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雪時,這個名字源於我出生時,草籮鎮下起的十年一遇的大雪。就仿佛這個名字的隱喻般,直到現在,我的心裏都時常下雪,大雪仿佛要湮沒所有,掙紮與迷惘,痛苦與哀傷……也許,我能在旅程中找尋到我想要的答案——那是,屬於我的真實。

    “你去死好了。”

    師父,我何時擁有這樣的權利?我何時有,隻以這麽一句話,便宣稱要剝奪別人的生存的權利?可當時的我心中並沒有迷惘,隻是,單純地希望他死而已,希望眼前這個有著猙獰眼光而我卻並不熟識的人死去……甚至我在今天之前都不曾和他有過任何的交集,不曾講過話,不曾互相告知名字,那麽,我又是為什麽,如此平靜地,希望他去死呢。難道我也同他(也許是很多人)一樣,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而真心詛咒另一個人失去生命的嗎?

    我不知道。

    當我看到他突然凍結的身體,在塵囂中化作萬千閃著詭異銀光的碎片時,心中也仿佛突然結凍,不可商量。

    但為什麽現在的我如此痛苦?為什麽不能有當時的心境——平靜,仿佛事不關己。

    我果然,做了什麽難以原諒自己的事吧。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前走去,我不知自己該往哪裏走,亦不知該怎樣做,我聽到流水的聲音,便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一條細小的河流便出現在我麵前。我走近那發出微弱聲音的水流,看到了自己倒映在水裏的樣子。

    那還是我嗎?

    先前隻剛剛過肩的頭發現在卻拖到膝蓋,仍是漆黑如夜,而原本的黑色眼眸卻被詭異的銀色瞳孔取代,皮膚也稍稍比以前要白,這,就是我的樣子嗎。

    不,不要,變迴去!

    我閉上眼睛,渴求般地向著某個不知名的神靈祈禱,我捂住臉,帶著哭泣的調子喊叫,變迴去!

    可當我把手從臉上拿下,映在水中的,仍是長發銀眼的樣子。悲傷湧上心頭。

    我該如何以這副樣子去麵對瑞落和赭石他們?該如何解釋,我其實不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內心慌亂,不知所措。

    “雪時?”一聲輕喚,把我從悲傷中拉起。我驚了一下。

    “雪時,終於找到你了……”瑞落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裏,卻仿佛是輕輕的歎息。

    “歆尋王子已經同意我們今天啟程,我已經領到了通關的文書以及走官道的許可,這下好了……”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瑞落,先不要過來!”我阻止他。

    “……怎麽了嗎?”他的腳步停在那裏。

    “你的頭發?”他接著說。

    我不說話,也不敢轉過頭去。

    “要落雨了……我們迴去……”他說著便再次往這邊走來。

    “不,不要過來……”我低聲哀求。

    他卻一把握住了我冰冷的手,問道:“你怎麽了?”

    但是這話剛問完,我想,他便已明白答案了吧。我轉過頭望向他閃著淡紫色光芒的雙眸,從裏麵讀出了他的驚訝,即使他立刻平穩下來。

    “雪時?”他詢問。

    “對不起!”我一邊說著一邊粗暴地甩開他的手,往反方向跑去。

    我不能,我也無法解釋,現在的我,沒有辦法麵對別人。我需要安靜,需要獨處,需要整理思緒,現在亂成一團,沒有辦法思考,仿佛窒息一般。

    我邊跑邊想,我到底是誰呢?現在的我還是當初那個為了尋找自身意義而外出旅行的冰使家的雪時嗎?

    瑞落沒有追上來,他或許也需要安靜一下吧。看到我這個樣子……

    “很狼狽嘛。”一個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我漸漸放緩腳步,看到抱臂站在樹下的一頭金發的男子,他的嘴角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川陽。自從在暮合分別後,這是第一次見他,我甚至以為他不會再次出現了……

    “你告訴我。”我走上前去。

    “告訴我……”我喃喃道。

    “我無法告知任何對現在的你有價值的事。”他輕蔑地一笑,打斷了我的話:“現在的你還真是不像話呢。”

    話裏夾雜的諷刺像針一般刺向我。

    “這副身體是怎麽迴事,姐姐她,也是同樣的狀況吧……”我繼續用無力的聲音問他。

    “不是這樣哦。”他否定了我的話,然後走向我。

    “好像……”他把手放在我頭頂,“隻有你哦。”

