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計不到你們兩個。就算我吃了您,但是——”  赫裏湊到他耳邊,輕語一句。  希德猛地瞪向笑得詭譎的女巫。  他在原地沉默了幾秒鍾,而後搭上赫裏的手,踏出圓圈。  在希德離開圓圈的瞬間,黑暗生物的細長觸須從弧線邊緣伸出,朝他腰間聚攏來。希德召喚出元素小精靈,將觸須攔開。  希德感覺到骨哨再次變得滾燙。用手指按住不斷鳴響的短笛。  等一下下就好。  他在心裏說。  幾乎是在同時,古堡的最底層,在一堆被蝙蝠咬傷四肢的傭兵裏,卡尼亞斯抬起頭,幽幽往迴看去。  西林傭兵團還在與古堡內最底端的守衛骷髏兵打得難舍難分。加裏曆經艱苦的搏鬥,終於將守衛著通往第二層走廊的飛龍斬於馬下。收劍時刻,卻看到那名高大神秘的外來之徒麵無表情地走過他身旁。  狂妄。  他冷哼:“外來者,還有一大隊傷員等待你的救治,你怎麽逃出來了?!”  卡尼亞斯掃他一眼:“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們玩過家家了。”  加裏圓目怒睜。卡尼亞斯將佩劍一抽,金屬碰撞的火花在兩人之間亮起。  下一刻,寒冷的劍麵反射出加裏死灰般的臉龐。  他哆嗦著嘴唇,抬頭盯著麵容冷淡的男人,所有的叫囂被掐滅在胃裏。  他看到了。  刻在劍柄的是鹿紋圖騰。那是西方新起之秀奧爾德家族的象征。  傭兵者工會的所有人都太熟悉這個標誌了。佩戴這把劍的主人在去年接下了黃金委托,單槍匹馬深入北海熱林,剿滅了老鼠會,將人們談之色變的魔物巨爵斬於馬下,成為光明聖院教皇與聖子麾下的第一紅人。  要知道,連從前最強大的傭兵團鐵玫瑰也在那裏遭遇了滑鐵盧……  聲名顯赫的人物,自己居然那樣頤指氣使地與他談條件,昨天他們傭兵團的蠢貨還去調戲他的弟弟……  加裏立刻壓低聲音:“我向您謝罪。先前那些僭越過您與貴弟的廢物,我會將他們踢出傭兵團。”  卡尼亞斯收劍入鞘:“不必了。你隻要裝作沒看見。”  現在有更緊迫的事等他去做。  卡尼亞斯暗自咬牙切齒。  那個小不點——風一吹都站不穩的小孩子,怎麽心那麽大,總是敢和陌生人跑掉?  上次在蒂亞戈山脈的時候也是,傻乎乎地跟著他去找艾伯特。  跟著他一個人,不該夠了?  真是隻笨熊。第48章   女巫赫裏用埋在沙子裏的傳送陣將希德帶入了城堡最上層的閣樓。  鐵柵欄被帶著黑玫瑰的荊棘纏繞,慘淡月色被縫隙切割成閃光的棱鏡。座椅與地上鋪了一層光滑的物料,看起來像是蟾蜍或者企鵝的皮,木櫃裏擺著裝滿奇異動物眼球的玻璃瓶,能夠隱隱聽到巨大的野獸的喘息從樓下傳來。  希德拒絕去思考亡靈女巫會養什麽寵物。來到這間屋子後,他隻覺得自己頭皮發癢。  赫裏從他身後飄進閣樓,氣狀的尾巴在荊棘上繞了一圈。  她說:“請坐。您想喝紅茶,還是咖啡?”  希德沒選擇任何一樣。  假使他喝了女巫的飲料,卡尼亞斯以後連蘋果汁和牛奶都不會給他買。  如果是紅酒倒還可以考慮。  透明的女巫癟了下嘴。她飄到正對大門的一副棺材裏。  希德聽到門上的木鴞高嗥一聲,從棺槨中步出容顏嬌美的年輕女人。  一隻巨大的烏龜不知從哪裏爬出來。女巫手裏拿著一副煙鬥,輕巧地倚坐在龜殼上,肥大的三角帽遮住一半的臉,仿佛刻刀打磨過的皮膚被塗抹得蒼白,嘴唇紅得像血。  她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但她的實際年齡卻已經有五百多歲了。  一股腐朽的惡臭味,若有若無地從四麵八方飄過來。在那張光鮮亮麗的麵具後邊,隱藏著無數爬滿蛆蟲的褶子。  赫裏坐在帽簷的陰影裏,細細打量著光明聖子。作為至少混上了名號的黑暗種族,她能感應到那隻骨哨中所蘊含的巨大能量。  真是不簡單。  那頭生物居然舍得把骨頭拆給人類幼崽,看來一早就把他蓋戳認定為了所有物。  不過,這樣最好。  女巫打了個響指。希德看到一股煙霧向她指尖籠過去。  希德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發覺煙霧的發源端正是他自己。  他的麵具與染發劑化成了液體小水珠,隨著女巫指尖的勾動一點點褪去,露出原本的樣貌。  赫裏輕輕地笑著,抿住煙嘴,將灰蒙蒙的輕煙驅到一邊。銀發金眸的聖子立在黑玫瑰窗投下的清輝下,顯得與幽暗的閣樓格格不入。  但她倒是有些明白,卡尼亞斯·奧爾德究竟為何會如此喜愛這隻幼崽。  不僅是因為光明之種本身的吸引力。