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宸淵驀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臉上不懷好意的笑,緊抿著失去血色的嘴唇,沒開口討要鏡子。


    他穿著她的衣裳?小姐姐?


    她到底把他折騰成了什麽模樣!


    夏宸淵默默運氣,隻恨不得鑽地三尺,再不見人!


    晏清瞅著他臊紅的臉跟脖子,滿意地出門拾掇晚飯。


    她並不願無端折辱他,隻是情非得已;


    他此時的傲慢消沉不合時宜,隻會帶給他們麻煩與危險,說不得隻好下些重藥,激起他的鬥誌,打壓他的傲氣,先將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前世九皇子乃是命定早夭之人,她並沒有把握一定能救下他。


    幸虧他前世喪命之地,離她幼時所居村子不遠,而她重生迴來又正值六歲這年仲夏月圓之夜,這才趕得及救他一命,不得不說一聲巧合。


    若他也是命不該絕之人,或可成為她的同伴,攜手在這荒唐的人世間,努力闖出一條生路來。


    隻可惜這位小皇子遭逢巨變,性子有些左了,對她這位救命恩人戒心深重,難保日後不做出滅口之舉。


    她見識過他最不堪的模樣,這便是罪過吧?


    晏清微翹起嘴角,洗淨熬藥的瓦罐重新架在火上,往裏頭添了大半罐山泉水,將去鱗去內髒的澗魚跟蝦子放進去,又隨手挑揀新鮮的野菜洗淨丟進去煮。


    山中清苦,這裏原本就是供獵戶臨時落腳過夜的木屋,能遮風避雨已然極好,哪還能奢望備著糧食棉被?


    晏清坐在幹淨的大石頭上,單手托腮,一點點往露天灶坑裏添柴火。


    火聲嗶啵,煙氣未及升空便隨風飄蕩,倒也不甚引人注目。


    夕陽透過林梢落下,隔絕大半熱力,饒是如此,也逼出她一身細汗。


    待吃過晚飯,便去山澗中衝涼吧。


    晏清漫不經心想著,不經意想起嬌得跟朵花兒似的晏姝的抱怨,嫌她當年日夜兼程馳援太子,累出一身血汗又臭又髒的話來。


    晏清撿起根甜根兒在嘴裏慢慢嚼著,嘴角弧度愈發嘲諷。


    一天不洗澡就髒得玷汙了貴人?嗬,矯情!


    須知她們能閑來無事,躲在東宮穿衣打扮賞花捕蝶,就是靠著那些沒法子講究的將士們,不舍晝夜拿血汗打下的太平換來的富貴榮華!


    一天不洗澡算什麽?想當初她年幼離家,怕自己相貌出挑反倒惹人眼,遭了拐子捉去賣,巴不得把自己打扮得越醜越好,別說不洗澡了,她還見天往臉上身上抹泥巴!


    和命比起來,美醜算什麽?


    矯情。


    晏清噗地吐掉嘴裏沒了滋味的草根,懶懶打個嗬欠,繼續添柴火。


    暮色漸深,暑氣消散,鳥雀撲棱著翅膀迴巢,狼也該來了。


    晏清看一眼咕嘟冒泡的瓦罐,起身繞著木屋周圍檢查一圈。


    她鼻子靈,哪怕有噴香的魚湯幹擾,也能細細分辨出地上早前撒上的驅蟲藥粉的氣味。


    有些淡了的地方,再補上點,不留破綻。


    這藥粉還是她從藥王穀中學來的方子,好用得很,山裏那些沒有餓昏頭的畜生,輕易不會冒險來犯的。


    便是真來了也不怕。


    晏清巡視一圈,見樹上跟地麵設置的簡易機關都好好的,這才安心地洗了手,拿僅剩下的一隻木碗盛湯進屋。


    “餓了吧?吃飯。”


    晏清遞給他一雙差不多粗細長短的直溜細樹枝當筷子,又遞過一截翠綠的草莖,叫他拿著吸食湯水。


    夏宸淵拿著克難的餐具,無語片刻,見她吸吸溜溜吃得香甜,終是忍不住開口:


    “我的暮食呢?”