    “繼承了她的力量的,是年紀較小的你呢——我的,公主殿下。”他的笑像毒藥,又像一萬條蠕動的蟲子,嗜咬著我的一切。

    “你的力量已經完全覺醒,我的封印能支撐16年已經是奇跡,對於不能完成與你母親的約定我亦很困擾……然而,這已不是我能控製的事態,畢竟這個世界變得比我想象中還複雜。總之,雪國需要利用你的力量打開冰之石的封印,他們還會再次找上門來的,多加小心。”他說完之後在我的頭頂輕輕地吻上去,我的心顫了一下,然後抬頭撞上了他美麗的笑顏。“我可不希望吟唱者的記憶到我這裏終結……”他這樣說著轉過身去。

    “能說的隻有這些,你好自為之。不要讓太多人擔心。”

    “下次再見,應該會是在你知道全部真相後吧。命運之石,會指引你至歸途。”

    他說完,世界仿佛暫停了唿吸,我再次睜眼的時候,麵前隻剩下那棵長滿紅葉的高大樹木,天開始下起小雨。

    我是否,在世界歎息的那一刻鍾裏,做了一個終將幻滅的夢呢?

    我記得“吟唱者”這個名字,它出現在幾乎所有有權威的史書裏,無數詩人把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奉若神明。那是精靈族記憶的延續者,孤獨的行走在這片大地上,直至世界消亡……精靈的壽命比普通人類要長無數倍,然而,在漫長的時間裏,那延續幾千年的漫長記憶,是否有天也會使他懷疑起自己的生存意義呢?

    這樣的他與我的母親,是有過怎樣的約定呢。

    即使是猜測著,也無法接觸到真正的答案吧。

    我長久地站立在那棵樹下,風匆匆經過,世界是個空白的圈。

    瑞落找到我之前,我一直透過層層樹葉仰頭看著那被烏雲遮蔽的天的一角。雨落的急起來,那冰涼的雨滴仿佛從頭頂流進我的心。

    瑞落默默地走到我身後,我感受到他的氣息,他從後麵把我擁在懷裏,我聽到他輕輕地開口:“雪時,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

    我忙拚命地搖頭。

    “既然如此,就再多信任我一點吧。”

    我終於釋然。

    “你肯定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深唿了一口氣後開口道。

    “花音……”

    說出這個名字之後,我明顯感受到了瑞落的震驚,雖然他極力掩飾。當然,這是因為他跟我一樣清楚這個名字的含義。

    “她是我的母親。”我繼續說下去。背後緊擁著我的人緩緩放開了他的手。

    “在我的記憶被封存的那十幾年裏,我一直不曾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也從未懷疑過,為何父親在我們麵前絕口不提有關母親的事,那時的我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失去母親給父親的打擊過於強大。但我卻從沒有往另一個方向考慮,那就是,父親為何連母親的名字都不告訴我。以及,一個名字所隱藏的含義。

    “我5歲的時候,母親就離開碧落,她被族人稱作背叛者,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說過要去把她找迴來接受一族的製裁。我甚至從來沒有覺得奇怪,但現在想想,那隻不過是一個欺騙小孩子及外界的幼稚借口,我竟然被欺騙了16年之久。”

    “因為,我的母親,是這世上最後一位神靈,她被人稱作,雪的精靈王。而且,她的名字也很動聽呢。花音……你肯定在吟遊詩人世代的傳唱中聽過她的名字,以及有關她的那些動人傳奇……”

    我說完這些便轉過身去,看到瑞落的臉上是讓人猜不透的複雜色彩。我不知道現在的他在想什麽,是震驚比較多,還是疑惑比較多。

    “雪時……”他隻是這樣開口,卻沒有下文。

    “你說,她為什麽拋棄了我們了呢……拋棄了我和姐姐,以及深愛她的父親……為什麽……”

    我沒有做任何等待,便走上前去抱住他。

    “我剛剛殺了一個人呢……”

    眼淚沿著臉流淌而下。

    被抱住的男子身體輕輕晃動,隨即一雙溫柔的手,按住了我的後腦勺。

    “盡情哭吧……”他說,聲音裏沒有迷惘。他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接著剛才的話題表達自己的想法,隻是,這樣溫柔地安慰我。

    “我在這裏。”

    雨,終於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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