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老教授詼諧的口吻和語言逗得哈哈大笑。“除此之外,古人甚至會養老虎孢子或是熊等野獸,觀賞目的就更強了。由此可見,其實人類對於動物的喜愛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天然行為,不管是什麽樣的生存環境,總是希望自己和自然還有動物更加親近一些。如果把我們的古代苑囿也視作‘動物園’,那麽動物園確實是把野外的動物抓進籠子裏,供人類觀賞。那些動物可憐嗎?確實是可憐的。不過,若是說到近代公共動物園,我們國家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動物園應該是萬牲園,出現得相對晚一些,是上個世紀初的事情。牲就是牲口的牲,萬牲從字麵來看,就是有很多的動物。萬牲園建立本來是為了滿足皇室貴族的娛樂需求,後來,當時的慈禧太後下令對公眾開放,逐漸演化成公共動物園。從那之後,很多動物園相關的事情就變得複雜了。”他諾原本聽得入迷,到這忽然一愣,湊到小老板耳邊,偷偷問他:“磁吸是什麽東西呀?”羅饗隻是簡單解釋道:“一個女人。”他諾點點頭,心道這隻人類女人可能很厲害,居然和第一座動物園有關。“可以說是,世界上所有的動物園都還處於不斷發展不斷學習的進程之中,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當公眾在質疑,我們為什麽需要動物園,其實,這個行業內的人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動物園的意義何在?動物園的責任何在?”動物園是現代社會的必要之惡,a necessary evil.動物園,首先學得是一座“公”園,需要有麵相公眾的能力。合格的現代動物園需要滿足幾個目標,主要是兩個方麵:一是物種,尤其珍惜瀕危的野生物種的保存和成功繁育,包括相關的動物科學研究,二是針對公眾的環境教育。這是人類建立動物園的目的,也是動物園需要承擔的沉重責任。在如此理念基礎上,湧現出許多優秀的現代動物園,並在物種保護和環境教育上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世界領先的幾百所機構和組織聯合成立世界動物園暨水族館協會(waza)。waza旨在在動物養育和福利相關領域,為全世界的動物園、水族館和其他相關組織提供指導和幫助,從而促進生物多樣性保護、環境教育和全球可持續發展。遺憾的是,我國目前為止,隻有一家動物園能夠有資格加入waza。我們在動物園方麵的相關工作,依舊任重道遠。小海獺並不能很好地理解老教授話中的深意,但他仍感到一陣沉重和痛心,不由得揪住小老板的袖子,將其捏成一朵花。※※※※※※※※※※※※※※※※※※※※就是長隆,去年11月剛剛加入的。不過,雖然長隆在某些領域做的不錯,但很遺憾,長隆同樣也是野生動物表演的溫床,並一度以此為噱頭大肆渲染,吸引公眾。由此,很可能會對其他動物園造成不良影響,長此以往,或有惡果。第126章 我們的毛春(6)他諾聽得過於投入,以至於整隻獺都緊張地揪成一團。羅饗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將衣角從他諾的爪子裏抽出來,然後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去。小海獺下意識地抓住羅饗的手,又立刻放鬆,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抓疼你了嗎?”羅饗揉了揉他頭頂上的小白花。關於動物園的討論仍在繼續。“我想,幾乎每個人都去過動物園,不管是主動的被動的。”謝為先教授說道,“當我們還小的時候,對動物園的感覺總是正麵的。動物園裏有許許多多的小動物,老虎,獅子,大象,都是隻存在於書本裏的、在日常生活中見不到的神奇動物們。去動物園意味著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意味著玩樂,意味著郊遊,意味著遠離作業的歡樂時光。