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我要……

    一個三十多歲,蓬頭垢麵的修長女子從我和新結識的錢君身旁唿喊著、奔跑而過。她白皙鼓脹的右乳,露在薄薄如蟬翼般粉紅色襯衣的第二顆紐扣外,一摔一摔的,吸引著路人的目光。有的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將瞳孔睜破;有的奇怪她的嚎叫,瑟瑟地發抖,又胡亂地猜疑……

    路燈還沒亮,初秋的晚風已卷走白天的熱浪,像環衛工人卻是用風在清掃街道。

    我要……

    聲音漸漸遠去。

    我也狐疑剛才的一幕,沉默不語,在我們蕩向湖濱公園的路上。錢君見狀,便問我:還是為那個女人犯疑?

    也許是吧。

    如今這樣的人和事天天都有,隻要你打開網絡一看。大學教授跳樓,某某明星吸毒,學生逃學,黑煤窯瓦斯爆炸……讓你觸目驚心!當然,許多是花邊新聞和網絡的蓄意炒作,言論自由的當下在中國更多的是神州飛船升空、奧運奪金、眾誌成城抗禦自然災害、gdp穩步增長等你知我見的巨大成就。不過,對剛才這位女子,我倒想和你聊聊。我對她還是有所了解。她是我單位的財務科長。不過,昨天我們幾個休息了的同事在一起聊天,好像有人說過這次競爭上崗對她可能不利。是否因為這個呢?

    哦——?

    他突然停下來,驚叫道:你看,多美啊!落日餘暉灑在漣漪上,多像初春少女的容顏,嬌羞而嫵媚;成熟的柳葉輕盈招展,恰似奧運開幕式上迎賓禮儀小姐的嫋娜舞動;湖邊的水中迴廊悠長、曲折,置身其間仿佛暢遊瑤台仙境……可惜,可惜。走時太急,沒帶上相機。錢君不愧為攝影家,靈感一來,像三歲小孩那樣情不自禁。

    你已攝進記憶裏,老兄。我說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兩人會心地笑了。

    這改革真讓社會進步了,經濟發展了。如果在“文革”,怎麽可能將這些好田好地開發成湖呢?

    也許吧——

    錢君比我大,見識自然比我多。我靜下心來聽著。

    這湖濱公園是剛才那個女子的情人汪總開發的。我當時也趕浪潮下過海,和幾個朋友創辦一家建築公司,因為到處興辦樓堂館所,建築這行業發得快。可是,一深入進去,就像掉進個陷阱,才曉得其中厲害。建築工程項目想拿到手,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樣簡單。就說這湖濱公園吧,我們公司也參與過投標。原以為我們幾個曾在機關呆過,又打著局機關公司的牌子,與城建、土管等部門熟悉,一定能在競爭中取勝。可是,結果讓農民大老粗——汪總中標了。我們又慪又氣,又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分析對手,尤其是取勝者。

    真是不打不相識!汪總與我們因湖濱公園項目競標而相識,後來還好過一陣。他這人長得膀闊腰圓,黑不溜秋,聲如洪鍾,打扮時尚得體。如果不知內情,定以為他出身高貴,學識淵博,既有商人的頭腦,又有政治家的謀略,還有文學家的儒雅。其實,他小學尚未畢業,但為人聰明,有抱負,空閑時間喜歡讀書,文學、曆史、法律、經濟……什麽都學,而且見到別人好的技藝、言語、方法都留心學習,變為己長。聽他本人介紹,上世紀八十年代中,他從家裏跑出來,帶著木工工具、被服,到城裏闖天下。先是幫人修修補補,後來一次偶然機會操起了建築。有一次,我跟他開玩笑說,汪總,是遇上紅顏知己,也就是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個瘋女子,才轉運的吧?

