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世界可以不停下雪,可以讓街道樹木池塘房屋——那些我們看得到的一切——都無聲淹滅在潔淨無瑕的雪裏,那樣的話,對於得不到救贖的靈魂,將是一種多麽大的慈悲。

    我不停地祈禱祈禱祈禱,可是那個我所深愛著的世界,竟是這般漠然,倨傲地看著我淚流不止的心,繼續著永不休止的輪迴,輪迴……大概從開始便是錯。

    於是麵對神的嘲弄,我隻是淡然微笑。

    給我們帶路的是個女子,本應是容貌清麗的女子吧,但右邊的半張臉似乎受到烈火的灼燒,駭人的傷疤一直從下頜蔓延至眼角,讓人不敢直視。說是神木的守護者,在等待某個人的歸來。

    純白衣衫的女子,黑發黑眼,左邊的臉明媚清秀,給人的感覺是正值妙齡的十七八歲少女,提到守護神木的事的時候眼神裏多半是隱忍。

    “師父在去世前交代過我,若幹年後,定會有人前來尋找神木,到時便要我做這指路人。因為根據預言裏所說,青陽的災難由神木開始,也將由神木結束,而那些因不可知的命運的牽係前來的旅人,或許就是結束這災難的關鍵。你們跟我來吧……”

    “你的師父是?”在我開口之前,瑞落先一步問出這句話來。

    “我的師父是青陽最後一個預言師。而我,雖是她唯一的弟子,卻最終不能延續師父的能力,我……”說到這點的時候我看到走在前麵的女子的身形輕微晃動,似乎憶起了某些難以提及的往事,女子沒有繼續往下說,我沉默著跟在她身後。

    “叫做離昇的人,你應該認識的吧。”瑞落接著問,語氣平和。

    “對,認識的。”沒有像鎮上其他人那樣聽到這個名字便變麵露厭惡或者避諱不談,女子仿佛聽到了一個認識許久但卻從不曾深交的人的名字,很自然迴答著瑞落,“是個很有天賦的人,劍術超群,十幾歲便是碧落的騎士了,可後來離開村子,便再也沒有見過。”

    女子的聲音淡漠的就像是結著萬年冰霜的湖水,平靜而寒冷。

    仿佛不知道那件事,但又不可能不知道。

    “你要等的人,除了我們,還有他吧。”瑞落說。這句話證實了他和我的猜測是一樣的。女子不置可否的迴答,“如果他還能來……”

    “難道他還沒到嗎?奇怪……”聽女子的話音,離昇竟是還沒有到這裏,我忍不住發出這樣的疑問,前麵的女子卻是聽到了我這像自語一樣的話,接著說道:“被驅逐的人是迴不來鎮子的。”

    “雖然青陽是個小鎮子,但這裏的法典卻是有著至高無上的約束力的,被驅逐者的名字應該會被寫在某個擁有強大魔力的卷軸上吧……所以縱然今天離昇迴來這裏,恐怕也會因為魔力的約束而卻步不前吧。”瑞落向我解釋。

    “你說的對,但是,擁有強大約束力的不是魔力,而是……”女子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是信仰,也可以說是——靈魂。”女子的話讓我的心不禁顫抖了一下,我竟然忘記了,在魔法世界裏,還有這樣的古老規則存在!

    “可你為什麽還要等他呢,既然他再也他不進去鎮子一步……”這句話我沒有問出來。

    “快要到了,前麵就是神木。”順著女子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棵樹以一種奇異的姿態呈現在我們麵前,三米多寬的粗大樹幹,枯萎的樹枝,枝枝杈杈淩亂錯落,雖是夏天卻似冬天一般的蕭瑟凋零,雖說如此,卻與現在的鎮子有著很相稱的協調感。

    接近神木,一股強大的邪氣迎麵而來,這是預料之中的。走到這裏立刻就明白,整個鎮子應該都是因為這股邪氣的影響而變成如今這樣死氣沉沉的模樣。

    想起師父說起“死靈的禱告”那天的事。

    正如以前說的,我的師父,晴川,會時不時的教導我一些並不算是正統的魔法知識,比如黑魔法。

    “今天講的是‘死靈的禱告’要好好聽哦!”師父興奮地開始了他的授課。

    旁邊的我其實很無奈的在心裏淚流不止……“師父啊,為什麽我要學習這種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的黑魔法啊!”在心裏碎碎念。可是,當年十一二歲的我,怎麽會想到有一天我會為了“死靈的禱告”而來到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叫做青陽的小鎮呢?大概隻能把這歸因於命運的羈絆吧……

    “雪時,你覺得這會是一種什麽樣的魔法呢?”師父逆著光站立在窗前,眯著眼睛看著我,我想了一下迴答他:“大概是一種很悲傷的魔咒吧……已經死去的人向著神明祈禱,是有什麽未竟的心願嗎?”當時的我也隻能這樣按字麵的意思來理解。

    師父卻不置可否地笑笑,“雪時你還是太善良了啊,不過也稱不上錯,因為它真實的意思已經不為人知了……我曾經很偶然的遇見過這種咒術呢。”

    “一年前,出去旅行的時候……受術的人是個少女,大概十幾歲的樣子,一己之力便差點摧毀整個鎮子。”

    我瞪大了眼睛聽著師父用和緩的語氣,說著這種對於十幾歲的我來說,真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的,所謂“偶然事件”。

