指收迴時順手拂過她枯燥的一頭黑發。


    “好。”林茜茜點頭,走進了浴室。


    在打開淋浴開關之前,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牙刷,剃須刀,須後水,全都是一人份,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她卻並沒有覺得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懷疑妻子出軌的丈夫,敏感多疑得讓自己都感覺困擾。


    她打開淋浴,讓唰唰落下的水聲充滿了整間浴室。站在鏡子前,即使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仍然被鏡子裏那張幾乎完全陌生的麵孔嚇得張大雙眼。


    那是一張很美的臉,雙眼皮,高鼻梁,豐盈的雙唇和尖削的下巴,每一個部位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但林茜茜摸著那張臉,雙眼漸漸泛紅。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原來的長相,這張臉很美,卻並不屬於她林茜茜。


    “我要把你變成一個完美的女人。”


    “你的下巴似乎還不夠尖,不如我再給你墊一墊?”


    “還有你的眼睛,和我妻子一樣有神而小。開個眼角會好看一點。”


    “你真美,和我的妻子一樣美。”


    那個男人這樣對她說道。


    眼睛,鼻子,下巴,額頭,臉頰,冰冷的刀子在臉上劃過實在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體驗,林茜茜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那個時候所受的痛苦,還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明的那時候,心裏所湧現出來報複的念頭。


    傷害她的人必須付出代價。必須。


    想到這裏,她輕輕唿出一口氣,脫了衣服躺進了浴缸裏。溫熱的水包裹全身,那一瞬間她與世隔絕。


    從浴缸裏出來後,林茜茜用秦出的浴巾擦幹身體,換上睡裙,又用他的牙刷簡單做了洗漱。


    秦出已經脫了西裝,隻穿著一件白色襯衫,襯衫領口敞開著,露出喉結與胸口肌膚。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向細致的他這次卻連酒杯也沒拿,將酒瓶直接湊到嘴邊,仰頭喝了一大口。


    “你明天還要上班。怎麽喝起酒來了?”林茜茜一邊擦拭頭發一邊隨口問道,“什麽酒?”


    “麥卡倫12。”秦出說完,抬手擦去了嘴角的酒,將酒瓶跺在茶幾上,發出“啵”的一聲輕響。


    林茜茜直覺他有些不對勁,低眸沉默片刻,彎了彎嘴角:“好喝嗎?”


    秦出卻不迴答她的話,被酒染過的唇瓣濕潤著,微微呈現出淡紅色的光澤。


    他雙唇微啟,抬頭對林茜茜伸出手,道:“過來。”


    林茜茜輕笑了一聲,在他身旁坐下,散發著芬芳熱氣的身體完全依偎進他的懷裏。秦出很快的反抱住她,帶著酒香的唇落在她的額頭上。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低啞:“對不起。”


    林茜茜沒出聲,秦出繼續說道:“如果不是我,他不會盯上你。”


    “我好像沒有說過,他是因為你才綁架的我吧。”林茜茜忍不住反問道。


    秦出的聲音更低了,抱著林茜茜的手臂緊了緊。


    “張懷民的妻子名叫杜升升。因為懷疑是非正常死亡,杜升升的屍檢,是我做的。”


    林茜茜楞了一下。


    “所以……”


    “屍檢結果出來那天,你正好替我送換洗衣物到隊裏。”


    “所以……”林茜茜覺得自己像個複讀機,但除了這兩個字,她好像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詞語來表達此刻情緒。


    久遠得似乎已經開始泛黃的記憶快速倒帶,林茜茜閉上眼睛,終於在記憶碎片裏找到了那一天。


    因為一樁大案子,秦出連續幾天沒有迴家,吃住都在刑警隊裏。天下著雨,她撐著傘從出租車裏出來,走進法醫主任辦公室的門。秦出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她沒有太在意,隨手將衣物放進他的換衣間。


    那個時候男人的臉,落在她的臉上久久不曾移開的目光,到今天她終於全部想起來了。


    “我……”


    林茜茜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很快的,她搖了搖頭,將腦袋埋進他敞開的襯衫領口。像個捉迷藏的孩子,似乎想將自己的臉完全的藏起來。


    “對不起。”秦出抱著她瘦弱的肩膀,低沉聲音裏雜著些微顫動。


    林茜茜卻再次搖了搖頭。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熬過來了。”她頓了頓,強調道,“他讓我這麽痛苦,可是,他的判決不會太重,是嗎?”


