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紫燕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

    船!泥鰍怪要攻擊的不是她,而是他們的船!

    泥鰍怪顯然已經對她這個盡處下風的對手失去的興趣,身處大海的優勢使這條“地頭蛇”幾乎可以完全無視她的瑣碎攻擊。

    雪白的魚腹渾圓鼓脹,巨大的魚嘴一閉一張,似乎在向所有的人宣布,它已然醞釀成熟,兇猛的進攻即將開始。

    在泥鰍怪瘋狂地吞吸之下,周圍的海水急劇向它流去,他們的船竟也在水流的推動下緩緩飄向了那張巨嘴。

    船中的數十名水手奮力撥槳,想要擺脫那湍流的束縛,然而在這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他們的力量與海怪相比就如同蚍蜉撼象般微不足道。

    眼看著船身一蕩一蕩地靠向泥鰍怪,柳紫燕心急如焚。同為妖類,她很清楚泥鰍怪接下來的動作。她幾乎可以想象船在靠近它的一瞬間被它突然噴出的巨大水息掀起幾丈高後支離破碎的情景。

    必須要阻止它!柳紫燕在心中喊道。

    她手腕一抖,藤鞭立時幻化成一杆長槍。隻手提槍,一聲嬌喝,柳紫燕如風般刺向泥鰍怪的眼睛。

    此時泥鰍怪蓄勢待發,見柳紫燕襲來,雖然惱怒,卻也不想分神他顧。隻見它巨頭一擺,堪堪將要害避開。本擬再次利用滑膩的厚皮令攻擊無從著力,卻沒想到柳紫燕這次為解大船之困,用上了本元之力,攻勢雷霆萬鈞,長槍點在它額上,竟然破開了厚皮,在它那巨大的魚頭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狹長傷口。

    泥鰍怪沒想到剛剛兩次出手都對它無能為力的“小不點兒”此時竟然能夠傷到它。額頭上傳來的陣痛不禁使它長身急劇地顫抖,一張巨嘴張到最大,似是想要痛唿或是表現憤怒,卻被滿腔的海水堵住了,隻能發出“嗬嗬嗬”的悶哼。

    想這泥鰍怪從一條食指大的小魚長成一隻稱霸深海的巨怪,數百年中經曆過的惡鬥何止百千,卻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在自己的頭上留下傷口過。

    柳紫燕的這一槍徹底惹怒了泥鰍怪,讓原本想要慢慢耗死他們的泥鰍怪提前發動了進攻。

    隻見它湧出海麵,胡亂折騰了一番,便將魚嘴對準了大船。

    柳紫燕被它一陣胡亂鬧騰迫出了二十幾丈,再想迴擊已然來不及了。

    此時隻要泥鰍怪一張嘴,他們的船就會被強力轟出的水柱擊得粉碎。雖然有大姐和三妹在,相公和天麟他們不至於因此喪命。但是失去了船的支撐,她們三個山妖早晚都會被這隻海怪給生生耗死。

    柳紫燕的心中升起了一種無力之感。此時她既無法傷到泥鰍怪,又無法趕迴去救船上的至親。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醜陋的巨嘴一點一點的張開,自己卻毫無辦法。

    泥鰍怪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發出一個輕蔑的冷笑,嘲笑它的對手不自量力,在這片大海上跟它鬥就像是螳臂當車自取其辱,最終的勝利永遠隻會屬於它。

    泥鰍怪似乎十分享受自己發威前的時刻,它居然還搖著尾巴衝大船昂了昂頭,似是在提醒對方準備好,它就要攻擊了。

    所有的人都緊張地注視著這巨大的海怪,他們的目光中透露著驚恐、焦慮和慌張。

    可能是想到了得意之處,泥鰍怪居然又抽動了一下嘴角。

    但它心中很清楚,自己這次並不是在笑。

    因為它感覺到了疼!

    沒錯,那種感覺就是疼。就是剛剛柳紫燕藤槍刺進它額頭皮肉的那種感覺。然而那撕裂般的痛感卻不是來自額頭上的傷口,而是來自身後!