    晏清抬眼,小臉被食物的熱氣蒸得紅撲撲的,在餘暉中生出一份不符合年齡的豔色。


    “那隻碗叫你摔破了,隻這一碗了,不吃就餓著吧。”


    夏宸淵肚裏空了兩天沒油水,如今被這魚湯的香氣一勾,哪裏還忍得住,五髒廟早咕嚕咕嚕不安分躁動起來。


    “我不是矯情,隻是一時不習慣罷了。”


    他低聲解釋,似是被她刻薄怕了。


    他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問不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話。隻那些如同刻在骨子裏的教養,叫他一時難以全然拋卻。


    “吃吧。”


    晏清見他識趣,也懶得跟他多說,吃飯要緊。


    倆人悶不吭聲吃飯,你一口我一口的,竟也將一罐湯吃得幹幹淨淨。


    “你還隨身帶著鹽巴?”


    肚裏有貨墊底,夏宸淵恢複了些力氣,示好地主動開口聊天。


    “沒。”


    湯水不管飽,晏清吃得肚皮溜圓,沒急著收拾餐具,愜意地在小板凳上坐著歇歇。


    “鹽巴貴,我哪有錢買那個。湯裏放了冰葉日中花,那個有鹹味。”


    冰葉日中花?夏宸淵稀奇地睜大一雙鳳眼,敬佩道:


    “你懂得好多。”


    “生活所迫,不值一提。”


    晏清隨意擺擺手,正從在他身上收繳來的華麗防身匕首上,往下摳寶石。


    夏宸淵瞧得心痛不已。這丫頭實在暴殄天物!


    可他一個吃白食的,也不好多勸,不然又是一句矯情砸來,他多冤枉得慌。


    “你不問我的來曆麽?”


    憋了許久,他硬生生將視線從那柄匕首上移開。


    這還是他七歲生辰時,父皇賜下的生辰禮,這些年來他無一日離身過。


    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件死物,能交她抵些銀子也算適得其所。


    晏清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手裏拿石頭尖兒撬那塊嵌接得天衣無縫的紅豔寶石,懶洋洋說:


    “你是黎妃所出的九皇子夏宸淵,被你父皇與太子兄長追殺至此。”


    她覷著他大變的臉色,噗嗤笑了。


    “慌什麽,我要是來要你命的,何苦救你?是你昏迷時自己管不住嘴嘟囔出來的,還流了不少眼淚鼻涕。”


    “也虧得你不停哭,這才把湧進你眼睛的毒給逼出來些許,這才沒有被毒成瞎子,隻是個半瞎子。”


    夏宸淵麵色一變再變,最後索性木了臉,破罐破摔似的重哼一聲:


    “早晚還是要瞎的。”


    晏清懶得慣他的臭脾氣,沒接話茬。


    夏宸淵領教過她的性子,識趣地很快收斂了脾氣,抱拳拱手認真說道:


    “我中的毒叫纏絲,已經有好些年頭了,一旦毒發,藥石罔醫,必死無疑。


    如今我一息尚存,目能視口能言,皆拜姑娘大恩。還請賜下姓名,來日必有厚報!”


    晏清又瞥過去一眼,嘴角微微勾著,渾不在意的模樣叫鄭重其事的夏宸淵不由得心生氣悶。


    她既已知他貴為皇子,為何態度如此輕慢?明明之前還想賴上他,威逼利誘要占據他正妃之位的,怎的現在又不理人?


    難道是欲擒故縱?好有心機的女子!


    晏清扔下尖端被磕飛的石塊,氣餒地將那柄固若金湯的匕首揣進腰間,拍拍手起身收拾空瓦罐,淡然丟下句話:


    “等你真能活下來再說吧。”


    她不理會臉色再變的少年皇子,走到門口又迴頭,餘暉中的小臉瑩然生光!


    “記住了,我叫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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