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春,村支部換屆,李鬆柏說,過去在書記這個位子上自己還馬馬虎虎,現在有些力不從心,自己好比是一隻羊帶領一群狼,不堪勝任了。於是提議,由尹主任接任支書,黨員們也一致同意。

    鄉黨委接到龍潭村黨支部的選舉結果,老書記既高興又犯難,尹愛儂能繼續任村主任,自己暗地裏就想了不少辦法,才讓孫建成及其親信通過。如果他孫家有人在村裏還輪得到你們李家、尹家?以前為了不讓尹愛儂這孩子受到過多傷害,也為了推廣龍潭村建設小康村的經驗,他隻能找宣傳部門為其造勢,盡管那些新聞媒體水分多,群眾不願看,但為此還挨過孫建成整。他為自己身為一鄉之主,活得如此窩囊而羞愧,可麽辦呢?如今在官場上混,如果不隨大流,同僚們就說你不合群,說你沒有群眾基礎,那你就得走人。愛儂啊,現在你又當什麽支書,這不明擺著與我這個書記為難?他反複看著那份報告,撥通了縣長的電話。

    孫建成正準備上調,縣委書記也忙著揩屁股。縣長說,等縣委班子調了,如果自己不走,就抓龍潭村。如果全縣全國的農村都像該村,如果每個大學生都學有所成,迴報母親,我們的中國會更有希望。他揣摩縣長的口氣,想拍板。

    這時,鄉長進來,愣了片刻,說:“龍潭村換屆,怎麽不按鄉黨委的統一部署咧?”他兩眼盯著書記麵前的那份報告,心裏更是惱火,但又不好發怒,臉色難看極了。他正準備開口,書記說:“我們鄉裏隻管大方向,具體操作由村裏去辦,要充分發揮村黨支部的積極性。”

    “話是這樣說,萬一下麵的和尚念歪了經,如何是好?”

    鄉黨委書記對鄉長今天的態度有些納悶:過去你不插手黨務的,怎麽今天這樣在乎龍潭村的支部換屆?正當他疑慮時,鄉長說:“書記啊,我們用人既要考慮村裏的意願,又要兼顧上頭的意思,但歸根結蒂要以我們的意頭行事!否則,選舉就失控,我們的執政地位就要受到威脅。”

    啊,書記明白了:要麽是鄉長對尹愛儂任支書不滿意,要麽是上頭有人跟他打了招唿。他想知道真相,便說:“鄉長,你說龍潭村誰挑這份擔子最合適?”

    鄉長見書記態度誠懇,便實話實說:“我認為還是李鬆柏,尹愛儂嫩了點。但是,剛才孫縣長電話指示,要謝五的老大迴村當支書。”

    “哦——”書記一愣,馬上明白了幾分。這孫建成還是想在老家安插親信啦!他知道,老家這幾年大變樣了,但肥水不能流外人田。李鬆柏、尹愛儂不是自家、自己的人,靠不住,而且軟硬不吃,自己插不進手。謝五老大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近來鄉鎮企業要死不活的,如果讓他迴村接替李鬆柏,那是再好不過的。書記這樣分析著,越想越覺得在理,越想越不好辦。

    “我看,他們送來的報告,暫時壓一壓。等其他村的送來後,一起開會研究再說。”鄉長說完,不等書記說什麽,就走了。

    書記坐在那裏,沉默不語,掏出香煙一個勁地吸著。突然,他猛摔煙頭,拿起電話:“喂,孫縣長嗎?”

    電話那頭應道:“哦,是老蔡啊。你這個工作狂,最近怎麽不來我家搓幾盤?”孫建成正在一座茶樓,與一個小姐在喝茶,剛接到鄉長的小報告,知道老蔡對那事有點拿不定注意,正準備給他施加點壓力。看了一眼來電,見是老蔡的,便接了,寒暄幾句。

    “最近,村裏搞換屆,走不開。請縣長多迴家指導指導!”蔡書記說時,鄉長又背剪著手進來了。他示意鄉長等下,自己接著說,“剛才陳鄉長跟我提到龍潭村支部書記人選,我想請示您幫把把關,您是這裏的老領導。”

    鄉長一聽是此事,心底輕鬆了許多,站在旁邊,聽下去。

    “謝五他家的老大,主動要求到村鍛煉下,這是好事嘛!他長期在基層工作,經驗豐富,我看是可以的。”孫建成接過話說。

    鄉長在一邊連忙大聲說:“謝縣長英明,英明啊!”

    書記改口道:“不是,是謝市長英明!”

    “對,對,對……謝縣長馬上高升,高升。謝市長,市長英明!”

    孫建成在那邊聽得心花怒放,一把將那小妞摟抱在懷裏,但故作謙虛地說:“我有今天,全靠了組織的培養,全靠了大家的抬舉,全靠了群眾的信任!其實,我本人沒什麽能耐的。”

    書記見時機成熟,便說:“貴家鄉的父老都惦記著您的好處呢。李鬆柏、尹愛儂前不久還跟我說,其實,他們村有今天的發展,還全靠了村裏出了個縣長。當時,我愣了一下。尹愛儂說,書記,您不信嗎?現在是個吃名人效應的年代,我們辦一切事打著孫縣長的牌子如魚得水,順當著哩。我想,真的是這樣。”孫建成沒做聲,鄉長也不知說什麽好,仍舊立在一旁。

    書記繼續說:“我看,讓謝五他老大接任支書可以的。”

    鄉長馬上接過話,說:“不是可以,而是必須!”

