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爺爺說道：“它是蛇，但卻有顆人心，難過的時候自然也會流淚。”那孩童大著膽子走到墨璃跟前，問道：“你為什麽難過？是因為傷口疼嗎？你別哭，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說著踮起腳，鼓著小小的腮幫，朝墨璃的傷口處用力吹了起來。墨璃閉上眼睛，覺得有一陣溫柔的風，從心底輕輕拂過。第89章 85這一戰墨璃受傷極重， 外傷足足休養了半年才好，然而內裏經絡的損傷，就要靠慢慢修煉才能修複迴來了。他離開洗月宗的時候滿心厭世棄世， 然而到了百花村， 才知道自己以前實在是太偏頗了。這世間的人千千萬萬， 怎可一概論之？而他既然有幸化形為人， 如果不去看看大好山川、品品人間百態，豈非辜負了上天的一番美意？打定了主意之後， 便和百花村的村民道別。半年的相處，這些村民待他的態度由最開始的恭敬小心變成了如今的親切自在，完全是把他當做自家人了，誰家有了好吃好用的，總要多出一份留給墨璃。有墨璃在的這半年， 百花村風調雨順，村民們巴不得他永遠留在這裏， 但是他們心裏也都很清楚，像這樣一個神通廣大的妖神，怎麽可能永遠困在偏僻的小山村之中呢？所以當墨璃說要離開，村民也並未執意挽留。村正拉著墨璃的手， 說道：“我們知道這裏遲早留不住你， 所以也不多說什麽讓你為難。隻需記得，如果你在外麵累了倦了，百花村永遠有一間草房是留給你的。”墨璃眼眶一熱，鄭重地點了點頭， 和村民們揮手作別。他默默在心裏許了個願：等到他遊曆歸來， 定要在附近的山上辟處洞府，守護這裏的村民世代平安喜樂。當初他離開洗月宗的時候， 隻選地廣人稀處走，如今心情大為不同，反而專往人口稠密的地方去了。一路上自然不免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墨璃才發現人類這種生物到底有多麽複雜。那人前歡喜的，未必背後沒有一堆煩心事；那滿臉憂愁的，或許正在盼一個柳暗花明。這些人不通法術，毫無靈力，脆弱到墨璃隻需伸出一個手指頭就能將他們碾碎，即使一生無災無難，活到百年也已是大限。然而就是這短短百年，這些人卻活得一點兒也不苟且，他們很努力地在紅塵中翻滾，拚命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一切，墨璃看著他們，倒覺得比那些不食煙火的修士看起來更加鮮活有趣。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叫做“豐樂城”的地方，在城裏最繁華的地段擺了個攤子，指揮著檀青耍了一趟蛇戲，引來不少人圍觀。眾人見這黑蛇在墨璃的指揮下不僅做出各種動作，甚至還能根據墨璃的要求，從一行字卡當中將正確的字挑選出來，不由嘖嘖稱奇。墨璃離開百花村的時候，拒絕了村民贈與的盤纏，這一路行來的食宿，全靠與檀青賣藝得來。當街賣藝比乞討也好不了多少，別說是身份地位極高的修士，就是普通人也頗為不齒。但是墨璃哪懂得這些人情世故？何況就算他懂得，也是不在意的。表演結束以後，他讓檀青叼著個盤子下場收錢。這倒不是他故意偷懶，隻因多次事實證明，檀青下場收錢，觀眾會更加大方。墨璃站在場子中間，聽到銅錢落在盤子裏的聲音，心中歡喜，臉上也是笑盈盈的。正在盤算著接下來要尋個客棧落腳，耳邊卻不期然傳來兩個人的議論聲，隻聽一人說道：“多日不來人間，真是什麽稀奇事都有，這年頭，連蛇妖都來賣藝了。”另一個人說道：“烏沉，這迴你可是眼拙了。這不是普通的蛇妖，他雖為精怪，練的卻是玄門正宗功夫，你看他身上竟然沒有一點妖氣。”先那叫烏沉的說道：“尊上可是當真？哪個宗門收徒弟這麽不講究，連個蛇妖都收？玄門和妖界不是勢不兩立的嗎？還是我已經落了伍，他們已經握手言和了？”“尊上”說道：“握手言和未必，但這小妖確實有點意思。堂堂玄門弟子，居然不顧身份地跑來賣藝，他不怕令宗門蒙羞麽？”墨璃轉迴身，穿過人群望去，隻見街對麵一間店鋪的牌坊下麵，有兩個人的視線是明顯落在他身上的。這兩個人都是一襲黑衣，但是右邊那個衣飾明顯要華貴得多，以金線繡著複雜的花紋，在陽光的照射下，直是金光閃閃。左邊那人跟他說話都要微微垂下頭，一副恭謹的樣子，可見兩人之中是以此人為主，應該就是那個“尊上”了。“尊上”見墨璃注意到了自己，便衝他點點頭，微微一笑。墨璃叫道：“檀青！”