    他不否認,也不承認。又一次,他和我單獨吃飯聊天時,酒後吐真言,講了他的風流韻事。

    粼粼湖光慢慢黯淡下來。錢君說著,煙癮發了,忙掏煙,點著,然後說,我們沿著木板迴廊走走,欣賞欣賞夜的湖景,再慢慢聊。反正,我們不打牌,不進按摩廳,沒條件喝公家的……有的是時間。

    我不同意也得同意。

    看一眼周邊夜色,實在很美。

    這座新興城市原本是個臨江縣城。上世紀八十年代,席卷中國的一場大變革,讓它一躍為地級市。國有企業改革、經濟開發區、城鄉一體化建設等全國試點工作都首選這裏進行。無庸置疑,國家對它的政策、資金、技術等投入相對其他城市要寬鬆、要大、要多。這裏的黨委、政府和市民也不負天時、地利的恩賜,經過近二十年的不懈努力終於建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中等城市。城區中心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光穀”街、信息港、科技館、遊樂場、湖濱公園,紅燈區、證券交易所、閱馬場……鱗次櫛比;郊區高速公路連東接西,長江大橋橫跨南北;離城中心10公裏處建有火車站,離火車站不遠處正在興建大型火力發電廠。城市流動人口居高不下,房屋售價已上升到每平方6000元……

    錢君一口氣講了這多,還談興未盡,用手指指點點,說:你瞧,對麵的蜿蜒起伏的低矮的山巒多像一條黑蟒躺在湖邊,星星燈火點綴在湖邊公路旁又多像它身上泛起的鱗光。它在靜靜的湖水中的倒影,仿佛是它沉睡在波光瀲灩的湖水裏。我想,如果沿湖四周的燈光射在如鏡的湖麵久了,它會被驚醒,一見迴廊上大膽擁抱的男男女女,醋意大發,而爬上岸,如何了得!

    哈哈。你真逗!我的攝影家、詩人。又放眼湖中夜景,想起了以往讀過的《漿聲燈影裏的秦淮河》,覺得此情此景與其何等相似!但是,我忘不了剛才路上所見到的那個女人,便催錢君講下去。

    二

    一個風雨飄搖的夏夜,汪總帶著一身疲乏,落湯雞似的踱進一品香大酒店。如果不看他厚實高大的身影,你會把他當作落魄的文人或打工的農民。服務台的小姐差點看走了眼,險些露出睥睨的眼色,但因為確感麵熟,趕緊定睛一看——“嗬嗬,汪總!”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二話沒說,徑直上二樓老板柳香的辦公室,其實是一室一廳的休息間。廳進門的方向擺著一張寬大的老板桌,靠窗的牆邊放著一組棕色真皮沙發。房間牆角處立著落地台燈、不鏽鋼掛衣架,中間放著一張兩人席夢思床,靠窗邊擺著電腦桌。就在他進門前,柳香正躺在老板椅上想著心事。一天的勞頓,隻有在此時才能讓她有所放鬆,酒店馬上關門了。

    十年前,因自己的一次失足,與老公離婚。不久,遠在農村的父母相繼去世,而自己所在的繅絲廠不景氣,被裁員下崗。一時間,她仿佛像斷了線的風箏,又像迷途的羔羊、失重的空中飛物。生活裏彌漫著晦氣、寒氣,到處是冷漠、無助。她每天沒命地奔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在燈紅酒綠的門前,在滾滾東流的江堤,用勞累麻木自己,用饑餓毀滅自己。暮春的一天深夜,她真的累了,餓倒在江堤。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一股溫熱、散發著異性氣味的軀體緊挨著虛弱的自己,一下子蘇醒過來,驚魂未定之際,想掙脫他的懷抱。她剛一動步,腿上仿佛綁有千斤鐵塊,馬上倒在地上。那人當時好像罵了一句她,就重新把她抱起來。她任憑他抱著自己,直到她躺在一間低矮的小平房,喝著他倒的紅糖水,慢慢清醒過來,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憐!她一把抱住他,哇地一聲,痛哭起來。淚水順著她蒼白卻輪廓清晰、嬌好的麵頰流進她頎長而有點青白的頸裏。

    他讓她發泄一陣後,安慰她說,天無絕人之路,好好躺一下。我去煮一碗麵條你吃,有麽委屈,都倒出來,讓我掂量掂量,看能不能幫上忙?

