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帥是真喝多了。


    也許實在是壓抑了太久,也許是自己跟他的糾葛的確特殊,也許,是也認為自己馬上就要畢業了......


    林清相信,陳帥的這番話,從來也沒跟第二個人說過。


    就見陳帥仿佛一灘爛泥一般癱在椅子上,汗水已經浸透了他全身的衣衫:


    “你根本不清楚,那種得到又失去的滋味,那種被人一遍遍鄙視的感覺到底是怎麽樣的!”


    一邊說著,陳帥全身的肌肉都在禁不住的顫抖,仿佛正在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一般。


    “你知道麽,我從小,我從小跟你們一樣,也活得無憂無慮,我爺爺有六個孩子,我們第三代從小就在爺爺身邊長大,那時候除了傻玩傻笑,誰特麽會去想以後要變成什麽樣子。


    可是,這世界不以你的意誌為轉移啊!


    我記得清清的,那年我才小學四年級,我爸跟爺爺吵了一大架,然後就帶著我跟我媽來濱海了,從那天開始,我,就特麽再也不是老陳家的孩子了!”


    說到這裏,陳帥的腮幫繃得緊緊,甚至隱約還能聽到他口中那“咯咯”的咬牙聲。


    “你們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可能根本想不到,在我們這種家庭,相互的競爭會有多殘酷。


    我爸跟我爺斷絕了父子關係,這些年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白眼。


    在外麵,我爸每次去什麽地方辦事,稍微大一點的官都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我每次迴爺爺家,看到的都是曾經跟我一起玩的兄弟姐妹,現在一個個全都混得風生水起。


    你不知道,有些圈子,如果你一開始進不去,後麵根本就沒法進入。


    每年過年,每年我爺爺的壽宴,我都好想渡劫一樣,從曾經的孩子裏的頭,到現在隻能在旁邊尷尬賠笑,他們說的我全都不知道,插不上嘴。


    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每年我都要聽著那些叔伯姑姑們,當著我的麵說我爸不好,說我爸沒出息,他們當著我的麵,用我家給自己家孩子舉例子,說如果不努力奮進就會像我家一樣......


    那可是我的親人啊!


    那特麽可是,我的親大伯,親叔叔們!


    林清,你能想象麽?在這樣的家庭裏,我有什麽溫暖?我能指望上誰?”


    陳帥越說越是激動,直到最後,一雙拳頭都已經被攥起了道道青筋。


    “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告訴自己,這世界沒有會可憐我,我隻有自強,我隻有自己混出名堂來,才有臉,再站到那個家門口去!


    你說得倒輕鬆,廣納賢才,招有識之士,我不知道我身邊全是趨炎附勢的小人麽?我不知道什麽張翰金文,他們沒什麽大能耐麽?


    可是,有大能耐的人家憑什麽跟我?


    這大學四年,對你們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可能就是混完畢業,以後找個好工作踏踏實實一輩子。


    可對我來說,這也許就是我這輩子,唯一有機會能拉起自己一派勢力,能有機會改變我命運的時候。


    我不在這四年把人脈打好,畢業之後的生活會更難,以後步入社會,我絕對會跟我爸一樣,成為一個不中用,隨便被人指指點點,甚至連辯駁的力量都沒有的窩囊廢!


    這樣的日子,你感受過嗎?啊?你感受過嗎?”


    陳帥的聲音漸漸嘶啞,整個唿吸都已經徹底粗重異常。


    可是,一直默默盯著對麵這個完全失去了平日冷靜的孩子,林清的目光裏,卻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憐憫神情。


    陳帥的路,已經徹底走偏了。


    他的思維,完全被一些功利的人帶入了誤區陷阱,這跟他周圍一直都聚集著那樣一群人不無關係。


    “陳帥,我冒昧問一句,你父親在你們家,排行第幾?”


    忽然,眼見著陳帥的宣泄告一段落,林清莫名其妙的,卻甩出這麽一個問題來。


    “啊?我父親排行老四啊,我上邊三個伯父,下邊一個叔叔一個姑姑,怎麽了?你問這幹什麽?”


    陳帥的臉上充滿疑惑。


    可這一句話出口,林清下意識狠狠倒吸了口涼氣,隨即卻頗為苦笑的,無奈搖了搖頭。


    “嘶......唉......陳四叔啊......果然是你們......”


    林清沒見過陳帥的父親,但他卻隱隱已經猜到了,陳帥的家,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其實你知道麽,整個圈子裏,大家都在佩服你父親和陳四叔這樣的人的勇氣......”


    一瞬間,曾經在黃建良家別墅中聽到的話,頓時躍入腦海之中。


    這個陳家,林清特意從各個角度去打探過,得到的結論,足以讓人瞠目結舌。


    陳家的老爺子,位臨極頂!


    林清不敢再往下打探了,他知道,那位老爺子如果真的出現,就連自己爺爺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老領導。


    然而,圈子裏出了名的“逆子”,除了自己老爹林忠躍之外,還真就隻剩下陳家的四兒子,而且他家,明顯比自己家鬧得兇的多!


    “嗬嗬......陳帥啊,我問你個事,在咱們學校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郭盛琛的?”


    林清第二個問題,又是讓陳帥一疑。


    “啊?誰?不認識啊,他是哪個學院的?”


    “唉~傅躍東呢?”


    “誰?”


    “黃建良呢?”


    ......