    泥鰍怪下意識地將一雙漆黑的大眼珠向後翻轉著看去。

    映入它眼簾的是幾朵浪花,一蓬鮮血和一個似乎剛從水中竄起來的嬌小身影,還有……它的尾巴?

    那段在半空中旋轉著的一丈來長光滑卻又正在淌血的物體,赫然是它自己的尾巴,是它那剛剛還在得意搖擺的尾巴!

    劇痛,從傷口傳來;恐懼,由劇痛轉化。

    泥鰍怪終於忍受不住身上的劇痛和心中的驚恐,仰天哀嚎起來。

    洶湧的水浪從它那張巨嘴中噴薄而出,直湧上百丈高空,才如暴雨般落了下來。遠遠看去,就像是大海中升起了一朵水蘑菇。

    泥鰍本性膽小,這怪物倚仗自己的一身怪力,在海中橫行百年未遇敵手。沒想到今天竟然接連被襲受傷,一時間又觸動了它早已拋諸腦後的本性,想到海中許多兇猛魚類都會聞血覓食,不由得心膽俱寒,在海麵上狂噴了一陣海水後,身子一扭潛入深海,再也不敢露頭了。

    此時榮紫薇輕飄飄地落入海中,腳下踩著一葦由葉子幻化成的小舟。她全身盡濕,手上拿著一把大剪刀,刀鋒顯然也是用葉子幻成的,上麵還能看到一條條精美的紋理。不時有暗紅色的血滴從刀尖上滑落,昭顯著它剛剛瞬間剪斷怪尾的壯舉。

    早在柳紫燕與泥鰍怪鬥法之時,榮紫薇就悄悄地潛入海中,伺機對泥鰍怪偷襲。她是山妖,在海中潛行極為不便,但總算在最後一刻成功地阻止了泥鰍怪的蓄勢一擊。

    榮紫薇驅動小舟將柳紫燕接了過來,二女凝神戒備著海中異動,緩緩向大船靠去。

    直到她們上了船,泥鰍怪也沒有再出現。

    海麵上的驚濤駭浪已經完全湮沒,偶爾吹來的海風也隻能吹起幾疊海紋。濃霧來的快,散的也快,不多時便已退出了很遠。

    “那臭泥鰍跑得倒快,若是再留片刻,定要將它剪成十段燉湯吃!”榮紫薇抖擻著濕透的衣衫憤憤地說道。

    “這怪物道行不高,卻高在占盡地利。它不出海,我們與它交手便會吃虧。這次若不是它被你那一剪刀懾住,心下怯了逃走,真要拚起命來,隻怕咱們三姐妹聯手都未必敵得過它。我看我們還是加緊趕路,盡快離開這畜生的活動海域為好。”柳紫燕說到後來,眼睛已經看向趙臻良和魏紫淑。

    趙臻良點頭稱是,隨即傳令下去揚起大帆全速行駛;魏紫淑卻沒有說話,隻是仰頭看向天上依舊翻滾的黑雲,悠悠說道:“盡快離開……他會讓我們盡快離開麽?”

    趙臻良和柳紫燕她們被她說得一愣,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說出這句話。

    趙臻良以為她在說剛才的泥鰍怪,心下也不禁暗自發怵,若不是他生性就愛獵珍涉奇,又娶了三位妖類嬌妻,看到這種世所罕見的異象,早就嚇得兩腿發軟了。

    然而柳榮二女與魏紫淑共處了幾百年,知道那泥鰍怪雖然兇猛,卻也不能讓她如此擔心。她這麽說,莫非那“背後之人”真的存在?

    二女心下猜測,狐疑地看著魏紫淑,卻陡然間聽她一聲輕嘯:“西海赤羅島九醜大仙門下不肖弟子,不知可曾與閣下結怨,若是這船上有人開罪過閣下,還請不吝現身一見,好叫小女子當麵謝罪!”

