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此地四十裏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環形山穀。


    山穀以外白雪茫茫、風聲怒號,山穀之中溫暖如春、鳥語花香。


    穀中每一個地方,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就算是懸崖邊兒上,都顯得整潔又野趣。


    崖中縫隙裏,兩排高低錯落的崖蘭寂寂的立著,低調的孕育著果實。


    旁邊有兩個身穿雲綠色衣衫,腰挎小竹簍的少年,正抓著從崖頂垂下來的藤條,分別采摘著青綠與褐色的果實。


    這樣的情況普遍出現於山穀之中,身穿同色衣衫的少年少女,或挎著小竹簍,或背著小背簍,細心打理著各自負責的藥圃。


    在所有途經苗圃的小徑向中間匯攏的地方,是木板搭建的廊橋與涼亭,縱觀所有廊橋,它們都隱隱指著一個方向。


    穀內的正東處,是依山而建的樓閣,樓閣被掩映在花木之後,遠遠看去,既靜謐又雅致。


    那就是藥王穀的核心,藥王穀穀主、長老居住,藥材焙製,成藥配製的場所。


    在那連綿的建築群的最中心處,是一座被花木合圍的寂靜小院。


    院子裏擺了好幾十個架子,每一個架子隻有三層,每一層的直徑不超過三尺,晾曬著頗為珍稀的藥材,


    有一道頭戴木簪,青絲長披的頎長的身影,正專注的進行挑揀。


    那人裏邊穿著素淨白衣,外邊套著深淺相接的竹青色雲紗外衣,在雪白裏衣的映襯下,就像是初夏時影影綽綽的竹林。


    淡雅高潔,質樸文靜。


    他腰間墜著一隻繡著竹枝的藥用香囊,下端垂著一隻銀色的小鈴,衣擺微動,小鈴就會發出細微卻清越綿長的聲響。


    他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好,才挑了不到三個架子,就已經掩唇咳嗽了好幾次。


    在挑完第四個的時候,他撐住了晾藥架子,蹙著憂鬱的眉宇,緩著身體的不適。


    去山穀入口查探情況的白術迴來,見他竟在院中忙碌,瞪著眼睛著急忙慌的走了過去,伸手就想攙著他到屋裏去。


    “穀主,你這是在做什麽,你快去歇著!


    “咱穀內雖算是溫暖如春,可如今畢竟是寒冬,穀外風雪唿嘯,穀內要暖也暖和不到哪兒去。


    “長老們都說了,你如今受不得風,也勞累不得,你怎麽還……”


    白術重重的吐了口氣,似乎有些氣惱。


    沈毅順從極了,任由白術攙著他往裏走,順從得就像隻有一具軀殼。


    聽聞此話,他無力的垂下眼瞼,眼睛裏不再有任何的與“生”有關的神采,萬念俱灰的嘲道:


    “受不得風?勞累不得?如我這般苟延殘喘,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他在嘲諷自己,嘲諷這半死不活的模樣。


    白術連忙呸了一下,急急的阻止著沈毅的話。


    “穀主不可亂說,長老他們會有辦法的。您現在就隻需要按照秦鶴長老的叮囑,好好修養便可,其他的都不用理會。”


    沈毅沉重的抬腳,邁過門檻,腰間的藥用香囊輕輕擺動,底部的銀鈴輕搖,發出輕靈清越的聲響。


    與清越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他縹緲至極的冷清嗓音:


    “長老們會有辦法?


    “嗬,如今穀中醫術最高的人是我,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連我都沒有辦法……”


    白術扶著他在椅子上緩緩躺下,將薄毯蓋好後,繼續安撫道:


    “醫者不自醫,這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道理,對於穀主的情況也一樣適用。所以穀主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修養便是。”


    東側的窗戶微微開著,擋風的淺青色紗幔如碧波浮動。


    窗前立桌上擺著一隻瑞獸香爐,輕薄的煙氣兒嫋嫋的升起,讓整座屋子都彌漫著安神的藥香。


    沈毅闔上了雙眸,唿吸清淺,就像陷入沉眠。


    白術猶豫的站於他身側,既不肯退下,又不敢開口。


    沈毅醫絕天下,自然能通過人體一些細微變化,來分辨那個人的情況。


    此時白術的心跳略顯慌張,既然無病,便是有話想說。


    “有什麽話直說。”


    他仍保持著沉眠的模樣,微微啟唇,如夢囈般說出了這幾個字。


    白術猶豫著不敢開口,可在那無聲的逼迫下,他終是將在入口處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穀主,有人說想與你合作。”


    沈毅沒有反應,似乎是睡著了,跟在他身邊多年的白術卻是知道,他這是毫無興趣。


    眼前的這個人,醫絕天下,妙手仁心,曾無數次的將瀕死的人救迴來,阻止了無數個家庭破碎的慘劇。


    他也曾英姿勃發,談笑風生,誌存高遠,心懷天下,可如今卻淪落至此,再走不出屋子,走不出藥王穀,走不到他向往的天下。


    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


    白術情緒激動,掩藏心底的憤恨顯露了蹤影。


    “穀主,那人說他可以幫你報仇,讓那女人眾叛親離,淒然慘死!最好的複仇就是奪走屬於她的一切,讓她生不如死!”


    沈毅仍舊沒有反應。


    空氣安靜得很,能聽到極遠處山穀外唿嘯的風雪,能聽到山穀裏水車的轉動,能聽到後院葉上露珠的掉落……


    “穀主,那人說那個女人很快就會到藥王穀了!”


    沈毅終於有了反應,長睫顫了顫,交疊於胸口的手握在了一起。胸口的地方很悶很痛,讓他臉上的血色都變得淡薄。


    喉中腥甜上湧,將躺椅下方柔軟的地毯,染出一灘綺麗的殷紅。


    他重重的倒迴椅子上,淒涼的大笑著。


    “她來做什麽,難道是嫌我的血沒取夠,今又打算來取我的血,去救她某個男人?”


    他蒼白的雙手死死的攥在了一起,皮膚下紫色的血管猙獰的鼓起。


    倒下的時候左手的衣袖後退了半寸,若是仔細打量就可發現,露出了手腕的地方,有著一道又一道凸起的淺色疤痕。


    每到黑夜,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手腕處不停的流出的,聚集於碗裏的,滴答滴答的血聲。


    他已經不願再迴憶那段黑暗、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這二十多年來,那是他唯一錯信的人,可就是那個人,讓他的餘生都變得悲哀。


    “穀主,讓我們為你報仇好嗎?我們藥王穀從來不懼怕什麽,我們一定會讓那女人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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