    他這一說,她哭得更是傷心,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倒在母親懷抱,用軟弱無力的雙手捶打著他,邊嚷,讓我死,讓我死!誰叫你多管閑事?哭聲驚動了工棚周圍的民工。他們以為汪總在與老婆吵架哩;又奇怪汪總老婆從未來過工地,怎麽會在農忙時來到這裏呢?便紛紛朝他的小屋圍過來。

    汪總趕緊掙脫她,麵向所有的民工,揮揮手,讓他們迴到各自的工棚歇息。大家也不便問,悻悻然,但不得不服從他的命令。雖說他農民出身、文化不高,但置身商場後表現出的膽識、魄力、才智與對職工的愛護,讓他在職工中樹立了崇高的威望。平時隻要他一個眼神,職工就趕快聽命。他自從當包工頭以來,從未欠國家的稅收、貸款、工程款、職工工資,也沒什麽三角債,聲譽在h城頗佳。

    然而,他給別人的印象是一如既往的勤儉、好學,勇於開拓,積極進取,一心努力把企業做大做強。他經常對職工,他的手足兄弟講,此時自己已是擁有注冊資金500萬的三級建築企業老板,但為什麽仍住在工棚裏?因為“苟富貴,勿相忘。”沒有弟兄們的抬莊,也就沒我汪某人的今天。不過,他一離開工棚,與政界官員、商界同仁、社會名流接觸,則是豪華轎車、西裝革履,出手大方,一副財大氣粗、不可一世的架勢。不知情者,要麽把他當作政府要員,要麽當作金融巨頭、企業大老板。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與三教九流,文人騷客,流氓地痞……均有來往。

    一個大女人突然出現在屋裏,而且哭哭啼啼的,不想惹人蜚短流長是不可能的。盡管這世道對男女之間的事不怎麽在乎,但是,對於一個受過傳統教育的中年男人而言,還是心有餘悸,萬一劣跡被老伴、兒女知曉,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所以,平時即使想解解饞,也得隱蔽些。他等她情緒穩定了些,十分憐惜而自信地說,今天你遇到我,算是遇到貴人了。我命中有福德星,日後,你會交上好運的。說著,從皮夾裏掏出200元錢,拉起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下,再將錢放在她手心。

    她抬頭,瞥了眼他,那略顯疲憊、含怨的秋波仿佛西施的眼神一般,將他的魂兒勾去了。他隻覺得心一抖,眼睛發亮。他真想抱住她,緊緊地,永遠不鬆手。但是,他覺得要像貓吃老鼠一樣,還得先逗逗,這樣才有情調,才能增進食欲。

    她如果在平時,不會對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心生好感,今天也不知什麽原因,她舍不得離開他。但是,看看他的不可一世、不屑一顧的神情,她認為該走了。許多時候,該知趣,得適可而止。於是,手握200元錢,說了聲,謝謝,走向茫茫的黑夜……

    幾天後,她到老鄉開的小餐館打工。老鄉也是農村人,前幾年在這座城市落戶後,在一所學校附近開了一個餐館,專門賣“鐵板燒”。中小學生特別愛吃,生意紅火。不久,家裏買了一室一廳的舊房,結束了租房曆史。

    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總愛納悶:自己年紀還不算大,長相不那麽難看,手腳也靈敏,怎麽連自己都養不活呢?當時自己嫁給城裏工作的老公,不問他身體如何、長相怎樣、家境好壞,隻圖他是城裏戶口,能幫自己找份工作就行。不明擺著為了跳農門?唉,人往往會被身外之物蒙蔽啊!可是到了兩人真正在一起生活,是那些東西所能維持的嗎?結婚後,老公的父親托熟人將她安排在繅絲廠做臨時工。她所在的繅絲車間主任是個大流氓,隻要看中的女職工都想玩。當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車間主任有無上的權威,適逢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許多國營、集體企業紛紛改製、兼並、破產,工人陸續下崗;而被下崗或辭退的首當其衝是臨時工。她雖說是農村來的,但正是鮮花怒放,車間主任一見到她就雙眼冒光,口水流得老長。每次上班時,總要沒事找事到她跟前聊幾句,開些葷不葷、素不素的玩笑。開始,她都裝糊塗,見到他就有意低頭迴避。時間長了,為了多拿些獎金,她也跟主任開點玩笑。她為幾句玩笑,的確得到了好處。車間評先有她,獎金也不比正式工低。但好景不長,他們廠由於虧損嚴重,上級決定精簡人員。這天,下晚班,車間主任叫她到他的辦公室談話。她以為該輪到自己下崗了,滿心失望地走進主任辦公室。

    他關好門後,告訴她,她本來列入辭退人員名單。他跟廠領導做了許多工作,才幸免辭退。說時,色迷迷地瞧著她的胸部和臉蛋。她雙頰通紅,為恐慌,為慶幸,為感激,而越發迷人。趁她在沉思,他一把摟住她,朝她的身上一氣亂摸。然後,幹脆把她放倒在長木椅上,想解開她的衣扣。她拚命掙紮,並用雙手護住下身,心裏想喊,嘴卻不敢出聲,隻是哀求道:別……別……他哪裏肯依,一邊用力解開她的紐扣,一邊威脅說,不就我,就辭退!