    “嗬嗬......陳帥啊,我的陳大主席,今天借著點酒勁,我勸你一句你未必聽得進去。


    你父親的選擇,真的無比明智。


    促織未必苦,深宅未必甜,有道是一入侯門深似海,以你的能力和手段,說句實話,不去接觸那個圈子,對你真的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實話,林清有點心疼陳帥了。


    他不想去勸陳帥大度。


    自己也是從那個時期過來的,那樣的白眼與冷遇,他和老爹林忠躍絕對深得其味。


    但是,他卻也不想跟陳帥攤牌說出自己的家室,說句實話,林清有點看不起他。


    他林清自己也是一步步熬出來的,雖然借了很多優勢,但卻從沒利用過老爺子的權利,更不想去那樣的圈子裏去混生活。


    道不同不相為謀,從陳帥的話語中他能聽出來,眼前這位陳大主席真的是無比渴望名利,是那種,打骨子裏就迫切渴望的那種。


    這樣的人,他的價值觀就是榮譽至上,權利至上,為了能讓人高看一眼,他甚至會嫌棄自己老爹無能,會怨恨父親走錯了路,然後哪怕拚盡一切精力,也隻為了能讓自己在往上趴一步,如果有人違逆自己,又會用盡全力去打壓......


    這樣的人不能說不對,畢竟也許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也無外如是,但林清卻不想再跟他多說。


    你但凡有心思把算計別人這精力拿出來一半去經營自己,找一條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路,把自己豐富起來,也不至於一個堂堂的陳家子弟在工大混了四年,卻連黃建良是誰都不知道。


    也許郭盛琛的確隱藏得太深,但傅躍東,那位大姐頭在工大絕對有一號,你陳帥隻顧跟自己有關的事,堂堂學生會主席卻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連傅躍東都不認識,林清還跟他說什麽呢?


    就像周先生說的那句話,也許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吧。


    “你、你說什麽?我輪的著你來教育?”


    不過很明顯,陳帥已經徹底聽不進去了。


    “林清,你有什麽資格教育我?你才經曆多少事?


    我還不怕跟你把話說明嘍,你林清,就是我在畢業之前,必須要啃下的硬骨頭,你要麽就跟我站在一起,要麽,我會想盡辦法把你搞定。


    還是那句話,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都在看你我的這場戰鬥,所有人都在等,如果我連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都搞不定,那以後誰還會跟我達成同盟?誰還會......”


    “哎~行行行......我說陳大主席,我發現你已經越來越活在自己世界裏了,你這種想法,大夫要是看了就得說是主觀臆斷型妄想症。


    我問你,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咱倆身上了?啊?誰有空天天盯著你我這點破事?


    你告訴我,這話都是誰跟你說的?”


    剛才還興起的一絲同情一掃而光,林清忽然有些煩了。


    這陳帥根本不是情商問題,分明就是智商問題。


    聽這語氣,這家夥絕對是被誰說了什麽,然後就極端自負的開始不斷自我腦補,這世界上總是不缺這樣神經有問題的瘋子。


    “什、什麽?那你以為你看到的是什麽?建工院就因為你的存在,現在我這個主席根本沒威信可言,這就是我極大的失敗,萬慶和朱洪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卻自己玩起來了,這還不都是你造成的?


    你別以為你利用陸定坤的關係,把江永年也擠走了就沒人跟我分析了,這一切,我自己一樣看得清!”


    陳帥的聲音異常嘶啞,說著說著,暈暈乎乎的又要開始往起站。


    “哦?江永年?”


    可這一下,林清的眉梢一挑,還真是微微一怔。


    還是江中嶽的鬼!


    一瞬間,林清的目光頓時澄明。


    好個江中嶽,這一手好深的棋!


    原來的學工部二虎,陳瑜隆是明顯陳帥一派,而江永年反而是一直在打對台戲的。


    可誰知道,在針對自己這件事上,其實江永年才是陳帥的幕後主使,也就是說,即便自己跟陳帥真正剛上了,幹掉陳帥,往上倒也隻能倒到陳瑜隆,而跟他打對台的江永年明顯又多了一層保護。


    事實也是如此,林清幾乎可以說是一手幫江永年扳倒了陳瑜隆,可隻奈何那位江大部長實在是太草包,動作又慢又不靈光。


    林清相信,如果當時是江中嶽親自跟自己打對台賽,恐怕自己真的要著了對方的道了!


    “嗬嗬,唉......好了陳大主席,我勸你一句,你的想法真的偏了,他萬慶朱洪鬧幺蛾子還不是因為你自以為是的連他倆也一起算計?


    在你心裏,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就沒有人你不能算計的,那你憑什麽要求人家為你賣命呢?


    行了行了,咱哥倆也算是有些緣分,我勸你現在開始踏踏實實的經營自己的人脈,就以你現在的積澱,畢業後找個好單位,然後努力拚搏,再加上你家的照應想出頭真的不是很難。


    血濃於水,也別把你家人想得太邪惡,就這樣吧,你也別乍吧了,還想來弄我,我隨時歡迎,但是記住,作為一個成年人,每一個舉動,都要想好後果,並為其負責。


    單我買了,感謝陳大帥哥的午飯,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哈~


    拜拜~”


    輕輕拍了拍已經徹底眩暈,還要拚命從座位上往起爬的陳帥的肩頭,林清無奈的聳了聳肩,直接轉身出門,再也不看身後的一片狼藉。


    這個陳帥,在撕掉了所有神秘的麵紗之後,已經完全,夠不上林清為其多費一絲心思的資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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