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梵孫勾著頭,滿腹心事地往永清街街道辦事處走去。如果在平時,他會仔細觀看街邊的景色,匆忙過客的一舉一動或一顰一笑能惹他有些微的創作衝動。但剛才在家裏受到老婆的奚落,其實他早已沒有家,他在單位原有的一間宿舍也於幾年前隨著企業兼並、重組而易主了。他和老婆、孩子隻好寄居在丈母娘家。

    他總覺得身後有老婆在跟著,而且仍在婆婆媽媽的數落他。老婆一天到晚跟他鬧離婚,他心情挺壞,仿佛這深冬的灰暗的天空讓他窒息。他想到雪花,要是能下場白花花的大雪多好啊!讓大地上、生活中的一切肮髒、不幸……覆蓋一層潔白。自己也好死在潔白的世界裏。他渴望著雪花般的生活撫慰早已鈣化的靈魂。腳下的路似乎坎坷起來,他走在這條經過不下萬次的大街上,忽然感到雙腿的不聽使喚。是該死了的跡象?死了的好。但是,兒子大學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還沒娶上媳婦,還不給他張家續上香火……他得抬起沉重的腳步,繼續前行。他真不願到那種有損人格的地方去,每次去,他都要遭受單眼皮陳會計的白眼、街道辦副主任劉大肚子的譏笑。但是,今天已是臘月二十六了。左鄰右舍的年已忙好了,一家子團團圓圓,紅紅火火。惟獨他家年飯米、肉……什麽沒買。往年有曾任街道豆製品廠黨支部書記的嶽父大人掏錢,嶽母和他一塊兒上街選購。今年嶽父中風,家底搞得也差不多了。雖說老婆和單位實行“兩不找”後,做點豆漿小買賣挺著,但小本生意顧他們孩子上學都不夠。自己新近好不容易找到一分看大門的差事,但月工資600塊錢,也夠不上物價的上漲部分的補貼。哎,窮人的氣多。剛才,他和老婆為了錢又大吵一架。

    老婆罵他,總是那樣刻薄,不講情麵——你這個廢物,我早想不要你,你卻死皮賴臉拽著我!

    身後仿佛傳來老婆的叫罵,他加快了前行。

    老婆——豔雲,比他小三歲,原在她爸豆製品廠上班。國有、集體企業改革開始不久,單位提倡職工走出廠門,自主創業,並實行“兩不找”政策——單位不要職工上交退休統籌費,保留工作籍,職工不找單位要工資、福利。她和幾名同事率先離崗,然後獨自買輛大篷車在永清街鐵路孔做起了賣豆漿的小生意。盡管每天早起晚睡,忙時請母親幫襯一下,但每天也有百把塊錢的收入,比上班自由,收入也還可以,兒子上學、家裏日常開支勉強能維持。隨著國家經濟體製改革的深入,以及企業改製、改組、改革步伐的加快,街道辦幾家企業也越來越蕭條。大體情況是活路訂單銳減,成本增加,利潤降低,貸款利息增長,職工工資拖欠嚴重,企業生命奄奄一息。她嚐到了自主創業的甜頭,想叫梵孫也早離廠,夫妻二人辦個豆製品專賣店。誰知梵孫死活不同意。他對她說,他們廠裏幾百號職工都沒離開,工資也不是一分錢不發,何必自找苦吃?組織的力量是無窮的,胳膊哪能扭得過大腿?廠裏目前不景氣,能保日後不興旺?你幾個哥哥當初要不是帶頭下鄉,怎麽到現在都不能迴武漢?黨的政策隨意性大。你已丟掉了飯碗,我作為一家之主是萬萬不能再丟掉工作的!

    她說不過他,也覺得在理,便沒強求老公離開工廠。反正,家裏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她在兄妹中排老幺,幾個哥哥又都在縣(市)工作,父親是書記,在永清街大小還是一個人物,有單位養著。父母時常補貼她,可幾年後,她突然在醫院檢查出乳腺癌來?天大的不幸一下子壓垮了這位女強人,就像她的初戀失敗時那樣,讓她驚慌失措,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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