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筆蓋捏在手心的一瞬間,程意意背後突然有了感應一般,她迴頭朝台下掃了一眼。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你總能在人群中輕易地一眼辨出他來。程意意的視力是極好的,台下觀眾席的燈光算不上明亮,可她一迴頭的時候,他的臉便帶著笑意撞進了她的視線裏。

    那迷人的眼睛裏如同泛著光澤,帶著能把人溺斃的包容與深情,是期待、是鼓勵。

    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坐在了那裏,可隻要知道他注視著她,身上便仿佛有了安定感,力量隨之流到四肢百骸。

    程意意偏頭,唇角微微抿起,衝他眨眨眼睛,迴了一個笑容。

    再迴頭,題板正式亮題了。

    這一場比賽沒有隔音耳機,選手並排站立著,觀眾的唿聲,對手的進度,所有的壓力都直麵而來。

    題板出現的一刻,程意意的大腦便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為了速度能更快,她需要一次性記下題板上所有的數字與位置,不把時間浪費在搜尋題目上。

    填下一個數字的同時,她必須想好下一個宮格或者下麵五六個宮格的答案。

    她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在題板前站了二十來秒。在觀眾們眼中,她似乎直到曹濟權動身後很久,才提筆開始填列。

    “程意意現在的反應好像不如曹濟權快啊,是不是因為太累了?”台下有人竊竊私語。

    “大概吧,畢竟她之前就跟月丹比了這麽久。陶教授不是說了嗎,車輪戰腦力的流失速度會非常快。”

    程意意上一局給他們的感官實在過於震撼,與這一局的反差太大,後麵說話這人即便找出了理由替她辯解,聲音也掩飾不住透露出幾分遺憾來。

    “她的速度並沒有變慢。”

    有聲音從前排傳來,這聲音低緩,咬字清晰,聲線帶著磁性,語氣中含著篤定。

    顧西澤!

    兩人齊齊抬頭,左右環視,確認了好幾遍才發現,顧西澤似乎真的是在迴複他們倆的討論,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彼此的神情中都是掩藏不住的驚喜。

    真的是顧西澤啊顧西澤……

    “咳咳…”一人清咳了兩聲,壯著膽子輕聲往下追問,“能請教下這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嗎?”

    倒不是說他真的有多麽想知道答案,可前麵坐的是顧西澤呀!

    這樣難得的機會,能多搭上一句話都是好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這位國民男神的後腦勺,握緊了手機,耐心等著他的迴複。

    顧西澤的黑發修得很短,幹淨爽利,良好的教養使然,他坐下時始終保持著端正的身姿,白襯衫筆挺,扣子係到最後一扣。即使隻是個後腦勺,也教人看得賞心悅目。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迴答,微微側身,對上那人的視線。

    那人立刻感覺自己的臉紅了,顧西澤的目光通透智慧,唇角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了然。仿佛一眼便直視到了他的心底最深處,所有的想法在他麵前瞬間都無可隱藏地暴露出來。

    發問的人兩頰燒得厲害,他不好意思地偏頭,想先避開那視線,卻在此時聽到顧西澤緩緩開口了。

    “她動筆的時間比曹濟權晚,但從開始之後便沒有過滯塞,她寫得非常快,這說明她心裏整道題的答案已經出來了。”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說法,程意意按著從左到右的順序越寫越快,轉眼間,81宮格已經填完大半,曹濟權起初領先的優勢蕩然無存。

    準備比賽的二十多天裏,程意意練習得最多的就是這樣基礎的數獨題。她不缺解開高難數獨的靈活思維,最缺的,是熟練程度。

    在職業選手們看來,直觀法解題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難度,剝開表象,他們能一條線解開數獨題並不是偶然,而是以相當數量的題目和大量的時間累積。

    不過是幾息之間,程意意寫完答案,按下計時器。

    裁判宣布答題正確,大屏上的計分器程意意的成績翻了一頁。

    1:0

    答完的題板被人推走,兩人跟前放上了全新的題目。

    曹濟權捏緊了筆,額頭有些冒汗,唿吸也開始紊亂。

    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剛剛那道沒填完的題裏,明明就隻差三四個宮格了,程意意往他後麵那麽久才開始填,在他都覺得勝券在握的時候,卻被反超了。他覺得不甘心,卻偏偏無可奈何,隻得拚命提醒自己靜下心來去看第二題。

    程意意要的便是對手這樣的心理落差。

    她沒再像第一題一樣,花許多時間去思考,畢竟那樣的做法太耗費腦力與精力。這一次,她隻像平日裏練習一般,沿著一條線順流往下填,這樣解出來的數獨正確率會更高一些。

    速度雖然是比第一題慢了一點,但她手上的速度均

    勻,中間卡了幾秒,便再沒有停頓。

    餘光裏,察覺曹濟權還沒開始動筆,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

    她隻能在這一局勝了曹濟權,因為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拖到第三局對上季雍她能有幾分勝率。她從來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讓自己置身被動與恐慌之中,正如同此刻她的對手一樣受人支配。

    曹濟權終於提筆了,他的神情仿佛在孤注一擲。這一次,他的填列速度甚至比第一題的程意意要更快。隻聽見筆尖在題板上唰唰唰唰,字跡比第一局要潦草得多。

    觀眾席的大家甚至都不怎麽辨得清他填出的數字是幾,隻看見鏡頭裏,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額頭上滲著晶瑩的細汗,持筆的手還在微微打顫。

    程意意的實力竟那麽令人恐懼嗎?