    “所謂的咒術,其實是不存在善惡的,但這個世上之所以存在‘黑魔法’這迴事,則是因為,施術者在某些情況下有可能觸動‘咒’的禁忌,使咒術的性質發生改變,與其說改變倒不如說是使咒更傾向於某一方,是破壞的一方還是守護的一方。以前我說過吧,咒術主要分為破壞咒和守護咒這兩個大類,一旦咒術性質不穩,在這兩方之間遊移,其原本的平衡便遭破壞,變得容易失去控製,於是便產生了‘毀滅’。”師父解釋道。

    “所以當施術者因為不了解‘死靈的禱告’的性質而啟動咒的時候,便因為觸動它的禁忌而破壞了術的平衡……”

    “可是,之所以稱它為禁術,正是因為在已知領域已無人知道它的性質了啊……”我禁不住說出來。

    “所以……”師父轉過頭,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不知哪一個角落,幽幽吐出一句話。

    “所以我才沒辦法,苛責那些因為我們不得而知但肯定很強大的理由,而不小心犯了所謂的‘世人不可原諒’的錯誤的孩子呢。”

    迴憶終結。

    我們已經走進神木結界的範圍,大概是因為有女子的陪伴,我們才能很順利的進入吧。隱約察覺出遊離在空氣中的魔法元素並不平凡,有我熟悉的月係魔法呢——月係力量可並不常見。等我最終意識到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封印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這裏,竟然動用了6個法陣來完成封印!走在我旁邊的瑞落的臉色似乎也微微起了變化。

    一共6個法陣,其中包括光明法陣,月亮法陣,火之陣,水之陣,風之陣,以及冰之陣。6個法陣散在神木周圍,六道光柱,光影交織,構成了一副令我終生難忘的奇景。

    “竟然有6個……”

    “不,是7個!”瑞落的話讓我大吃了一驚,順著他的眼光,我看向佇立在我們麵前的巨大神木,終於明白,其實神木才是那最重要的第七個封印法陣!

    “縱使有了這麽強大的魔法約束,卻仍然淨化不了這裏呢……”女子的聲音幽幽響起,語氣裏有自嘲的意味,“時至今日,封印光柱已有多處近於崩塌,鎮子暫時的寧靜大概持續不了太久吧。”

    “我們進去吧。”女子的手碰觸到神木,樹身立刻出現了一扇門,門的裏麵是一個向下的階梯。帶著些許的緊張,我把魔杖抽了出來,輕輕念了個咒,魔杖頂端亮起光,這才看清了地麵。我不自覺的抓住瑞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跟隨著女子向下走。

    “小心哦,我嗅到危險的氣息,這裏的魔力內部正在急劇碰撞,由魔法創造出的這個次元隨時會崩解。”沉睡許久的月離在胸口微微發熱,我一直以為它不會再說話了,因為在川漓遭遇黑騎士的時候它都沒動靜,看來這次真的有點麻煩了……

    “還有,這個女子也不可信。”月離說出了這令我毛骨悚然的最後一句話。

    轉了幾個彎之後,終於到達“地麵”,與其說是地麵,倒不如說是一個裝滿光的池塘,我感覺大概塵世所有屬性的光都在這裏了吧,這裏就是封印的中心,外麵6個法陣的封印之力都匯聚在這裏。在光池裏我看到了預料中的少女,從池中伸出無數手一般的光蔓,那光就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少女的軀幹,把她束縛在半空之中,女子的雙手交叉在胸前,表情卻痛苦而扭曲,仿佛隨時會醒來並掙脫這束縛著她的光,然後複仇,向所有人。

    我的心隱隱有些疼痛,卻不知是為何。

    “這裏支撐不了太久。”瑞落說,“恐怕連今天都撐不過。”

    “是啊。”女子沒有否認,轉過身麵對我們,隨即冷笑道,“你們大概不知道,那件事發生的時間,剛好是四年前的今天。而封印的期限,又剛好是四年。”

    “你……什麽意思?”我不安地問道。

    “雪時,她大概需要利用我們吧。”瑞落握了我的手,眼神裏沒有任何畏懼地,眯起眼睛笑了,“你不會一開始就信了她吧?”

    瑞落的話音幾乎是剛落,便從池裏傳來隆隆的唿嘯,是光在躁動。我的左眼瞥見旁邊突然結印的女子,似換了一個人。

    “你們就去做這光池的祭品吧!”

    我試圖用手裏的魔杖畫一個移動法陣,但那如人手一般的光蔓從池底飛速向我們伸來。我和瑞落的身體被牢牢纏住,魔杖也被甩到一邊。

    “你,你到底要做什麽?”我驚慌失措。突然間意識到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感覺的出來,你身上的力量,是很少見的月係神聖魔力,而他——”她的眼光移到瑞落身上,“難道你沒意識到,你旁邊的這個男子,他的體內凝聚著這個世間所有可見的魔法,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而且……”女子眼睛眯起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擁有這麽強大力量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碧落最有權力也是魔力最強大的……”

    “原來你發現了啊。”瑞落突然打斷她的話,“抱歉,雪時,有件事我沒有對你說過。”瑞落的話讓我很是費解,可是我的疑惑在瑞落接下來的話裏瞬間升華為震驚。

    “我並不想借別人之口……我想親自告訴你這件事,其實我……”我看到瑞落的溫柔眼光,他的聲線柔和,一如多年之前我第一次見他那天的午後陽光,“如她所說,我是碧落的王。”

    世界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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