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又是鳳瑾!


    顧長風死死握著劍柄,情感上讓他恨不得立刻將曹光耀與鳳瑾千刀萬剮,理智卻讓他拚命維持著冷靜。


    即使當初不在雲都,他都能想象出,鳳瑾給他安上通敵叛國罪名時,冷血薄情的樣子。


    但他還是忍了下來,因為徹查真相,才是他暫離邊疆,迴到雲都的目的。


    “是誰告訴你要這麽做的?”


    曹國舅捂著流血不止的耳朵,淒聲喊道:


    “我沒有見過對方,甚至我都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我隻是收到了這樣的暗示,散朝時,上街時,歸家時,在府中時……


    “我也想過這可能是有人設下的圈套,可經我再三琢磨後發現,就算得不到陛下青睞,這件事對我也沒什麽負麵影響。


    “於是,我就這樣做了。”


    聽到這樣的解釋,顧長風狂暴的怒意在一瞬間迸發,抬劍就朝曹國舅揮去,卻又在長劍逼近曹國舅脖頸的時候,停住了手。


    握著劍柄的手,發出了輕微的骨骼用力的聲響。


    他淩厲的眸光變得冰冷,暴怒變成了凝重。


    原以為馮源會是個極好的切入點,能通過他找到自己被誣通敵叛國的緣由,沒想到查到今日,線索又斷了!


    顧長風冷冷的掃了狼狽不堪的曹國舅一眼,負著劍無聲的消失在了曹府,就如來時那般悄然。


    曹國舅恨恨的望著大門的方向,忍著耳側要命的痛楚,將今晚的虧咽到了肚子裏。


    今晚發生的事情,他不敢,也不想告訴別人。


    顧長風的力量他無法匹敵,當初他被誣通敵叛國,也算與他有關係。


    這件事決不能讓外人,尤其是那些成日隻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知道!


    從曹府離開,顧長風便出現了落鎖的宮門前。


    消停了幾日的冬雪,再次飄灑了起來,落在了他的頭上,肩上,以及象征忠君的劍上。


    高高的城門將他攔在了外邊,也將過往分割到了記憶的角落。


    這一道朱紅的宮牆,將與他鳳瑾劃到了兩個世界,他們將永遠不可能盡釋前嫌!


    是敵人,宿敵般的敵人。


    隻是顧長風一直未曾發現,或者說一直未曾在意,以至於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早不再了雲都,就快要死在了求診的路上。


    漫卷的風雪裏,謝玄終究是走不動了。


    衣服上的滿浸的血,都被凍成了冰。


    他的傷挺重,他的力氣也耗盡了。


    算起來,他已經不眠不休的趕了五日的路,在這五日裏,經曆了四波兇險的圍攻。


    更嚴重的是,為了避人耳目和加緊趕路,他不敢去鎮上逗留,沒法補充損耗殆盡的幹糧,亦不敢野外打獵,怕鳳瑾出現閃失。


    不眠不休的五日,也是他不吃不喝的五日。


    他踩在地上的腳步都是虛浮的,真讓人擔心他下一刻就會倒下。


    翻過山嶺後,他停住了步子,紊亂的喘息從口中發出。


    艱難的抬起頭,望著前路上漫卷的風雪,快要遮掩了方向,巨大的絕望與悲哀從心底湧出。


    他很怕,很怕自己闖不出風雪,走不到最後,沒辦法將他的陛下送到藥王穀進行救治。


    眸光濕潤的時候,在肩上昏睡已久的人微微動了動,沙啞難辨的虛弱聲音鑽入了耳中。


    “阿玄,你這又是何苦呢,人總歸是要死的。”


    謝玄的心像被人死死擰住,一點一點兒擰出來鮮血。


    如同行走於黑暗時,無情的睥睨著當中的活物,他能輕易的判下除鳳瑾以外所有人的死刑。


    他瞪著血絲遍布的雙眼,用喑啞的聲音吼道:


    “誰都可以死,天下人可以,我可以,唯獨陛下不可以!”


    為了不驚到鳳瑾,他分明是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聽出裏邊的聲嘶力竭。


    離開謝家的時候,峪族長提醒過他,太過執拗反而不好。


    可陛下就是他的偏執,他沒辦法不執拗!


    低吼過後,就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濕熱,他猛然間轉頭,就看到鳳瑾嘴角一直往外滲出的鮮血。


    “如果,咳咳,朕不幸離世,最後隻有你還活著的話……”


    “契約既定,我與陛下同生共死!”


    謝玄又悲又怒的打斷了鳳瑾的話。


    原來是沒錯,主仆契成,主死,他亦不能活,可現在——


    “你不會死的……”


    像是歎息,聲音很小,小到感覺敏銳的謝玄都沒有聽清。


    鳳瑾將卡到喉嚨的血咳了出去,斷斷續續的說道:


    “你聽我說完,最後隻有你……還活著的話,若你想知道真相,就去……清河灣找空塚旁的老樹,如果你能破解的話……


    “阿玄,你說……人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最大的意義,不就是……被欺騙嗎?”


    謝玄身形一滯,怔怔的品味著遍布悲哀的“欺騙”二字。


    “謝玄,你是不是也在騙我?”


    當初從歸雲山上下來時,鳳瑾對他說的話猶在耳旁。


    謝玄無法控製的覺得,現在的他是離曾經的陛下最近的時候。


    他想要知道她變化的真相,但他更想安撫她的心。


    “陛下,屬下永遠都不會欺騙您。”


    話落後就隻剩靜謐,靜謐了許久,靜謐到隻有風雪唿嘯的聲音。


    謝玄被巨大的恐慌籠罩,心髒處沉悶壓抑,令他喘不過氣,張口想要唿喚鳳瑾,卻吐了一口汙血出來。


    悲痛之間,後背上的人又起了些微動靜。


    “喂,謝玄,你說的,可當真?”


    謝玄黯淡的眸子泛起了濕意,那是失而複得的感動。


    “屬下永遠都不會欺騙陛下。”


    背後的人艱難的挑了下眉,難看的麵容上染了一抹輕挑,用細微難辨的聲音逗弄道:


    “既如此,那你對朕是什麽感情?”


    謝玄緊擰起眉頭,抿著唇,不敢說出內心的想法,他怕得到的是鳳瑾的譏諷和厭惡。


    他隻是一個影子,隻配活在黑暗裏!


    心頭劇痛之時,他忽然察覺到現在與他說話的人與剛才的不太相像,剛才那個語氣、稱唿都是曾經的陛下所具有的。


    眼下這個輕挑,句句不離“朕”的人,更符合後來的陛下。


    她們都是陛下,卻又不像是陛下!


    謝玄心中有了一個猜測,還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決定拚死博一下。


    他緩緩轉頭,將唇貼到了鳳瑾頭頂的青絲上,低聲說道:


    “我心悅你,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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