一切都很新奇,和日常生活存在著極大差異。而且,一切都很符合‘預期’。什麽叫預期呢?當我們還很小的時候,世界是什麽樣子的,都是由大人向我們描繪出來的。大人會和你說,老虎就是黃色的,身上有條紋,腦門上有一個王字,它是百獸之王,很兇悍,老虎屁股摸不得。獅子呢,總是戴著一圈鬃毛。而大象就是有著一條長長的鼻子。小朋友們的心願是很容易滿足的。他們跑進動物園,這看看那看看,通常都是短短地瞥一眼,然後驚歎一下,注意力立刻會被下一項新事物吸引過去。隻要他們看到的活的動物和他們從大人口中得知的是一致的,他們便會覺得滿足,便會覺得動物園有意思。等到一天結束,父母問他,今天好玩嗎?你學到了什麽?孩子會說,好玩,我看到老虎、獅子、大象……當孩子們看見書本上的知識‘活’了,他們會有一種掌握知識的滿足感,他們會認為自己已經了解了生活的真相,並可以以此為資本,向自己的同伴們炫耀,我看到過老鼠獅子大象,它們確實長得很書上描述的一樣。我知道真相,真相就是我看到的,我滿足了,我不想深究。這種滿足感,其實是一種天性。孩子是可以成長的,但如果始終是按照這種模式成長,他們很容易形成一種扁平式的、單維的思維方式,因為這種思考方式是最容易的。世界非黑即白,我見到的就是真理,我不知道的、我不理解的東西就是錯的,甚至不應當存在。他們會忽略許多灰色的地方,會變得更加尖銳,不容易接受異己的觀點。當別人試圖向他們闡述,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其實存在著很多事實,他們通常會拒絕接受。擁有這種單一思維的大人,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管他們叫‘杠精’。”不知為何,除了他諾,在場的其他人似乎都明白老教授的笑點在哪裏。他諾茫然四顧,不得其解,搖搖頭,決定將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拋諸腦後。“事實上,向遊客展示活的野生動物是什麽樣子,隻是動物園職責中非常小的一個環節。動物園真正應當展示的是,野生動物自然的行為。它們在野外是怎麽活動的?如何生存?如何繁衍?生活環境如何?食物是什麽?天敵是什麽?麵臨的威脅是什麽?這些信息,才是重要的。它們長什麽樣子,是不是符合預期,可不可愛,會不會向人類賣萌,並不重要。隻有自大的人類才會認為動物的外表和符合人類審美的行為是有意義的。我的意思是,沒有人要求你長成特定的模樣,沒有人有權力隻依據你的外表去評價你的價值,你也不應當這樣對待一隻動物,哪怕它隻是一隻動物,不會說話,不會像你一樣行為。當我們大人在書上放一個又一個框框,然後把不同的動物塞進去,揉成各種形狀,然後告訴我們的孩子,老虎就應該是這樣的,獅子就應該是那樣的。我們無形之中,就向那些毫無經驗毫無偏見的孩子傳遞了一個信息:動物們隻有一種模樣,它們隻生活在動物園,它們在動物園裏的生活就是生命原本的樣子。我感覺這是一種犯罪。當我們把動物們關進動物園,剝奪它們的自由,這是第一種罪——當然,我更願意將這種原罪稱之為‘必要之惡’。這一點,我們無法改變——也許將來可以逐漸改善,但本質無法改變。然而,當我們將動物們關起來,犧牲它們的部分天性。我們的本意是想讓這些動物成為大使,傳遞一種信念,成為溝通橋梁,但我們卻仍舊向公眾傳遞錯誤的信息,讓我們的孩子產生誤解,這是第二種罪,而這種罪要嚴重得多,因為它本來不應當發生。當然,我知道,我這麽說,也許會讓一些人,尤其是家長們聽起來並不順耳。我並不是想責難那些家長,因為我知道,責任不在於我們的遊客,不在於公眾,是我們動物園的工作沒有做好,是我們的失職。如果家長自己都沒能得到適宜的教育機會,又怎麽可能向他們的孩子傳遞正確的信息?在我看來,國內的眾多動物園,最普遍的問題就是,它們的關注點都是‘人’,而不是那些野生動物。最明顯的一個特征,你們也很容易發現,就是當我們走進動物園的時候,第一眼關注到的,絕對是那些巨大的華麗的——建築物。熊貓館可能會被做成熊貓頭的樣子,大象館前麵擺一個巨大的象鼻子雕塑,或者是各種千奇百怪的‘中國風’式建築。