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布爾很怕死，他害怕從今以後再也無法陪伴尼格瑞姆，害怕尼格瑞姆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他，更害怕在他死後會有另一個綠眼睛的人取代他在尼格瑞姆心中的地位，但他偷聽了尼格瑞姆的談話是無可辯駁的事實，無論他一開始的想法是什麽，偷聽就是身為一個奴隸最不可侵犯的死線。小孩兒已經害怕得渾身顫抖了，但他仍舊在心中安慰自己，沒事的，他的主人對他那麽好，那麽喜歡他，一定不會殺了他的，頂多……頂多把丟掉，但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乞丐了，他現在很厲害，就算尼格瑞姆把他丟掉，他也可以天天守在城堡外麵，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迴到尼格瑞姆身邊，他一定可以做到的……就在埃布爾沉默著，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的時候，他聽見尼格瑞姆輕飄飄地說道：“哦，聽到了就聽到了吧。”小孩兒一愣，猛然抬頭看他，卻見尼格瑞姆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好像在思考著什麽其他的事情，而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確實不怎麽在意自己的情況全被埃布爾偷聽了的事。“我確實有些餓了，東西冷了就再去換一份，我在臥室等你。”尼格瑞姆說完，往臥室的方向走了兩步，卻沒有聽見小孩兒動作的聲音，他不由得迴頭看了一眼仍舊杵在原地的埃布爾，皺著眉頭說道：“你在發什麽呆？”埃布爾恍惚地眨了眨眼，終於反應過來尼格瑞姆剛才說了什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對方，問道：“您為什麽不懲罰我？”他想了想，滿懷期待地試探著問道：“因為我聽的話都是假的嗎？”如果換做別的奴隸問這樣的話，一定會被認作是在不死心地打聽主人的情報，但尼格瑞姆清楚地看見了那雙在昏暗燭光下越發深重的墨綠瞳孔中的不安和害怕。小孩兒仍舊在擔心他會突然改變主意，或者隻是隱而不發，打算以後再算賬，他現在一定比誰都更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尼格瑞姆為什麽不懲罰他。但很可惜尼格瑞姆要讓他失望了，領主大人站在陰影當中，無情地迴答道：“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在王都備受欺辱，所有貴族都恥於同我為伍，因為這條腿，我成為了異類，是所有人的笑柄，”尼格瑞姆淡漠地說道：“休諾丁家族早已隻剩下空殼，財產在國王的默許下被支持他的，急需擴充財富的新興大貴族們刮分殆盡，包括休諾丁家的老宅，都在我離開王都前被他們找借口奪去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就是這樣一個隻有頭銜，沒有任何真正實權和財富的伯爵、領主。”小孩兒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看著他。尼格瑞姆動了動，慢慢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踱到小孩兒身邊，低頭俯視他。“至於為什麽不懲罰你，”他湊近了埃布爾的耳邊，輕聲說道：“因為這些都將成為過去了，埃布爾，你的消息，就在剛才過時了。”尼格瑞姆的臉上是一個淺淡但足夠自信的笑容：“相信我，埃布爾，我將帶你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也不會再有人能從我手中奪走什麽了，等著瞧吧。”第15章 長高了埃布爾一直相信著尼格瑞姆，當他說出一切都將改變的話後，他也對此深信不疑。小孩兒的心重新安定下來，他為自己的主人端來了新的食物，又如同往常一樣給尼格瑞姆換衣服，洗漱，鑽進被子裏為他溫暖身體，而尼格瑞姆確實也沒有任何改變，那夜他安然入睡，第二天也和平時一樣被埃布爾喚醒。“您今天要在房間裏休息嗎？”埃布爾一邊替尼格瑞姆擦臉，一邊問道。大約是因為昨天太勞累了，尼格瑞姆的臉色非常不好看，他眼圈下的青黑十分嚴重，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但出乎埃布爾意料的，他的精神竟然還不錯。尼格瑞姆沒什麽力氣，他躺在床上緩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不，下樓吃飯。”