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停住動作,目光深沉的看著鳳瑾,眼底被揉進了兩顆星,又在一瞬間消失了蹤影。


    “現在時局敏感,你的身份又……為了不引起別有用心之人的注意,你就暫時住在我的臥房,而我去書房。”


    他本可以將鳳瑾安置在客房,若是不想引人注意,西廂也是可以的,但他私心的想要與鳳瑾離得更近。


    人非聖賢,縱然他熟讀四書五經,通曉各種禮法,身懷文人的傲氣,也不可避免的在情字上斤斤計較。


    鳳歸麟不在,謝玄不在,他無需因為大禹而對二人的勢力權衡利弊,感性便占了上風。


    他數次妥協,放任鳳瑾與別的男人舉止親密,並不代表他已經放手。


    放手?


    十來年的陪伴,早已日久生情,說放手,哪有那麽容易,又哪能甘心?


    “哦,好。”


    鳳瑾點頭應下,並沒覺得任何不妥。


    桌上碗碟被撤去,擺上了兩盅溫好的酒。


    鳳瑾知道如今的自己更該保持理性,不宜過度飲酒,可近日迅速顛覆的處境,讓她心裏積了好多鬱氣,既有針對鳳歸麟的,也有針對謝玄的,還有針對自己的……


    “楚辭,你說我有翻盤的機會麽,我的意思是,解決亂象,重整大禹,還有撥開這籠罩在四周的迷霧?


    “我已經弄清楚了好多真相,比如顧長風是如何在黑虎軍全軍覆沒的戰役中死裏逃生的,比如我為何會對已死的鳳姝處處包容,比如鳳歸麟為何能手握大禹一半兵權,比如你為何對我情緒複雜……


    “可這些看似毫無聯係卻環環相扣的所謂真相背後,分明又存在更深的內容。


    “我以為觸摸到了最後的秘密,但不停更改的現狀告訴我,我離那秘密很遠很遠,遠到可能都沒有窺探到冰山一角的全貌。


    “其實,我心裏清楚,按我這半生的遭遇,即便我足夠睿智,算無遺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更不可能還掛著女帝的尊諱。


    “山河未破,皇位仍在,即使上邊的人已經在傳聞裏死了,大禹雖亂卻不至於分崩離析……我的存在似乎並沒有那麽重要。”


    鳳瑾一口氣說了好多,這些話,她之前一直悶在心裏,從未對任何人提及。


    因為謝玄隻會念著“願為陛下赴湯蹈火”以表忠心;


    鳳歸麟必會落井下石的嘲諷;


    沈毅不懂權力傾軋中勾心鬥角;


    顧長風多半會忍著怒意拭去臉上屬於敵人的鮮血,冷冷的說“你讓我失望了,你讓忠於你的將士們失望了”。


    或許是身份的緣故,唯有時常冷臉訓誡她的楚辭,即便生氣不想待見她,也會看在天下人的麵子上,提一些中肯的意見。


    酒意上湧,鳳瑾便邊邊笑,不小心對上楚辭的目光,隻覺得深沉如海。


    鳳瑾未多作思量,舉杯相邀,也不管對方有沒有準備好,仰頭一口就將翠玉小盞裏的酒一飲而盡。


    酒不烈,相反清香宜人,但她就是醉了,醉於她暫時想要逃避現實的心境裏。


    楚辭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鳳瑾的身上,夜晚,更容易暴露出人在白天時遮遮掩掩的一麵。


    他眸沉如海,嗓音低醇:


    “今日是三月十三,景和七年的三月十三,距離景和二年三月十八還差五日,便是整整五年了。”


    這句話,帶了兩層意思。


    景和二年三月十八,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短短時日,鳳瑾性情大變,從仁君變為暴君,謝玄權力被收,麾下僅剩十九玄衛,與越人激戰的黑虎軍忽傳通敵叛國,全軍上下,僅剩將軍顧長風一人生還……


    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那夜色溫涼的一晚,他徹徹底底的擁有了鳳瑾。


    翠玉盞從鳳瑾手中滑落,囫圇的在桌麵上打著轉兒,玉器的清越之聲與木質的厚重之聲交織在一起,喚醒了追憶中的楚辭。


    眉宇輕蹙,右腳跨出,長臂一撈,衣擺一轉,就抱著鳳瑾背靠在了廊柱上。


    懷中的人美豔動人,陷入微醺而倦意上湧的她,多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風情。


    明明迷惘純情得像個孩子,眸中也沒有任何有關情愛的內容,可就是她這懵懂的眨眼蹙眉,撩撥得楚辭心弦顫動。


    他分明沒有飲過一滴酒,他卻有些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縱使無情也動人,剛好符合他們現在的狀態。


    楚辭壓著上湧的血氣,背靠廊柱,以腿為凳,小心的將鳳瑾攬在懷中。


    “鳳瑾,你曾對我做過什麽,你就沒想過要負責?”


    懷裏的人沒應,隻不太舒服的往他胸口拱了拱。


    楚辭額間冒了虛汗,嗓音也出現明顯的沙啞:


    “鳳瑾,你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你如真氣全無,病若西子,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麽?”


    鳳瑾讓自己陷入了另一個世界,將所有的弱點,都暴露在了楚辭的眼中,信任經不起猜疑,所以她這算是放縱一次。


    至於防備危險的事,交給楚辭便是。


    楚辭很想很想,就像在霜城潛伏失敗後,想將自己的心意告知鳳瑾,宣告天下一樣的瘋狂。


    甚至,他恨不得像在鹿澤山烏雲遮月的晚上,同她纏綿不休,仔細的重溫她的味道。


    但……


    “鳳瑾,我可不像你那樣喜歡趁人之危,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我等你親口答應的那一天。”


    他小心的拈開被鳳瑾咬在唇間的發絲,在她的額間印下春風般的一吻。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夠等你一個迴複了。


    “你曾問我喜不喜歡你,現在我正式的答複你不喜歡,因為喜歡太淺,不夠描述我對你的心意。


    “我對你的是愛,愛到深處不能自己,隻是因為身份在此,要權衡的事情太多,不能像普通人那般表現得那麽明顯。


    “我從小便被祖父耳提麵命,要我輔佐於你,開創大禹盛世,我楚家最重名聲,我不想當史書裏受人唾罵的奸相。


    “你是女帝,我是丞相,我們首先是君臣,首要的就是維護大禹的安定、百姓的富足,把這些做好後,才能談其他的。”


    夜風低鳴,鳳瑾不受控製的沉沉睡去。


    楚辭熄了臥房裏的燈,輕歎著朝外走去,一個人負手立於屋簷下,安靜的看了好久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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