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沉了,蕭瑟的秋風從大開的門裏溜進來,纏著挑繡的霧隱紗帷幔,勾著晶瑩潤澤的珠簾就開始蕩了起來。


    “你換床單被套做什麽?”


    女子的聲音很悅耳,柔和溫暖讓人沉迷,謝玄失神了一瞬,隨後後背一僵。


    壓下眸中翻江倒海的恨意,穩著的聲兒迴道:“這些東西被奴才弄髒了,奴才這就換好,還請陛下恕罪。”


    嗓音低沉醇厚,壓抑著怨恨,還有細微的陰柔,不知為何,鳳瑾偏從裏聽出了一絲委屈和哀怨。


    躺一下就髒了,是這家夥有潔癖呢,還是占有欲過剩?


    哦,好像是女帝的問題!


    鳳瑾擺了擺手,製止了謝玄沒啥用處的行為。


    “不必了,朕看著挺幹淨的。這些都是些金貴物,經常換洗容易弄壞,怪可惜的。”


    謝玄的眸子沉了沉,迅速換好床單被套,一聲不吭的捧著換下的東西去了殿後的天井旁,打了水小心翼翼的揉洗了起來。


    隱在黑暗裏的暗衛們見著自家統領大人被陛下如此折辱,心中的怒火成倍的暴增。


    好啊,這是嫌棄浣衣局的人手腳不麻利,隱晦的讓統領大人洗麽?


    成日對統領大人各種折辱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將他貶為浣衣局的宮人麽?


    如果這女人不是他們效忠的人,如果統領大人沒有與她定下主仆契約,他們肯定會不由分說的進行刺殺。


    隻是這女人師承玄機子,一身功夫高深莫測,為當世佼佼者,他們動手不過是雞蛋碰石頭。


    被忽略的鳳瑾有些怔愣,定定的透過窗戶,看著端著小凳子,坐在天井旁,認命卻又兢兢業業的洗著東西的謝公公。


    這是個什麽情況?


    怎麽一言不合就洗東西?


    這家夥拿的是賢妻良母的劇本麽?


    鳳瑾腦袋上長了個大大的問號。


    “啊喂我的謝大人,都說了不用換了,你怎麽還洗上了?”


    鳳瑾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又拉了一波仇恨,隻是急急的提著裙擺往小院跑去。


    隱在周圍的暗衛用神態進行交流:快看快看,陛下又要折磨統領大人了!怎麽可以這樣!


    “謝玄,別洗了,大晚上的又看不清!”


    短短的人影與斑駁的樹影交織,擋住了撒在木盆裏如練的月華。


    謝玄泡在水裏輕輕揉搓的手一頓,沒有抬頭,冷淡的說道:“陛下這是嫌奴才洗不幹淨?”


    他故意咬重“奴才”二字,既心痛又有些自暴自棄,因為劇變之前,他總是自稱的“我”,這是他曾經的陛下,那個謙仁有禮,心懷天下的鳳瑾給予他的榮耀。


    鳳瑾似乎聽到玻璃心碎了的聲音,整個人愣了愣,不由得思索起是自己表達有問題呢,還是他理解有問題。


    謝玄不動聲色的抬了下眸子,見身側人黛眉輕蹙,鳳目微眯,難辨喜怒,他一丁點兒的奢望都沒有了。


    重新打了兩桶清水,將床單被套放進去,更加小心仔細的洗了起來。


    鳳瑾餘光瞥見他嘴角有抹一閃而逝的嘲弄,腦子都亂了,她的話有那麽值得嘲諷麽?


    鳳瑾不再說話,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到謝玄身旁,雙腳踩在天井邊沿,雙肘放在膝蓋上撐著下頜,就那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那家夥洗得很認真,洗得很小心,放在東華錦上的力道比對待雲彩還要輕柔,每揉一下都會在清水裏蕩一蕩。


    鳳瑾從中讀出了“柔情”,心思陡轉,忍不住懷疑他將被套當做了情人。


    月亮已經升至中天,深秋霧氣升騰,給它籠了層朦朦朧朧的白紗,夜色很靜謐,寂靜的院子裏偶爾能聽見打水的聲音。


    鳳瑾有些昏昏欲睡,這家夥洗了好久了,竟一點兒停下來的意圖都沒有,她還從他細致敬業的動作裏讀出了虔誠。


    哦,莫非他喜歡洗被套?


    難怪呢,不讓他洗還不開心。


    鳳瑾努力抬了抬眼皮,嗬欠連天的問道:“謝玄,你是不是很喜歡洗被套?”


    謝玄的動作微微一滯,在水裏泡得發白的手青筋凸起,有些隱忍的顫抖。


    鳳瑾睡眼朦朧,腦子也因為濃重的睡意停止了轉動,見他雙手抖動,認為是被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連忙敷衍的笑道:


    “沒什麽,沒什麽,你洗,你繼續洗。”


    氣氛一時沉悶起來。


    躲在暗處的暗衛們又開始用各種手勢和表情交談:


    陛下果然是在罰統領大人洗東西!


    看樣子還會讓他洗很多東西!


    白日裏折磨也就罷了,晚上還要人家洗東西!


    不準人睡覺,怎麽這麽惡毒!


    鳳瑾不知自己惡毒女帝的形象更進一步,隻是安靜的托著腦袋,強撐著眼皮,看著眼前那個愛極了洗被套的男子。


    夜晚就這麽恍恍惚惚的過去了。


    “聽說陛下罰謝公公洗了一晚上的被套,她親自在旁邊盯著,就是不準謝公公休息!”


    “謝公公怎麽那麽苦!”


    “唉,陛下折磨人又不是一兩天了。”


    夜晚的事情被人以訛傳訛,迅速席卷整個雲京,眾大臣又開始計劃明日的早朝,看來奏折上得多添幾筆了!


    “謝玄,你不累麽?”


    鳳瑾打著嗬欠,說話的時候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眼皮撐開一條縫。


    她本想看他會洗多久,哪知道一張被套一條床單能洗一晚上!


    哎喲,那倆物件兒怕都被洗禿嚕皮了吧!


    謝玄的臉色很白,氣息也很虛弱,契約的反噬十分嚴重,他差不多是撿了一條命迴來。又經這一晚上的操勞,若非強撐著氣,他早就不行了。


    想起眼前人的秉性,他壓下各種紛繁的情緒,撇開目光用恭敬過度,帶著一絲嘲諷的語氣應道:“能為陛下浣洗東西,是奴才的福分。”


    “嗯?”


    鳳瑾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啪啪的拍了拍臉蛋兒,吹了一晚上的夜風讓她鼻尖又發起癢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這才淚眼汪汪的看著謝玄。


    洗個被套都是福分,她還沒給恩惠呢!瞧瞧這洗一晚上的被套了,臉都白了還覺得是福分,這對洗被套也太熱愛了吧!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小說裏更是見過不少奇葩人設。鳳瑾不想糾結於此,拍了下他的肩,給了個驚歎的表情,便邁步往內殿走去。


    她很困,很冷,很想補覺!


    謝玄微微弓著身子,目送著鳳瑾離開的背影,不再隱忍,重重的唿了口氣。他知道,這一晚上的折磨,讓她很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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