檀青立刻遊了迴來，引得還沒有離開的觀眾又一陣驚歎。墨璃把賞錢收好，又讓檀青鑽進他的衣袖裏，便朝那兩人走了過去。那叫“烏沉”的黑衣人見狀，立刻戒備起來，暗暗釋放出懾人的威壓。墨璃“嗤”的一笑：“二位故意背後議論我，又故意讓我聽到，難道不是為了引我過來？怎麽我過來了，你們反倒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尊上”也是一笑，說道：“烏沉，把你的氣息收起來，不要嚇走了我的朋友。”墨璃看了烏沉一眼，便轉過頭來對“尊上”說道：“你這個夥伴的修為的確很高，最厲害的是我居然看不出他的宗門路數，不過我向來膽大，還不至於這麽容易就被嚇到。”說罷拱了拱手：“墨璃，閣下怎麽稱唿？”“尊上”也向他一拱手：“擎淵。”又指著身旁男子說道，“這是我的侍從烏沉。”墨璃心裏暗暗盤算，這兩人不知什麽來路，他們身上的氣息掩藏的很好，看不出是仙是妖還是魔，但是從剛剛烏沉釋放出的威壓來看，他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能讓這樣的人甘心為仆，可見這個擎淵的來曆不容小覷。但他與這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對方就算來曆再大也與他無關，所以這個念頭隻在墨璃心中一轉，又被他丟了開去。隻聽擎淵說道：“墨璃兄既然沒有被我們主仆嚇住，那可否膽子再大一些，隨我去找間酒樓小酌一番？”墨璃拍拍肚子：“有人請客，我是不會拒絕的。”擎淵選了一家講究的酒樓，主仆兩人同墨璃上了二樓，找了一個幹淨齊楚的隔間坐下。等著上酒菜的工夫，擎淵問出了心中疑惑：“從墨璃兄身上的氣息來看，應該是名門弟子，怎麽會到街頭上賣藝？”也難怪他好奇，在這個妖孽橫生的時代，玄門正宗被拔到極高的地位，從來不乏信眾奉養，他們的弟子門人但有外出，盤纏也都是備的足足的。墨璃理所當然地道：“我沒錢呀。”擎淵道：“就算是如此，你也應該學過點金運財之術，何必自己賣藝這樣辛苦？”“不辛苦啊，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正巧店夥進來上菜，墨璃就停住了話頭，等到店夥出去，他看著後者的背影說道，“點金術也好，運財術也罷，不過都是借助幻象損人利己的法術，有損陰德。就說這夥計吧，你看他為了三餐溫飽終日辛苦勞碌，所得卻不多，我若是用幻術欺騙於他，害他拿不到工錢，又於心何忍？”擎淵拍手笑道：“困窘而不改初心，落拓而不失灑脫，墨璃兄真是個有趣的人。我倒是開始好奇，是哪家宗門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想來定是不凡。”墨璃沉下臉，說道：“擎淵兄何必一直旁敲側擊問墨璃的來曆？大家萍水相逢，有緣則聚，無緣則散，何必定要知道萍是何處之萍，水是何方之水？擎淵兄你器宇不凡，墨璃以為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但是墨璃也從未想過打聽擎淵兄的出身來曆。”擎淵一愣，笑道：“好，萍水之交不問來曆，但求意氣相投，喝酒！”果然自此之後，不再問墨璃的出身。這擎淵是個見多識廣之人，三界以內的萬事萬物都能侃侃而談，聽得墨璃佩服不已。這酒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等到酒喝得盡了興，擎淵卻突然歎了口氣：“原本說是由我做東，隻是我的銀子都是幻術所化，拿來結賬，隻怕會為墨璃兄不齒。”墨璃一挑眉，不在意地道：“那就改由我請你好了。”付了酒錢之後，墨璃與擎淵拱手作別。走在街上，兩旁的客棧都已在招攬客人，墨璃卻一間也沒進去。他拍拍空蕩蕩的錢袋，問道：“檀青，你說我是不是被人騙了頓酒？”檀青自然不能迴答他，他又自顧自笑了：“不過聽了這麽多奇聞異事，長了這麽多見識，隻是一頓酒錢而已，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沒了錢，住不得客棧，墨璃就到城外找了間破廟住下。哪想到居然遇到了熟人，那對主仆也來了。擎淵很是抱歉：“沒想到累你無處可住，不如就把這個作為賠禮吧。”說著，將一塊墨玉交到墨璃手中。墨璃推辭不得，也就收了。對方既然誠心贈與，執意推辭反倒顯得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