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你也注意到了吧。”在林子裏度過了我們的第一個夜晚之後,我這樣問赭石。

    “嗯。這個林子的陰氣很重,並不適合久留。”赭石迴答。她果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那麽,就盡量早點決定到底要往哪個方向走吧。”她邊說邊檢查著周圍的防護魔法,“是去東方還是西方。”

    “嗯。”我雖然這樣應著,但心裏還是在擔心,如果兩個人都不肯讓步的話,也沒辦法那麽快做出決定吧。

    “總之,我們今天就離開林子吧。”她說。

    “好啊。可是,你不是剛剛才確認了防護魔法是不是完備嗎?”我疑惑地問,“我還以為……”

    “嗯,剛剛是在想,要不要再呆上一天,但是臨時改主意了,覺得還是越早離開越好。因為心裏突然有不詳的預感……你也是吧。”

    “從昨天開始就有這種感覺了。昨天遇到的那個逝者也是,明明不足以成為惡靈的,但是怨氣似乎被什麽東西放大了無數倍。”

    “果然是林子裏有什麽東西呢。”赭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我們簡單地收拾了行裝,匆匆地尋找出去的道路。赭石的方向感很好,帶路的工作本來應該是交給她的,但是因為看不懂地圖……(“這什麽破東西啊!!扔了算了!!!!”——赭石的話。)……所以帶路的工作交給不太靠譜的我來做,我隻好小心翼翼地確認著地圖指示的方向。這時太陽已經升上半中天,林子裏的鳥鳴也開始變得喧鬧起來,樹葉綠油油地招搖,欣欣向榮中卻透著一股極不自然的邪魅之氣,一切顯得過於平衡反而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不協調感,但始終看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這座森林有兩個出口,一個在東方,另一個在西南方向,西南方向我沒有找到詳細的地圖,所以為安全起見還是從東邊的出口出去比較好,從出口處會分出兩條路來,其中的之一是條一直向東的路,另一條則是往北的路,如果選擇去西方,可以走那條向北的路,不過要繞過整個草籮鎮,路程雖稍有些遙遠卻可以穿過雪國到達北方的蒼溟大陸,因為是四大大陸之一,應該會很有收獲吧……如果去東方,從這片林子出去便是碧落與川漓的交界處,我們既可以選擇走碧落國專門為各地商旅所修築的官道,也可以走經過川漓到溳端的古道……”我饒有興致的對著地圖說出我的計劃。

    “噯噯,雪時,你真的做了很多功課呢。真是驚訝啊,竟然有那麽多想法。”赭石吃驚的看著我。

    “因為從很久之前就一直憧憬著這次旅行了。”我微微紅了臉,“所以才盡可能的搜集了世界各地的詳盡地圖,雖然有些地方的地圖因為地帶偏僻或者其他原因沒有找到,但是還是通過古籍自己畫了一些粗略的地形圖……”

    “這樣說來,我倒是沒什麽想法。”赭石說,“雖然腦子裏想的是去西方,但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西方的哪些地方,或者是該走哪些路,隻是好奇,被它吸引,對於它卻並不了解也沒有想過要去了解,總覺得既然自己要親眼去看,為什麽事先還要去做那麽多工作呢……”她用很隨意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是不是很冷淡呢?”她最後總結道。

    和我完全不同的方式呢。

    這樣說來,我和赭石應該也算是完全不同的人吧,性格幾乎相反,連興趣愛好都完全不同,但是兩個人卻並不排斥對方反而相互吸引——因為對方身上有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也不會有的特質吧。老實說我很欣賞赭石的這種態度,看似對任何事都很漠然但卻用自己的方式在表達著自己的喜好,可能正是因為對大部分事情都不抱太大熱情,才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吧。

    “總之,我們向著太陽走吧。要先找到出路才行。”我說,“根據地圖顯示,這座林子的麵積不大,走出去應該並不困難。”

    “……”

    可是,事情沒有預想中的順利。

    “好奇怪。你不覺得我們從剛才開始就在兜圈子嗎?”赭石警惕地環顧著周圍。

    “是啊,這種不協調感到底是什麽?”我在心裏暗暗猜測。林子比剛才更加幽閉,陽光穿透樹葉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圖景,光怪陸離。我抬起頭看那一方天空,陽光刺得眼睛無法睜開。該怎麽辦?