    她實在拗不過如公牛、餓狼似的他,更擔憂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丟失,把雙眼一閉,讓他折騰去。誰知,丈夫下夜班剛好路過她們廠,無意中想起去邀她迴家。他到她車間,沒看到她。她同事告訴他,她剛被車間主任叫去了。他二話沒說,趕去主任辦公室。一推門……

    三

    汪總萬萬沒想到,一個落魄的女人竟讓自己朝思暮想,魂不守舍。他平生見過、嚐過的女人還少?近一個月來,他於閑暇、勞累時,不時想起這位可憐、柔媚的女子。她到哪兒去了呢?當時怎麽不問下她的住處?倘若遇到壞人,咋好!他很後悔,當時顧忌太多,失去了一次大好機遇。就像第一次失去對謝科長的占有一樣。唉,這人啦,老愛犯同一種錯誤,而且明明知道錯了,卻到犯錯時又忘記改正。不由得,他想起了那個改變自己命運的女人。

    當時,他四十出頭,一人到城裏找出路,可內心一點底兒都沒有。他也像許多外出打工者,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算哪裏。但是,他很會適應環境,明明是農民一個,穿著、打扮、說話盡量模仿城裏人。比如他明明早餐沒吃,上門服務時,卻將嘴巴抹得油亮油亮的,讓你看起來剛在館子裏吃過肉絲麵或肉包子;衣服盡管破舊,但洗得幹淨、整潔;說話嗓門大,不卑不亢的,而且咬著當地腔調或講生硬的普通話,讓你辨不出他到底是哪裏人……總之,他不怯生,自信。來城裏之初,他主要是幫小職員、普通市民家裏修修補補,罐煤氣,搬運物品……勉強填飽肚子。

    那天,他背著斧頭、鋸等工具到一個局機關院子找活做。他長一聲、短一聲的吆喝聲惹來了一個30來歲女子的注意。她家住在一棟三層樓上。實際上,她所住的那樓是單位後來加層的,樓頂蓋著紅瓦,並且走廊是相通的,把每戶廚房、廁所與主房分開。雖說是兩室一廳的房子,內行人知道,它們算不上。她聽到院子裏有木工吆喝,便從衛生間的木框玻璃窗朝外看,並問他修房頂不?

    他答道:修。並朝三樓上來。

    她見他在樓梯口張望著,連忙打招唿:在這裏。

    哪兒漏水?他放下工具,問。

    她打開廁所的木門,指指廁所隔熱的一塊五夾板,說:你看,木板都快爛了。

    哎呀,爛到這個樣子!再不修,恐怕要落下打破頭的。

    估計得多少修理費?

    您看著給唄。

    那怎行。我說,到時不給錢呢?她覺得這個鄉下人有點怪,不但解除了戒備之心,失去厭惡之感,而且爽快地跟他開了個玩笑。

    他拿起工具修理起來。

    她還在說,超過30元,我不修哈。

    30元?他心裏盤算著,便說,就依你,算我為人民服務。不過,這衛生間有些滑,你得叫先生幫忙扶下凳子。

    他……?還是我來吧。

    汪脫掉襯衣,穿件白背心,站在凳子上幹起來。她則扶住凳子,看著他忙乎。他胸部肌肉發達,臂膀上的肌肉有力。尤其是腋窩下烏黑濃密的毛外張著,像無數丘比特之箭向她的兩眼射來,撩撥著她許久沒有過的春心。她畢竟還隻有30歲,工薪族,並且在單位當出納。生活說不上富裕,但也不是貧困,工作清閑,精力充沛。她潛意識地望了一眼他的襠部,心又一抖。仿佛那東西粗大無比,像條鞭子一動一擺的,並且向她虎視眈眈,又如一條蟒蛇朝她扭過來。她不自主地朝他的大腿捏了一把,又故作失手地叫起來,呀……蟲子!喊著,裝作去拍打臉上的蟲子。他一驚,從凳子上落下來,如果不是倒在她身上,真會跌一跤。

