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澤把車停在路邊的車位,買了藥,就近在路燈下給她衝洗傷口,消毒包紮。

    程意意蹲在花壇邊上,乖乖伸著手掌。

    春天乍暖還寒,夜風撩起她的鬢發,拂過她的臉頰,感受到涼意,程意意身體不自禁瑟縮一下,顧西澤卻還以為是弄疼了她。

    “餓了嗎?”顧西澤試著說話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手上的動作又不著痕跡地輕了些。

    “恩…”程意意輕輕點點頭。

    其實她並不餓,天太晚,胃空了許久早已經沒了知覺。一想到顧西澤明天就要迴帝都去,她更沒了吃飯的心情。

    從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不過是吃了幾天顧西澤做的菜,她便不敢想象從前三餐不繼,包子牛奶對付著過一頓的日子了。

    掌心的傷口終於包好,蹲了太久,腿都有些發麻,程意意從花壇邊上站起身。

    大概是起得太急,她又沒吃飯,血糖低,站起來的瞬間眼前一黑,猛地往前傾了一下,狠狠撞上了顧西澤額頭,撞得她鼻尖生疼,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程意意…”顧西澤反應過來趕緊托住她,語氣不善責問,“你是連午飯也沒吃嗎?”

    程意意心虛地站穩,沒說話。

    她確實沒吃午飯。

    研究所食堂開放有時間限製,過了飯點便沒得吃了。她通常會啃著麵包或者冷包子過一頓,然後在晚上迴去的路上買些宵夜。有時候累了一整天,坐上迴程的公交車便睡著了,就連宵夜她也懶得買。

    可此刻這些話她又怎麽能說出口呢。

    隻能背著手,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裏的淚光逼迴去,仰頭轉移話題,“我餓了,咱們去哪裏吃飯?”

    顧西澤到底不忍再說她,摟緊她的腰,一把從花壇上將她抱下來。

    “江助理已經訂好了位子,你想吃什麽?”

    ……

    江助理訂的餐廳在海珠路的僑光廣場附近,環境很是清雅。

    桌上放了一堆她愛吃的菜,程意意卻沒多大胃口,吃了小半碗,便抬頭去看窗外。

    華燈初上,僑光廣場周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凝聚成一線、一片,天幕被渲染得五光十色,整座城市便燈火通明起來。

    唯有遠處的江岸隱沒在夜色之中,仿佛把零星的燈光勾

    勒成了天空的繁星,煞是好看,像極了那年顧西澤為她點亮的燈盞。

    那時候她還住在程家,每周末放學隻有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寫完了作業,估摸著大家吃過下午飯,才敢迴去,唯恐讓程母撞見她心裏生厭。

    程家離市區遠,碰上天黑得早的春冬,她下了公交車還得摸著黑走好長一段路,顧西澤送過她一段時間,被人撞見過一次後,程意意便不讓送了。

    隻是摸黑走路到底不安全,顧西澤不放心,打過好多次市長熱線反饋,直到那一片也裝上了路燈。

    程意意起床上學早,放學迴得晚,每每走過那一條路,那路燈暖黃的光暈都仿佛是照進了心最底處,叫人渾身都暖和起來。

    記起這些年少時的迴憶,她隻覺得胸腔都被填滿了,轉念又想到顧西澤明天便要走,心下又空落落起來。

    “吃飽了?”顧西澤見程意意不動,對著窗外發呆,也放下了筷子。

    “恩。”

    招手喚人來結賬,又起身走遠同服務生仔細交代了些什麽。程意意還沒聽清楚,顧西澤已經迴來了。他拿起椅子上掛的西服外套道,“走吧,送你迴去了。”

    顧西澤將她送到宿舍樓下,最終卻沒有走成,就留在程意意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宿舍裏,側著身同她在那一米來寬的床上擠了一整夜。

    顧西澤個子大,小床睡得極不舒服,床板硬得咯人,卻始終沒有吭一聲。他的下巴貼在程意意的額頭,肌膚相抵,輕輕摟著她的腰身。

    一個親密無比的姿勢。

    “意意…”

    他輕喚了她一聲,那聲音輕緩溫柔,如同緩緩吟唱的大提琴,縈繞在她的耳側。

    程意意已經迷迷糊糊,在半夢半醒之間,含混應了他一聲,“恩…”

    “給我生個孩子吧。”