    “人魚之森。”有個聲音從我的胸口處傳來。是月離。

    “這座森林名字叫‘人魚之森’。”它提示道,隨即便安靜下來,萬物似乎歸於沉寂。

    “赭石,你有沒有聽過‘人魚之森’?”我突然對這個提示所預示的結果產生一種無力的恐懼。

    “難道?!”赭石亦是一驚。

    會這樣驚訝是有原因的。

    傳說中的“人魚之森”並不是我們所熟知的某一處固定的森林,它屬於世界七大秘境之一,沒有人能確切的說出它名字的由來,就連它是否屬於這個世界都沒有人能說得清,有人說它和其它六大秘境一樣,是神創世時不小心遺留在世界上的七件隨身之物,也有人說它生在天地交界處,由世間的極陰與極陽之氣相互碰撞凝聚而形成,後一種說法極富東方色彩,而事實上,屬於它的“真實”恐怕隻有它自己知道吧。我們所能確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人魚之森是個到處“旅行”的森林。千百年來,人們在古籍裏多次見到過有關它的記載,但大部分時間它都以同樣的姿態出現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大部分人走進去就再也沒迴來,而那些極少數迴來的人卻不願意向任何人透漏有關它的信息。

    “不會吧……”我的手心開始直冒冷汗,難道我們真的就這樣毫無準備的誤入了傳說中的世界七大秘境之一嗎?

    “太奇怪了……”從剛才起變得安靜的赭石突然發出了夢囈一般的聲音。

    “什麽?”我接著她的話問道。

    “樹,不是應該朝著太陽的方向生長嗎?”她問道。

    “那是自然的啊,樹木都是……”我突然意識到她這個問題背後的含義,眼光猛然間撞上那些鬱鬱蔥蔥的樹。

    “這裏的樹,生長方式好奇怪,為什麽背光的一麵長得那麽好……”

    我和赭石的目光碰到一起,我從她眼睛裏看出,她和我一樣終於知道那困擾著我們的事情是什麽了。

    “噯,赭石,這裏雖然到處都是鳥鳴,可是,為什麽我們到現在為止,一隻鳥都沒見到?”

    “如果我們是神遺落在世界的一個夢境,那麽,是不是除了那已經遠離世界的神,再也沒有人能觸到我們的真實?抑或是,連神也不曾看清我們的本原呢?那麽我自己呢?

    “可我……是誰呢?

    “或許不該苛求別人來看透自己,因為連自己都無法做到呢。

    “可是,竟還是因為太寂寞,而做了奇怪的事……”

    我接著來講人魚之森的事。

    那個夏天,我和赭石結伴離家,沒有告訴任何人,隻留了一封書信。簡單的收拾了行裝,帶幾件輕便衣物,連同地圖和魔法杖,以及那把我至今都搞不懂的鑰匙,踏上了旅途。人的一生總要經曆一些年少輕狂,這才是構成所謂的“青春”的必備物吧。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我們的第一站,竟是傳說中的人魚之森,是幸運還是不幸呢?也許隻是一個必然的旅程吧。

    “噯,赭石,這裏雖然到處都是鳥鳴,可是,為什麽我們到現在為止,一隻鳥都沒見到?”

    說完這句話,突然有風從四麵八方湧來,隱隱察覺出這風和塵世之風有著些許不同,和魔法形成的風卻又有著千差萬別。赭石是禦風族,應該比我更清晰的感覺出這風與另兩者的差異。塵世之風因為是自然之風,所以簡單隨意,雖然它本來並不含雜質,但正是由於過於自然才更容易有汙穢之物附著,所以往往並不純淨;而魔法形成的風雖不會有汙物附著,卻因為魔力的影響而破壞了它的本原,已經不再屬於“風”的範疇。然而現在我們所感受到的風,卻異常的潔淨,無一絲一毫雜質,就是這樣的風,在我們周圍環繞飛旋,撩起衣裙和長發,仿佛是有著自我與意識的生靈。

    “怎麽會有這種風存在?”赭石突然緊鎖了眉頭,“塵世是不會有這種風的。”

    “或許……這裏本來就不屬於塵世。”我這樣猜測道,“如果是人魚之森的話,或許真的不是這個世界之物呢。”

    “這裏到底是什麽鬼地方。樹木全都背著光生長,連隻山雞的蹤影都見不到,處處迴蕩著鳥鳴卻沒有鳥飛過——明明沒有生靈存在卻可以有這樣的生機。有著如此潔淨的風,可怨氣卻又被放大……處處都是矛盾與不協調感,卻可以有這樣的平衡,這到底……”赭石說的這些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可是我們都深知,要找到答案會是多麽困難。