    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在廣闊的天空和大海之間飄蕩。

    趙臻良忽然聽到妻子唿喊,一時間不明所以。他一向都對幾位夫人的修行能力甚為折服,但這次聽大夫人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海上喊出這句話也不禁有些迷糊,正要開口相問,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怪笑。

    “哈哈……小女子?哈哈……是小女妖吧!唉也不對,你怎麽也要有三四百歲了,應該叫老女妖才是!哈哈……還有你那個師傅九醜老鬼,人長的醜不人不妖也就算了,還偏偏喜歡收你們這些死貓爛狗枯枝野草的妖精徒弟,真是丟盡了我天龍密宗的臉麵!”

    那聲音飄忽不定,沙啞刺耳,聞之令人心生厭惡。

    船上三女聞聲心中一驚,臉色齊變。她們的師傅出身天龍密宗,這件事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這人既然能道出她們的底細,先前又驅使泥鰍怪向他們攻擊,定然是師傅的仇家,看來今天免不了要一場惡戰。

    趙臻良卻沒有發現她們的異樣,聽到那“人”說道自己的妻子,心中大是氣憤,也不管他在哪,就高聲喊道:“何人在此裝神弄鬼阻攔我大焱國官船!有膽說話卻沒膽現身,鬼鬼祟祟,莫非你比九醜還要多一醜,不僅醜而且臭,不但不人不妖,而且還是不男不女的十醜人妖,所以沒臉出來見人麽!?”他對三位嬌妻極為疼愛,最見不得她們受委屈。如今聽到她們被那“人”指點,激憤之下,不由得出口成髒。

    “呔!可惡!小子,你是何人!?”沙啞刺耳的聲音再度傳來,語氣中已經明顯帶著怒氣。

    “好說了,大焱國二公子俊文公趙臻良的便是在下。十臭老鬼,你是何方人妖?”趙臻良連迴帶罵地說話,惹得魏紫淑三女都不禁笑了起來。

    “哼,原來是大焱王的不孝兒子。你老爹行將就木,你卻還有心情遊山玩水。嘿,大焱王膝下三子,老大失蹤多年,老二沉迷於奇淫遊樂,老三又隻知道整日地舞刀弄棒,看來百年的大焱朝也是氣數將近啊!”那“人”雖是在感歎大焱國運,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傷懷之意,話裏話外盡透著冷嘲熱諷。

    “放肆,你算是什麽東西,大焱朝氣數盡與不盡也輪不到你來評斷。我家相公此次出海,正是向師傅他老人家求藥救治大焱王,正是要保大焱國百世基業。隻有你這混帳才說他是遊山玩水!”榮紫薇聽不過“他”說自己相公的壞話,怒聲喝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這賊子竟敢在此胡言亂語危言聳聽,可是要與整個大焱國為敵!?”柳紫燕也跟著沉聲說道。

    “妹妹們又何必東動氣呢?想來這廝便真如相公所說是個不男不女十醜惡臭的老鬼,整日不敢出來見人,實在是慌得太久了才與我們逗逗悶子的。但我們又實在是忙著趕路,不便久留了。這位呃……是男是女或者是其它什麽,咱們素未謀麵,也不知該怎樣稱唿,便姑且叫你‘臭老鬼’吧。‘臭老鬼’,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了。”魏紫淑故意要將那“人”氣出來,聲音極盡嬌柔嫵媚,雖然很輕,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到。

    “‘臭老鬼’!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了!”這次卻是柳紫燕和榮紫薇聽她說得好笑,一起大聲喊了起來,連趙臻良也湊了一份熱鬧。

    “啊……氣死我啦!”沙啞刺耳的聲音提高了數倍,“醜八怪!你收的好徒弟!不知死活的女妖精,哼哼……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我危言聳聽,我看你們三個妖魅才是想要棲身在這臭小子身邊禍亂大焱,哼哼……可笑這小子還執迷不悟,對你們甚是沉迷,竟是一個不要江山要美色的亡國之種!哼,你們急著想走麽,沒那麽容易!今日老夫就替天收了你們這三個孽障,再替大焱清理了這個亡國種。你們不是想知道老夫是誰麽?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話音剛落,黑雲滾滾的天空突然劃下一條雷蛇,濃密的雲層中突然飄出一朵黑雲,由遠及近向他們飄來。

    趙臻良聯想起剛才魏紫淑所說的泥鰍怪還有個“背後之人”,沒想到現在真的騰雲而來,知道“他”道行不淺,忙嚴聲命道:“所有弓箭手準備禦敵!凡是接近我船一百米之內的,不管是人是鬼是禽是畜,全部格殺勿論!”