幾乎所有新建的動物園,都會在宣傳冊上寫上,我們是全國最大、最先進的動物園之一,占地多少多少,有多少多少個分館,然後印上幾張建築物的外形圖。就和高鐵站飛機場一樣,我們太喜歡富麗堂皇高大氣派了,隻要可能,我們就想做到最大、最耀眼。建築物完全是人類的東西。有很多動物會給自己造窩,可能是挖一個洞,可能是在樹上搭一個巢,但是狹義上的建築,隻屬於人類。實際上,動物園中的建築物是不重要的,甚至於,我們應當盡可能地掩藏這些人類建築,讓它們隱形,讓它們融化在自然背景之中。動物園內的建築的服務對象,主體不是人類,而應當是動物。它們不需要有多麽壯麗,但一定要合適,要符合動物本身的自然需求。而且不能喧賓奪主。我們應當利用好每一寸空間,讓它發揮出最大的能量,還原一個美好的環境,讓動物們感受到自在。我並非是在說建築物的存在就是不對的,畢竟每座動物園麵臨的問題都是複雜而多樣的。真正讓我痛心的是,當我進入一座非常漂亮的動物園,有各種無與倫比的巨大的建築物,看著非常震撼。可當我進入到真正的動物展示區之後,總是為其中豐榮的貧乏和飼養條件的簡陋震驚。關在籠舍裏的動物無精打采,健康條件堪憂,眼睛裏毫無神采,像行屍走肉一般看著往來的遊客。我們就像是在用一個華而不實的禮品盒,而真正的珍寶正在蒙塵。然後動物園的遊客們,每天都在上演現實版的買櫝還珠的故事。這其實很令人難過,尤其是當我們知道國內動物園的艱難現狀,明白他們很難得到足夠的經費,實現盈利後。動物展示,其實是一件非常需要想象力的藝術工作。各位如果有興趣,可以看看國外同行是如何做的。很多優秀的海外動物園,由於場地所限,麵積很小,而且建園曆史悠久,因此設備看起來非常老舊,就是我們遊客乍看之下,很可能會嫌棄地想,這些什麽鬼呀,太小家子氣了吧,一點都不氣派。但實際上呢,這些動物園擁有一流的專業人員,他們通過自己的奇思妙想和絕妙的技術,在微塵中創造出奇跡。稍後有機會,我會和大家多介紹一些真正美好優秀的動物園應當是什麽樣子的,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動物園的創立,畢竟是為了服務人類,它是絕大多數人近距離接觸野生動物的唯一渠道。如果我們能夠好好地利用動物園,哪怕是遠離自然的現代人也能享受良多,拓展視野。當然,我不想太著急,也不想顯得過於聒噪。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嘰裏呱啦地講一通,你們肯定會覺得非常無聊,也可能坐不住。所以呢,為了給彼此留一些空間,多一些想象,我覺得中場休息是必要的。我呢,會和我的學生們再去桫欏那邊走一走,記錄一些東西。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加入我們。其他人可以原地休息,自行討論,溫習鞏固我們剛才所學的課堂知識。好,現在老師宣布下課啦!”熱情的小海獺第一個帶頭鼓起掌來。謝為先教授伸出右手,調皮地朝他鞠躬,做出一個脫帽致謝的華麗謝幕動作。有不少人打算跟著老教授,繼續學習動植物知識。餘下的團員們則三三兩兩坐著,彼此分享小零嘴,享受著林間清涼的微風和新鮮的空氣。日光經過重重疊疊的枝葉的過濾,變得柔和優美,落在所有人的臉龐上,烙上跳躍的光斑。他諾和羅饗依舊坐在原地沒有挪動。他諾歪頭去看小老板,看著看著,忽然說道:“我覺得人類這樣聰明,我們應當把所有問題交給他們,不用擔心,是嗎?”羅饗一愣,也看向他。“我越是學習,越是意識到,我以前很多的想法可能太過簡單了。很多問題都很複雜,也許並沒有絕對正確的解決方式,可能我們一直都在走錯路,說不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可能真正地解決它們。而且,問題是不斷湧現的,我們每天醒過來,都要麵對無數可怕的新問題,好像這個世界已經壞了,千瘡百孔,無法修補。不過,隻要還有人在繼續努力,隻要大部分人都心懷善意,我們總是有希望的。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美好的值得為之努力的東西的。”他看著羅饗,眼睛裏都是綠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