    赭石的話還沒說完,風的力度便猛然加大,仿佛要把人撕扯成碎片,我不禁失聲叫起來,赭石在風裏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我掙紮著握住她的手,眼睛隻能睜開一條縫,透過縫隙我看見那由風形成的漩渦正吞噬著赭石和我的身體,我們都無力抵抗,我看到赭石在風裏念了一些咒文,可是麵對這強大的風,小小的咒文根本不起作用。我試著用另一隻手握上鑰匙,期待著它能有所幫助,可是,月離完全沒有反應。也許,它也折服於這種力量,而隻能緘默不語。

    我眼角的餘光所捕捉到的在它還是森林這種狀態時的最後的景象,是那獨立於風之外的安靜的林子,突然恢複了那種和塵世的喧囂不適應的無邊的沉寂,傲然的挺立於這片也許並不屬於它的土地上,這也許才是它的本來麵目,可誰又曾說過,先前我們的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又都是真實的呢?

    當風停止了躁動,世界漸漸遠離喧囂,一種溫暖的氣流在我周身浮動,我緩緩地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我們的身體下方,是一條和緩流淌的河流,又也許……並不是河流。

    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們描述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人類的語言有時候真的是貧瘠的要命,可我必須要說出來,盡管你很可能因為我的這種並不算準確的描述而對我要說的事產生誤解。

    森林已經不存在,或者說此時的它已幻化成為另外一種生命體。一個個擁有透明身體的美麗女子——或者說是如人魚一般的女子——沒有腳卻擁有魚兒一樣的身體,像魚兒一樣的向上奔流,她們的數量多得驚人,以至於最後看起來像是一條透明的、直衝天際的奇異河流,她們歡笑著,像是在參加一場盛典,她們就這樣竭盡全力的慶祝並歡唿,毫不理會我和赭石無邊的訝異。

    “我們必須下去,我們不能就這樣跟著她們遷移!”意識到我們的處境之後,我這樣大聲告訴還處於震驚狀態的赭石,“我們得想辦法離開她們!”

    “可是要怎麽辦?我的腳不聽使喚啊!”赭石喊出來。

    我試著挪動雙腳,果然無法移動。怎麽會這樣。

    “你們願意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嗎?”這時,幾個人魚女子把我們包圍,其中一個這樣問我們,“我們要去找尋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幾千年來我們換了無數的居所。”另一個接著說道,“但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最後都沒有出現。”

    “所以我們不停地遷移遷移……我們總有一天會……”第三個女子的眼裏卻寫滿了哀傷,“……找得到。”

    “我們不會總是失落的。”另一個補充道,“我們歡笑著,把每次遷移當做慶典,漸漸的也許所尋找的東西便不再有意義,反而呢,遷移成了存在的一種方式,成了一種儀式。”

    “我們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真實。即使那份真實可能並不存在。”

    “……”

    “不行。”我和赭石竟然同時拒絕道,“我們不能和你們去。”

    “因為我也有想要找尋的東西。”我說,“有著無論如何都要找尋到的東西。”

    “我雖然沒有什麽要找尋的……”赭石這樣說,“但是總覺得在我先前生活的世界裏,還有著未竟的事情。如果就這樣拋棄掉的話,會很不甘心。”

    “是嗎……那太遺憾了。”

    “我們很少碰到你們這樣的拒絕者。”

    “他們不小心進入我們的遷徙地的話,常常會感到迷失,所以往往會接受我們的邀請。”

    “然而也有像你們這樣的人。路途雖然迷失,心靈卻有著明確的道路呢。”

    “我們從不搶奪別人的道路,所以,你們可以不跟我們去。”

    “但是,請你們發誓。”

    “關於我們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還有。我們會送你們一根線,如果在以後的旅途裏遇見‘暮合’,幫我們把線交還給它吧。”

    是不是隻是一個夢境呢?可是手上的銀色細線就像是證據一樣證明著我們的相遇。人魚之森,不停的尋找著屬於自己的真實,不斷地遷移的“失落之境”。

    “如果我們是神遺落在世界的一個夢境,那麽,是不是除了那已經遠離世界的神,再也沒有人能觸到我們的真實?抑或是,連神也不曾看清我們的本原呢?那麽我自己呢?

    “可我……是誰呢?

    “或許不該苛求別人來看透自己,因為連自己都無法做到呢。

    “可是,竟還是因為太寂寞,而做了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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