    眾人想到這一點,視線又不約而同地移到程意意身上來。

    她的神情依舊像填第一題一般坦然鎮定,隻是從觀眾席的唿聲裏察覺曹濟權追上來的時候,不動聲色加快了速度。

    柔和精致的五官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柔無害,裸妝,慵懶鬆散的編發與荷葉裙擺襯出她濃濃的學生氣,唇角若隱若現的甜美笑容,更是將這種無害發揮到了極致。

    “意意會贏吧?”顧母眼看那人的進度就要追上程意意,偏頭緊張問道。

    “恩。”顧西澤的視線沒有離開舞台,輕聲應了她一個字。

    聽起來像是敷衍。

    還沒有娶媳婦兒就忘了娘親的不孝子。

    顧母憤憤地偏迴頭,再看向台上,曹濟權竟已經填完按下了計時器。

    觀眾席嘩然。

    兩人速度的比拚真是比任何一種模式都更讓人心跳加速。不到最後一秒,誰也不能定論真正的贏家,僅僅兩題,就已經把大家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了。

    “你不是說意意會贏嗎?”顧母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曹濟權沒有贏。”顧西澤輕輕搖頭解釋。

    可他分明已經按下了計時器!

    顧母正要開口,台上已經到了裁判驗證環節,隻得咽下到了唇邊的問題。

    “曹濟權答錯,扣一分。程意意未完成,不加分。”黑衣裁判宣讀這一題的結果。

    曹濟權居然出錯了?

    觀眾席又一次熱鬧起來,這一波三折的起伏,簡直比懸疑劇更刺激。

    曹濟權的思路本沒有錯,卻是在慌忙倉促的填列中寫錯了數字,從上一季的表現來看,他不應該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必然是被對手影響了。

    眾人沒來得替他惋惜,因為十道賽題,第七題結束時,這一局勝負便已經定下了。

    5:1

    程意意的勝利幾乎是壓倒性的,曹濟權贏了兩次,還剩三道題,他再無扳迴比分的可能。

    輸掉比賽那一刻,曹濟權竟意外地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

    他的大腦在高強度的運作後還有些發昏,指尖微微痙攣抽搐。

    程意意與他握手時候敏感地察覺了這一點,隻裝作渾然未覺的樣子衝他笑了笑,移開話筒之後,才壓低聲音對他說了句抱歉。

    “沒事,願比服輸,確實是我的實力差了一籌。”曹濟權的笑意裏帶了幾分苦澀。

    在走上這個舞台之前,他萬萬沒有想到過,跟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同台比拚會產生這樣大的壓迫感,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是絕望的,放棄的念頭都在腦子裏轉了好幾次。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怎樣努力卻都還是無法追上她的速度。

    好在他這三十多年沒有白活,終究是堅持著比完了這一局,不然真是平白讓人笑話了。

    等待評委們依次發言完畢,程意意第二次被季雍授予了勳章。

    這一次的意義又與上次有些不大一樣,這枚勳章意味著,程意意將在第三輪比賽時,帶領著中國隊,進入國際對抗賽環節。

    這是中國隊三季以來的第一位女性隊長。

    年輕,漂亮,實至名歸。

    台下的掌聲雷鳴般湧動,直到季雍按下手示意,才緩緩停了下來。

    “其實我真的感覺非常遺憾,意意不是職業選手。”

    季雍當年是國內數獨界第一人,他在役的很多年裏,風頭無兩,無人敢與其匹敵。然而沒有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他的職業生涯是寂寞而遺憾的。

    他與程意意年紀相當,倘若當年能在賽場上相遇,她必然是他最大的對手。

    接過勳章,待到季雍說完,程意意才微微笑起來,“我倒是非常慶幸沒有在第三輪遇到季老師,否則真的不能肯定現在站在這兒的人是我了。”

    “謙虛了。”陶教授搖搖頭,點評道。

    還真不是…

    “我要借

    用海明威的一句話。”陶教授接著道,“冰山之所以宏偉,是因為它隻有八分之一浮在水麵上。程意意的天賦遠遠不局限在數獨方麵,換一個領域,也許她還能有更大的成就。”

    頭發花白的老教授一本正經地誇她,這盛讚讓她有點兒心虛。

    縱是程意意臉皮厚,都忍不住紅了臉,隻得低頭撩了撩頭發,好不容易才掩飾住。

    “這虛懷若穀的品質也很好。”陶教授接著補充。

    這下,任是程意意低著頭,也掩藏不住了。

    因為她的臉頭一次紅到了耳朵根。

    分明是個嚴肅的點評環節,觀眾們不知怎地,竟被台上的兩人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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