    書記瞟了眼鄉長,接著對話筒講:“不過,暫時最好先當村主任。”

    “這是你們鄉黨委的事。”話筒那邊說。

    “因為,第一,選舉是按程序進行的,合法的;第二,選舉結果是村支部全體黨員的意願,我們一下子不能否決;第三,尹愛儂在群眾中威信很高,即使不讓他擔任村幹部,也能左右一大批村民。如果強迫性地讓小謝任支書,也不好開展工作;所以,我想,暫時順應民意,讓小尹任支書,小謝任村主任,將李鬆柏調到鄉農辦。這樣不但拿掉了尹愛儂的左膀(李鬆柏),又讓事情辦得合情合理,於您、我都好。不知謝市長意下如何?”

    孫建成一聽,想想也是,便說:“好的。”說畢,繼續與他的小蜜熱乎去了。

    尹愛儂就這樣順應官意民意,接替了支書。而村委會換屆要等全鄉村支部換屆結束,謝五家的老大也就暫時沒動。

    不久,縣長擔任縣委書記,孫建成正升調。鄉黨委書記不再顧忌許多,在村委會換屆時,讓李鬆柏順理成章地接任村主任。

    眼看村裏建設如原來規劃的一步步實施,尹愛儂不禁喜上眉梢。為了進一步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發展農機化,實施土地規模經營,走西方發達國家農業現代化生產之路,他認為還必須開發石材、黃沙資源,進一步壯大村級經濟。於是召開黨員大會,就石材、河沙開采問題研討。對於石材開采問題大家沒有不同意見,但對黃沙,黨員二狗一改平時的憨性子,當時起身反對說:“孫建成馬上是副市長,你搬得動他!?”接著把那天他到市政府辦事碰到鄰村上訪的情形講給大夥兒聽。

    二狗開始講的,愛儂那天到市教委辦事在市政府門前也親眼見過,他隻歎了口氣;當二狗講到自己跟隨上訪者來到花園賓館後的情形,他趕緊豎起耳朵聽——

    “我們蘆河是不是中國的蘆河?憑麽事幾十裏長的河床讓姓孫的獨吞?”塌鼻子麵對著大夥兒,質問王小帥。王小帥像個蔫道士,讓他指著自己的鼻梁放肆。

    鄧竹杆哽咽著:“青天白日的,我的伢兒因下河淘了一頓飯工夫鐵砂,沒錢交分子,就叫他們活活給打死了!”

    “殺人償命!”大夥兒喊。

    “我老爹的腿也被他們打斷了。”張三媳婦哭訴著。

    “……”

    王小帥低垂著頭,像個挨批鬥的,不吭聲。縣鄉來的幹部則扶著這些受害者在沙發上坐下,極殷情地招待他們。快到吃午飯時間,他們把鄉民們分成幾個包廂。王小帥親自陪幾個受害者家屬,縣領導陪幾個跳得最高的農民,鄉領導和市信訪辦的其他幹部則分席陪著另外的上訪者。

    酒過三巡,王小帥首先代表市委、市政府領導向在座的致以歉意,對受害者予以哀悼,然後起身一一敬酒,並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說:“你們反映的情況,我們都清楚。但是……”說著,又連忙改口道,“來,別隻顧坐,吃菜,吃菜。”

    他心裏嘀咕:我王小帥敢說明白嗎?除非不要這條小命或者不要飯碗。這老孫是何等人物?何況他剛才打電話說,已打兩萬塊錢到我的賬上,我今天想方設法也得把這件事給擺平。

    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叫手下小劉通知縣鄉領導同誌,到休息室開會,鄉民繼續盡興。

    他說他代表市領導提出如下幾點處理意見:第一要保穩定,通過與上訪群眾攀親挖故,以親友身份做耐心細致的說服工作,讓他們自動放棄上訪;第二可以讓鄉政府出麵向受害者予以一定數額的經濟補償。具體標準,死亡一人補償2。5萬元,傷殘一人補償3000元。資金來源以《請求解決建設社會主義小康村所需項目資金的請示》向省、市政府要。當然,請示數額要寫大些,到時各級可以截留點嘛。聽說,你蘆河前年賣了鄉政府辦公樓,去年又準備賣租住鄉中學的教學樓來辦公的地方,還鄉政府來客招待費。如果上頭的經費落實了,可以不賣學校了是不是?第三,對今天來上訪的釘子戶每人發誤工、車費100元,其他人發車費50元……

    “豈有此理!國有資源私人化。”尹愛儂聽到這裏,再無法可忍,站起來,大聲地說,“我就不信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已退下來的老支書顫悠悠地揮著手,喘著氣說:“愛儂,不…能莽撞,要注意…策略。”

    “老支書說的是。”李鬆柏點點頭,“愛儂,我看,這事還是先擱擱。”

    “不行!借鑒‘文革’破四舊那一套,組織全村農民以集體名義下河。他榔頭隊又不是沒領教我們的厲害!”他正在火頭上,很固執地說。

    “行得通。”二狗第一個舉雙手同意,他一改平時的慢性子,說,“窟窿捅得越大,越好辦。”

    “孫建成也沒那個卵子犯眾,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哩。”何光華把煙頭一摔,雙手鼓起掌來。

    “不過,我們同時要哄他。人們常說,哄死人不填命。我們就宣傳他如何致富不忘鄉鄰。”尹愛儂的情緒似乎冷靜了些,“聽說,他馬上要高升,正是火候。他即使再不把群眾當迴事,能耐再大,但在這節骨眼上能不收斂幾天?”

    大家覺得在理,也就沒多說什麽。尹愛儂對下段工作進行了周密部署。果然,孫建成沒把他咋樣,村民們又賺了一大筆錢,由此更堅定了依靠黨支部依靠自己脫貧致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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