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朱雀門,桓儇偏首望了眼身後的擠在一塊的朝臣。攏了攏滑下去的披帛,嘴角挑起饒有意味的笑容。


    “宗國老,來得正巧。”桓儇掀唇,柔柔一笑,“居然沒錯過熱鬧場麵。”


    聞言宗師道嗬嗬一笑,微眯著眸,“大殿下說笑。這天底下哪兒不熱鬧,朱雀門不過是因為有人才熱鬧。”


    “這倒是。哎,以前本宮還不信人說宗國老門生遍布朝野。如今一看,倒是本宮眼界狹隘。”桓儇揚眉溫聲道。


    話裏似乎含了幾重意思。宗師道麵上笑容瞬斂,捋了捋花白胡須。被歲月侵擾的滄桑麵容上浮現出幾分無奈,抬首睇向遠處從天際拂來的雲。


    雨過天晴,長安可窺日。


    二人前後漫步在白玉石道上,兩旁是三省六部和九寺五監所在。轉頭可見官員談笑進出其中。


    “剛才那些朝臣說本宮徇私。”桓儇深邃的鳳眸中幽光流轉,“隻因長安城有流言傳出說這次銓選是本宮故意設的,隻為培養自己的勢力。”


    “辨不清局勢,難免會有非議。大殿下此舉是為了天下社稷不是麽?”


    話落耳際,桓儇有些諷刺地牽唇。邁步往前走去,即將路過中書省時,忽而瞥見一人從裏麵緩步走來。


    “大殿下。”一身紫袍的裴重熙懶懶地瞥了眼旁邊的宗師道,笑道:“宗國老,今天怎麽有空入宮了。莫不是來城外看熱鬧的?”


    “裴二郎。”


    慈愛的聲音落下,裴重熙眸光驟冷。微眯著眸,周身似乎籠著一團寒氣。


    鳳眸一斂一抬,眨眼間裴重熙又恢複了此前溫潤的模樣,“某就說宗國老好端端地突然進宮幹什麽。想來是想看看自己的門生吧。”


    “算是吧。老臣先去拜見陛下,大殿下還要同老臣一道麽?”


    聞問桓儇掃了眼裴重熙,搖搖頭。


    “即是如此,老臣先行告退。”


    知道宗師道逐漸消失在眼前。桓儇眼中才浮現出冷意來。


    “今日朱雀門似乎很熱鬧。”裴重熙低眉輕笑,示意桓儇同他過來,“他們差點都要群起而攻之,你居然都能壓下來。阿嫵,你總是將事情計算的很好。”


    話落耳際桓儇瞥了眼裴重熙,暫且把這話當做誇獎。


    二人步上通往中書省的廊廡。忽見韓誨神色匆匆地從另一側而來。對視一眼,二人極為默契得翻下圍欄,藏在了其下假山中。


    隻見韓誨駐足在眼前,確定四下無人後方才步上階梯,往其上的連廊飛閣而去。直到韓誨消失在視線中,二人才從假山中鑽出。


    “你說他去見誰?”桓儇從容地拂落袖上沾著的草屑,淡淡道。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默契地勾唇一笑。二人足下一點,借著朱柱所擋,身形穩當地落在屋脊上。屏氣斂息聽著下麵的對話。


    “宗國老。”


    韓誨聲音壓得極低。


    聽見韓誨的聲音,桓儇揚眼。鳳眸中多了幾分譏誚。


    “禦史台那邊安排的如何?”宗師道抬手免去了韓誨的禮,語氣平淡。


    韓誨皺著眉,身形往後避了避。免得自己被人瞧見,擔憂道:“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當。不過我們手中那份名錄似乎沒啟什麽作用。您還是想借用紀王對付大殿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份名錄擺明了是大殿下借用紀王的手來試探我們。”似乎是想起什麽,宗師道不禁一笑,“別的不說再利用人上,大殿下的手段和忠武皇帝幾乎如出一轍。”


    屋頂兩人似乎聽得津津有味,神色裏都染了笑意。


    伸手挪開一小片瓦,借著縫隙桓儇探目窺視著下麵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那二人一前一後地站著,宗師道手隨意搭在欄杆上。而韓誨則垂首而立,態度儼然十分的恭敬。


    “宗師道這算是在誇你?”


    束氣成音,傳音入密。意味著二人的話不會被外人聽見。


    桓儇屈指拂過琉璃瓦當,挽唇低哂,“那些人此時應當進了推鞫房。”


    自從二人開始傳音入密,逼音成線後。裴重熙的語氣兀自變得不疾不徐,呷著笑意洗去了輕佻,更顯得低沉魅惑。


    “我竟不知你在禦史台安插了人?”


    “禦史台大小官吏眾多,並非一定要在顯眼處。匿於暗處者用處更多。”說著桓儇望了眼四周,撩起落下去的裙擺,“你若是今日去了朱雀門,一定能瞧見許多熱鬧。”


    “不去。去看你涉險麽?左右你也不會聽我勸,還不如在一旁看著你。”


    眼角餘光瞥見桓儇發間步搖搖搖欲墜,裴重熙伸手將其扶正,順帶撫平了額角淩亂的青絲。


    “我要是沒把握怎麽會賭?宗師道要是不發難我才著急……嘖,隻是我好奇他們到底能在做些什麽。”桓儇墨眸深沉好似幽泉,卻無端沁出寒意來。


    話止桓儇又繼續往下看去。


    “那個樂德珪這次居然參加了製舉。聽他們說文章似乎做得很不錯。”韓誨麵露不悅斥道:“此人已經落第三次,憑什麽和我們同朝為官。真不知道大殿下看中他什麽。”


    叩擊著欄杆,宗師道眸光深沉。沉聲開口,“六郎,他不需要有才華。但他一定要趁手,如此才能做把快刀。大殿下急需要新人融入朝局鞏固勢力,而非舊臣。此次銓選和考課目的也在於此。”


    韓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神色敬佩地看向宗師道。自家恩師不愧是曆經三朝,哪怕已經致仕還是能一眼看穿上位者的心思。


    難怪民間常說薑還是老的辣。


    “我們手裏還握了什麽證據?”韓誨看向宗師道,皺著眉,“我打聽到之前失蹤的那兩個胡商如今都在刑部大牢關著。我們的人根本接觸不到。”


    似乎一直就猜到韓誨的話。宗師道神色如常,俯身望向高台下的假山花圃,眼露深色。


    “那就由她去。推鞫房那邊你要想辦法封住那些人的嘴。告訴他們如果要平步青雲,就得閉嘴。不然還是早些迴去吧。”


    聞言韓誨微愕。仿佛是思付了一會,才點頭應允。


    “你且迴去吧。老夫還得去拜見陛下。”


    說著宗師道輕咳幾聲,拾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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