    她就勢攔腰抱住他。多麽厚實、寬大、雄壯的腰啊!她半天不願鬆開抱住的雙手。老公,如果你也這樣,多好!淚從心裏流出來,打濕了雙眼。她也說不清,此刻在一個陌生男人麵前竟做出這等出格的事。但她覺得,她找迴了真正的自我,今天真正觸摸到一個健康的男人。她又不覺得有什麽羞恥,有什麽遺憾了。人生本來如此,大膽去愛,去追求,去展示……而自己和大學同學崔冰結合以來,他先是肝炎住院,整天麵黃肌瘦,軟弱無力的;接著就是慢性腎炎。人瘦得隻剩下一張皮包骨了,做愛更是十年難逢初一春。這些年,自己想好男人真的想夠了。可是,自己有身份,與冰同學、夫妻一場,怎能作過對不起冰的事?自己隻能麵對空鏡子似的生活,忍耐,再忍耐……

    汪總善解人意,尤其對異性有種特異功能與非凡的吸引力。他借機一把抱住她,朝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他心裏裝著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哲學。他剛才就一眼看出,這位女子容顏憔悴,百分之八、九十是缺乏性的滋潤。於是,又低下身子,強迫地吻著她的嘴唇。她感到莫大的欣慰與興奮,但馬上明白過來,一把推開他,逃跑似的闖進屋。這時,屋裏傳來冰難受的咳嗽聲。

    四

    柳香坐在汪總對麵,看著他把自己親自下的餃子吃下去。猶如在欣賞著一件漂亮衣服或首飾那樣用情、滿足。她告訴他,自己這個把月來,也天天在惦記他,多次想到他的工地去找他;怕給他添麻煩,隻好罷了。想不到他竟然找了自己這麽久,思念這麽苦。看,臉上的肉掉了許多呢。說著,伸手過去,在他的日益泛著紅光卻蒼老的臉上摸著,輕輕的,似摸著她的寶貝那樣。

    他放下碗筷,捉住她嬌好卻有些粗糙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拿下來,放進自己的手掌心捂著,生怕她收迴,或被空氣吹皺,再慢慢地放到自己心窩暖著。

    她的明亮大眼睛裏放射出愛憐的光芒,直直地望著他。他也深情地看著她。店老板,咳嗽了一聲,他們趕緊鬆開手。她連忙去收拾碗筷,接待客人。

    他站起身,從皮夾裏掏出兩張大團結,交給女老板說,不用找了。她是我朋友的親戚,在你這兒做事,多給些關照,日後不會虧待你的!

    女老板接過錢,笑嘻嘻地說,那自然,你不說,我也會的。我們是老鄉。說著,喊道:柳香——,歇著吧,送送這位老板。

    她瞟了一眼老板,見她的臉色是正常的,便從廚房出來。

    汪總走了離餐館十幾米遠路,迴頭問柳香——願意到我工地做事不?

    不了。我也想開個餐館,先在這裏學學吧。到時你能不能幫一把我?

    到時再說。別送了,老板肯定在望著你呢。

    你好走。

    我會常來看你。

    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她,徑直往學校走去。上午,謝琴琴打電話,要他到學校去看一下她的女兒。她正出差在外,個把禮拜才能迴家。她老公正在住院,女兒正讀初中,關鍵時期,不能讓她因缺乏關愛而貽誤學業。平時,她每天都要到學校看望女兒。這次,局長非拉上她到大西北考察不可,她沒辦法隻好把女兒丟在一邊。女兒知道汪總跟她爸媽的關係不一般。他對她家照顧不少,尤其是爸爸這麽多年住院,若不是他從中接濟,靠她爸媽的工資難以為繼。她對他這個汪伯伯還是比較喜歡的。基於此,謝琴琴才給他打電話。

    他想,如果不是那次幸遇謝琴琴。自己怎能有今天的風光?盡管這些年在商場鬥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練就了一身爾虞我詐、忘恩負義、投機取巧、趨炎附勢……的真功夫,但對這個給了自己身子、感情與事業的女人,他刻骨銘心地記著她的美麗和好處。

    是的,她不是那種投懷送抱的女人。大專畢業分配在某局機關財務科當出納,幾屆局長見她生得俊俏,外表文靜,處事大方,都想重用她。可每次跟她談話,示意她有所表示,她從不動容。她心裏挺明白,他們要的是什麽。所以,在單位幹了好幾年仍是個科員。那天,也就是他與她相識後一個月的一天傍晚,她又站在廚房窗前,向他喊道——灌氣的,多少錢一壇?