    那黑雲來勢迅疾,伴著一陣怪笑聲,轉瞬間便飄下了幾百丈。趙臻良眼見著它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大,直到了船前方一百米的半空。再不遲疑,趙臻良猛地將手一揮,喝道:“放箭!”船上一百多個弓箭手一齊放箭,頓時箭矢如雨般朝著那黑雲射去。但弓箭的有效射程不過五六十米,過了這個距離就大失了準頭。而且目標居高臨下,他們仰視拉射,難度又大了幾分。箭矢飛到一半就已經後繼無力,紛紛下墜落海,發出“撲通”、“撲通”的響聲。

    此時趙臻良才有空細細打量那飄下來的黑雲,卻發現原來不是“雲”,而是——一隻大烏鴉!?

    沒錯,那赫然是一隻烏黑巨大的烏鴉!

    趙臻良有一刻認為自己是眼花了,然而他分明看到了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鳥,那雙伸展開來有八九丈長的翅膀正在不緊不慢地拍打著。而最讓趙臻良能確定它是一隻烏鴉的,是它發出的那耳熟的“嘎、嘎”叫聲。

    那叫聲聽起來像是在笑!?

    或許就是在笑吧!在嘲笑船上那些明知做不到還不停地拉弓放箭的士兵們。再過一會兒,他們將會成為它美味的午餐。

    它的主人也在笑,笑得很刺耳,很難聽。隻聽那沙啞的聲音道:“有趣,有趣之極。想不到雄霸一方的大焱國養的竟都是些無能之兵。嘿嘿,看來我是高估了你們。黑頭,下去。讓咱們的軍爺們好好練練射靶!”

    “黑頭”顯然是那烏鴉,聽到命令後,果然振動雙翅向下降了少許,卻仍距船有八十米遠。

    趙臻良船上的兵將都是軍中好手,經過層層選拔才得以追隨俊文公出海。此時聽到來人竟然在主子麵前出言譏諷,不由得都大是惱火,卯足了勁兒開弓猛射,但射出的箭矢卻總是在距離烏鴉不遠處墜落下海,即使有幾支接近的,也都被烏鴉煽動翅膀帶起的陣風給吹偏了。

    烏鴉背上之人眼見船上的弓箭手喝罵連連卻無一命中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引得身下烏鴉也是一陣尖叫。

    趙臻良這才看清烏鴉背上之人,原來是一個七八十歲模樣的古怪老叟。那老叟坐在烏鴉背上,身形算不上寬闊,粗略看他裝束,居然穿著一件金色的衣袍。老遠就能看到他一張蠟黃的臉,卻在額頭以上慢慢地轉成金色,他那整個光禿禿的頭就像鍍了金一般,頭頂正中尤為發亮。

    此時老叟正笑得前仰後合,趙臻良看在眼裏,憤怒中忽然感到一絲悲哀。

    他想起了一個人。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大焱國昭毅公趙臻宇。

    若是他在這兒,定然不會讓這老叟如此囂張。可惜,誠如老叟所言,他已經失蹤多年了。如今那個力拔山河的大焱國第一勇士,身在哪裏啊!?

    終於,趙臻良還是舉起了右手,艱難地道:“停!”這一個字仿佛一記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心中,也抽在了每一個大焱士兵的心中。

    對方還沒有出手,他們已經敗了。萬箭齊發,無一命中。

    趙臻良看著自己手下垂頭喪氣的士兵們,一時間心中隱隱作痛。

    驀地,身後響起了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呔!糟老頭,不要得意的太早。吃我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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