埃布爾愣了一下，隨後猜測他的主人應當是想知道昨晚的事情，昨天他不僅沒有送那位貴客出門，也沒有和羅茲鎮長道別，雖然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但多少還是有些不禮貌，去問一問情況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果不其然，在下樓後，尼格瑞姆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肉湯，便把管家喚了過來，問他昨天晚上那位客人和羅茲鎮長都是幾時離開的。同樣是在吃早飯的時候進行對話，管家在尼格瑞姆手上吃過一次虧，大約是怕尼格瑞姆再次突然發難，這一次他站得很遠，直到聽到尼格瑞姆的問題後，他才抬頭看了尼格瑞姆一眼。這一眼極其隱晦，埃布爾卻敏銳地覺察出了其中的輕蔑與幸災樂禍，小孩兒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心態變得極其敏感，尤其是在事關他的主人時，在發現管家的眼神不對後，他臉上的表情幾乎立刻就變了。小孩兒的肩背緊緊貼在尼格瑞姆腿側，一雙墨綠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管家，渾身緊繃，仿佛下一秒他就會像豹子一樣飛撲上去，徒手擰斷這個人的脖子。他確實有這個能力。不過在他真的這麽做之前，他的主人先拿起了手旁的牛奶杯，而在發現尼格瑞姆的動作之後，管家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後退了一步。“……”尼格瑞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浪費食物的意思，而是把手裏的牛奶杯塞給了自己腿邊跪坐著的埃布爾，說道：“把這個喝了，不要盯著除了我之外的人看。”管家：“……”管家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上去十分滑稽，埃布爾卻因為視線被尼格瑞姆擋了一下而冷靜下來，小孩兒眨了眨眼，乖巧地伸出兩隻手，捧住了杯壁尚還溫熱的牛奶杯，仿佛什麽毛絨絨又無害的野獸幼崽一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管家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埃布爾剛才做出了進攻的動作，他知道這個奴隸不好惹，雖然看上去還是個小孩兒，但他的力氣已經比普通的成年男人還要大了，當下也隻能忍氣吞聲，幹巴巴地迴答道：“昨夜客人下樓後，同鎮長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鎮長吃完點心之後才離開。”管家撒了謊，事實上，羅茲一看見那位王都來的客人便殷勤地貼了上去，之後也是一起離開的，至於他們說了些什麽話，他卻是不打算告訴尼格瑞姆的，他決定，如果等會兒尼格瑞姆問起來，他就迴答，大人們的談話自己不敢多聽，率先離開了，所以不清楚他們聊天的內容。但事實上他想的太多了，尼格瑞姆聽了他的迴答之後，笑了一下，隨後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說道：“哦，那挺好的，你下去吧。”這就信了？管家幾乎不敢相信，他還以為尼格瑞姆會刁難他或者更多疑一些呢。不過不用和這個脾氣古怪刁鑽的領主打交道當然是好事，他既然不多問，管家也樂的少說兩句，對方讓他走，他便毫不客氣地離開了。尼格瑞姆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管家的身影，直到對方走出客廳，徹底看不見了，他才收迴視線，心情頗好的拿起一塊麵包放進嘴裏，不過剛吃了一口，他就覺得噎得慌，於是轉手喂給了旁邊的埃布爾。小孩兒自然來者不拒，就著尼格瑞姆的手，大口大口地吃幹淨了。尼格瑞姆看了小孩兒一會兒，像是找到了什麽新的樂趣一樣，開始非常積極地品嚐桌上的食物，他皺著眉頭將每一種都暗自嫌棄一番後，又麵無表情地喂進埃布爾的嘴裏。小孩兒自從和艾倫學習劍術之後，胃口與日俱增，更何況今天也還沒來得及吃飯，於是不管尼格瑞姆投喂什麽，他都乖巧地全部吃光，等到尼格瑞姆把桌上的東西都嚐了個遍，埃布爾也就跟著吃得差不多了。主人和奴隸吃同一份食物顯然不合規矩，但等候在廳中的仆人們並不敢發表任何意見，他們都低著頭，不去看兩人的互動。尼格瑞姆的視線最後落在桌上的牛奶壺上，這迴他沒嚐，而是直接推給了埃布爾，等到小孩兒把壺裏的牛奶也都喝完了，尼格瑞姆伸出手摸了摸他圓鼓鼓的肚皮，問道：“吃飽了？”小孩兒舔了舔嘴角的奶漬，點了點頭。尼格瑞姆滿意道：“嗯，迴房間吧。”埃布爾聞言，忙站起來扶尼格瑞姆，但他的胳膊一伸出來，手腕便從袖口處漏出了一截，尼格瑞姆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站直了身體，把小孩兒拎住了。埃布爾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主人。尼格瑞姆有些困惑地把他的胳膊拉直，看著那露出來一截的手腕道：“衣服又小了？”埃布爾一愣，隨後下意識地把手腕縮了縮，說道：“還，還好，不算太小，我還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