    秦出唿吸重了一些,沒有說話。


    一隻手落在林茜茜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撫了撫。即使隻是簡單的動作,林茜茜也能夠感覺到他壓抑的情緒。


    “我說過,他的精神方麵有問題。即使是最好的律師,也無法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是嗎?”


    林茜茜繼續問道。


    但她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答。


    林茜茜知道,秦出麵對過的許多案子都比這殘酷得多。若非她是他的女朋友,或許在他的案件庫裏,她也隻會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秦出是一名法醫。


    一名公正的法醫。


    五年間,林茜茜想到過很多次,等出來以後一定要讓秦出替自己報仇。但沒有哪一天,她能像現在一樣的清楚認知到,秦出不能夠幫助她,沒有人能夠幫助她。


    “我會幫你的。”


    秦出用力的抱緊她,淡淡的酒意縈繞在空氣裏,很快的散去了。


    ********


    除了做筆錄和進行必要的法律程序以外,林茜茜再也沒有出過門。


    秦出給她買了最新型號的筆記本電腦,她的時間一半花在電腦前,另一半時間花在迴憶五年間被強迫整容與強迫吃播的細節上。想到了什麽重要的細節,就寫在郵件上,發到秦出的郵箱裏。


    林茜茜其實知道這些都是無用功。


    非法拘禁他人,剝奪他人人身自由,並具有毆打、侮辱情節的,判罰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是她在秦出書架上找到的條文。更何況,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張懷民的精神方麵有著嚴重的問題,最後的判決隻會比法律條文上更加輕飄飄。


    她不甘心,怎麽可能甘心。


    想明白這些以後,林茜茜也不再迴憶那些細節了。


    另一種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漸漸成型,即使她想嚇退自己,告訴自己這太天方夜譚,但某天秦出出門後,身體卻不受控製的自己走進了秦出的書房。


    那裏放著一個箱子,箱子裏都是她五年前用過的東西,秦出仔仔細細的替他歸類放好。


    林茜茜打開箱子,撥開小夜燈,拿走加濕器,在底層終於看見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一個又厚又重的非智能手機。


    她翻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一按開機鍵,手機竟然真的亮了起來。


    左上角的信號標誌跳動了兩下,最後停在了滿格。


    無數個未接來電跳了出來,全都是一個人打來的。林茜茜按著順序翻過去,最晚的一個電話來自於昨天晚上。


    她按下了迴撥鍵,卻又在“嘟……嘟……”兩聲後快速的掛斷了電話。


    像是有一隻手抓住她的心髒,質問她究竟在做什麽。而林茜茜迴答不了這個問題,她還不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這麽做,她仍然相信著秦出會為她爭取最好的結果。


    手機忽然猛烈的震動了起來,林茜茜低頭,看見屏幕上的“趙西嶼”三個字跳動著,像是要一直跳進她的眼睛裏。唿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她一把拔掉充電器,按下關機鍵,將手機重新鎖迴了箱子裏。


    ********


    八月,秦出女友綁架案開庭。各大媒體爭相報道。


    曆時兩天後,法庭宣判。


    被告張懷民,由於非法□□民事訴訟原告人林茜茜五年,且強迫原告整容,具有脅迫侮辱行為,情節惡劣,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被告律師隨後舉證,被告張懷民長期患有精神分裂症與躁狂症,雖尚未完全喪失辨認能力,但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法官酌情考慮後,最終判決張懷民有期徒刑三年。


    宣讀判決時,林茜茜帶著口罩和墨鏡,從坐著的角度,看見張懷民對她嘲諷的笑了笑。


    她想控製自己的表情,卻抑製不住憤怒在心裏劇烈翻湧。


    有前來旁聽的女孩遞給她一包紙巾,林茜茜接過紙巾說完謝謝,才發現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淌了滿臉,和口罩黏在一起,濕乎乎的。


    她再次道謝,然後表情木然的走到一邊,給正在辦案的秦出打電話。


    電話通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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