    他說,78元。

    灌一壇吧。

    他沿著公共樓梯上來,拿走她家的煤氣壇子。並告訴她,明天上午十點前才能送來。

    第二天上午,局長叫她隨自己到市財政局去。因為局裏想多要點錢,中午請財政局領導在紅樓大酒店吃飯。她想迴家,但局長無論如何不允許,要她中午發揮好點,讓財政這些爺們多喝幾杯。沒辦法,她隻好打電話老公,女兒中午不迴家,你自己中午將就一下吧。如有好吃的,打包帶給你。

    他準時十點將煤氣送到她家。崔冰按老婆吩咐已等候在門口多時。他上次沒見著在床上躺著的他。這次一見,覺得黑瘦而蠟黃,看上去比老婆老許多,盡管後來聽說他和她是大學同班同學。

    謝謝你了!崔冰把煤氣款給他,很有禮貌地說,聲音夾雜著一股濃濃的鄉土味。

    你是英山的?

    你也是?崔冰臉上透出一絲潮紅,十分興奮地說,真是他鄉遇故知啊!他對汪總熱乎起來,忙說,進寒舍喝杯茶,前不久家鄉朋友帶來的新茶。

    我們家鄉的茶湯色、味道、做工就是與眾不同。汪喝著,誇起家鄉好來。你經常迴去吧?家裏二老身體健旺吧?

    迴去不多。老婆工作較忙,我又病休,女兒在上學,難得有時間。

    哦——,看你年紀不大,怎麽……?

    小時候家裏太窮,讀書又苦,自己不會當持身體,落得一身病。他打了個哈欠,道。

    愛人看來挺能幹的?又顧家。

    這些年真虧了她!他長歎一聲,臉上露出愧疚與感激。

    嗬嗬,不談這些,改日再來奉看。汪總起身要走,他還有幾家煤氣沒送去。

    他說,上次你不是做木活,怎麽今天灌氣呢?

    我老大不小的,又沒什麽水平,能做什麽呢?城裏人不願幹的,我們就做點,混口飯吃。

    他揮揮手,示意他先坐下,有話跟他說。

    汪總又坐在木椅上,機靈地說,我怕打擾你休息。

    他淡淡一笑——我看你聰明,就聰明罷。因為親不親,故鄉人。既然我們在外鄉認識,證明彼此有緣。我想幫幫你,不知你信不?

    哎呀,算命先生說我今年要遇到貴人,將是鯉魚跳龍門。他高興得猛拍了下自己的腦殼,驚唿起來。原來果真是!

    他開導他說,現在國家形勢對聰明人、勤奮者開綠燈,隻要肯幹、肯吃苦、肯動腦筋,是展示自己,發家致富的天賜良機。何況許多改革措施沒到位,給早行動者帶來更多的機遇。沿海和內地的一些善於借勢、抓機遇的人因此一夜之間就發了。他們並沒有多高的學曆,就是敢闖,會鑽政策空子,行動早,打一槍換個地方,見好就收。如今建築業市場潛力大,房改拉動不說,許多官員為求政績,一哄而起搞開發區或者興建樓堂館所,中飽私囊……我說,如果你能組織幾個老鄉先從事裝潢,再躋身建築業,將前程無量!

    汪總的心被他說得癢癢的,站起來緊緊握著他的手,準備感慨一番。他又說,盡管中國改革已搞了幾年,但人們對經商、辦實業仍不怎麽看重,尤其是內地,仍然抱著學而優則仕的思想,削尖腦袋往政府部門跑,千方百計求個一官半職,就像小說《老q》中的老q一樣。而在最發達的美國呢,則完全不是這種情形,他們之所以強大。

    盡管汪總不怎麽能聽懂他的高論,但在心裏還是羨慕不已的,對這位病態卻飽學的小老鄉。

    我說這些,目的是想告訴你,現在幹還為時不晚。你得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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