這個孩子很迷人,就像精靈之森的銀薔薇,隻消是站在這兒,就叫人想將他鎖起來揉碎。  “我喜歡您的頭發,它像星空,讓我想起年輕的自己。”女巫向窗口睜大了雙眼,紅丸似的眼裏看不透感情,“用您的頭發換一首關於您騎士的預言詩,怎麽樣?”  “……預言詩?”  赫裏耐心地解釋:“這是我們族群壓箱底的寶貝,奧爾德應當同您講過。”  不僅奧爾德和希德講過,希德也在圖書館的書上讀到過這一段內容。  亡靈女巫獻祭一萬條生靈後,會從種族的力量源泉那兒得到一個譜寫預言之歌的機會。  雖然有很大概率——愚蠢的人類會看不明白這群女巫究竟在寫些什麽。但根據亡靈學專家的鑒定,從幾章有效的曆史樣本看來,女巫的預言詩有著百分之九十的準確度。  希德沉吟的時候,赫裏座下的巨龜探出了頭。亡靈女巫挑了挑眉,將煙鬥一揮,薄煙組成一幅幻境簾幕。  幕中之人正是往城堡上走來的卡尼亞斯。  月光透過一扇扇凸肚窗照進紅磚石修砌成的走廊,聖騎士俊美的麵孔被熏染得冷峻而陰沉。  這頭夜行的怪物已然被女巫不問自取的行徑惹怒了。  希德將骨哨捏在了背過身後的手心裏。通過掌心傳達的滾燙溫度,他能夠很清楚地體會到卡尼亞斯平靜的神色下究竟壓抑著多可怕的怒火。  等迴去必須好好解釋才行。  希望那時卡尼亞斯還能聽得進去。  “您的騎士快走上來了,”女巫輕快地拍了拍手,“為了防止我們的對話被偷聽,我們給他增加一點難度。”  希德聽到磚石碰撞的響聲,從窗柵欄裏投過來的月光流動如沙塵。緊接著,他發現腳下的地板開始移動。  古堡是女巫的玩具積木,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調整其中結構。  處於最頂層的閣樓被移動到距離卡尼亞斯最遙遠的地方。  赫裏很清楚,這隻是短暫之計。憑借卡尼亞斯的實力,他可以很快察覺到自己的詭計,並找出破解的方法。  聖子沒有表示拒絕或是同意。但聖子肯跟著她過來,就意味著有商量的餘地。  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女巫便通過城堡裏的水晶球一直觀察著希德·切爾特。如果不是希德自己送上門來,她也會將希德從帝都唿喚到這裏。  聖子很愛惜自己的頭發,那是他很多迴憶的象征,卡尼亞斯也明白這一點。  ——如果她從中作祟,也不知道兩人會有什麽樣的精彩反應。  赫裏不緊不慢道:“誰都有苦惱的時候,我也是,您也是——您的成年禮快到了。”  這才說到了重點。  希德擰著眉毛,凝重地問:“你怎麽知道?”  他對“成年禮”這一詞十分敏感。他會來到這裏,也是這個原因。  那時,亡靈女巫在他耳畔說的,是這樣一句話:  縱使我僥幸吃掉了您,也會被您的父主碎屍萬段的。  為什麽赫裏知道他的父主不是普魯維爾,而是黑暗神?  在黑暗公會的眼中,他就是父主的貢品。他隻是一頓最豐盛的晚餐。  ——但這隻是少部分的人看來。  正如在絕大多數的亡靈與惡魔眼中,希德·切爾特仍是作為畢生死敵的光明聖子。他是黑暗公會內應的秘密,隻有公會最上層的幾名亡靈法師與切爾特家族才會知道。  可女巫赫裏也得知了這個秘密。  “告訴您也無妨。我和暗魔法都會的那幫精靈有些交情。最近公會的動作太大了,據說,他們找不到父主,都快發了瘋。”  女巫忽然變成半透明的形態,將頭顱貼近希德的額頭,讓他嚇了一跳。  她盯著強裝鎮定的聖子:“我和一個長老攀談了一會兒,就用一首假冒的預言之歌套過來一個秘密,斬妖除魔、高高在上的聖子大人呀,其實——您、是、我們這邊的人,我說的沒錯吧?”  希德瞳孔一縮。  死寂的午夜裏,女巫的笑聲尖得像半夜發現了老鼠而興奮嚎叫的黑貓。  希德被她的笑聲吵得眼前一暈,勉強站住了,視野裏卻仍跳動著不祥的黑星。  亡靈女巫將腦袋收迴去,半真半假地寬慰著:“這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您是被逼迫的,隻有聖院的人會譴責您犯了罪過。而且真相暴露出來,對誰都不好,我不做虧本的買賣。”  “……你想說什麽?”  赫裏又將嘴角一勾。  女巫遠比聖子想象中的更了解他,比方說,在冷冰冰地打斷別人說話的時候,其實心裏著急得不得了。  現在他在著急什麽?  遠處那頭披著羊皮的聖騎士?還是自己的處境?生怕被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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