    他睜著眼睛等了許久,耳邊隻傳來程意意安詳均勻的唿吸聲。

    黑暗中,他終是深深地長歎了一口氣。

    ……

    程意意的鬧鍾在淩晨響起,醒來,偏頭伸手去摸,身側的床鋪已經沒了餘溫。

    顧西澤大概已經在迴帝都的飛機上了。

    她坐在床上,茫然地愣了半晌,這才撩了一下淩亂的長發,掀開被子起身。

    從衛生間洗個澡出來,宿舍樓裏的人也陸陸續續起床了,在房間裏便能聽到整棟樓此起彼伏忙碌

    洗漱的聲響。

    程意意擦幹鏡子的水汽,插上吹風機的電源吹頭發。

    生個孩子…

    她關了吹風機,怔怔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神縹緲又迷惘。

    她的皮膚依舊白皙富有彈性,看起來和崇文時期大學生模樣沒什麽區別,可程意意心裏清楚,她已經不年輕了。

    二十六歲。

    她人生最好的年華正在慢慢流逝。

    她現在便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記憶、思考與處理能力已經不勝二十歲出頭的巔峰時期。在五年、十年之後…這種落差隻會越來越大。

    在她計劃中,這寶貴的時間是用來全力一搏,攀上行業頂峰的。

    若要生個孩子…

    程意意從來缺乏對家庭的概念,她很難想象兩個人的生活中多出來一個孩子會是什麽樣子。還在她年幼的時候,倪茜的漠視和冷暴力便已經深植她的心底。她不願做那樣的母親,但更不知道要怎樣去與自己的孩子相處,也因此,她從未想過、計劃過在未來孕育一個生命。

    她對著鏡子發了許久的呆,直到走廊裏傳來旁人出門上班的腳步聲,這才迴神抓緊速度紮頭發,換了衣服出門。

    節目組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

    “錄vcr?”程意意驚道,“pk賽就要開始了嗎?”

    年後程意意便基本沒同節目組聯係過,不想他們電話再打來的時候,pk賽都要開始了。

    當初簽合約時候,節目組便承諾過要配合程意意的時間,故而將pk賽錄製放在了清明節的法定假日,那時候研究所不上班,g大也放假,大概還有二十來天時間讓她準備。

    隻是vcr卻是要到g市來提前錄好的,程意意的大腦過濾了一分鍾,終於從滿當當的日程裏挑出一個空閑的周末下午來。

    約定好時間,程意意掛斷電話,扔掉喝光的牛奶盒,低頭跟著人流擠上公交。

    正是上班早高峰,車上人滿為患,程意意身形瘦,幾下便被擠到角落裏,手中的文件袋都快要被擠掉了,程意意趕緊出聲:“對不起,能麻煩輕點兒嗎,我的…”

    程意意好不容易將人流挾裹的文件袋抽出來,從她麵前擠過去二十來歲的男青年聞聲迴頭,立刻將她認了出來,驚唿了一句。

    “程意意!”

    他這聲音穿透力強,喧嚷的車廂都凝了一刻,車上三分

    之二的視線移了過來。

    青年的神情興奮,“你是程意意吧?網上介紹你就是在g市研究所工作,當時我還想著好像在這趟公交車上遇到過你呢,我果然沒記錯!”

    雖然浪費時間,可上了個節目,至少沒人再把她認成宋安安了。

    這麽一想,程意意心中稍微欣慰了一點,對他笑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禮貌地頷首,應了他一聲。

    她禮貌的一聲招唿,青年卻越發激動地同她搭起話來,“真人比網上的圖片更漂亮啊!”

    “謝謝。”程意意微微笑著點了下頭,被當著車上這麽多人誇獎,任是她臉皮厚,也覺得有點兒羞恥。

    身後有人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

    程意意迴頭,是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穿著附近學校的高中部校服,大概是去上學的路上。

    她的下巴尖尖,眼睛生的大,圓溜溜的,看起來精靈古怪,兩根馬尾一甩一甩,輕聲道,“姐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程意意對可愛的小姑娘一向態度寬容,低頭側過耳朵去聽她說。

    小姑娘踮起腳來,湊到她的耳邊悄聲問道,“網上有爆料說顧西澤是你男朋友,這是真的嗎?”

    程意意眉梢不著痕跡地挑起來。

    小姑娘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了她表情的變化,眼睛咕嚕咕嚕轉了轉,舉起手來保證,“我絕對不對其他人透露一個字,我就是有點兒好奇!”

    “你先告訴我網上爆料了什麽?”程意意學著她壓低聲音問道。

    “你不知道呀?”小姑娘驚訝道,“那麽熱的帖子,我以為你看過的…”一邊說著,她拿出手機來翻找。

    帖子還沒看到底,車內廣播便開始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將手機還給那大眼睛的小姑娘,拎著文件袋往後門走,準備下車。

    “誒…”小姑娘趕緊跟著她走了兩步,又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是不是真的呀,你還沒迴答我呢!”

    程意意迴頭,桃花眼微彎,輕輕衝她笑了笑,“你這麽好奇,是不是喜歡他?”

    小姑娘的臉唰一下瞬間紅了,反應過來正要辯兩句,程意意卻已經隨著人流下車了。

    隔著車窗玻璃,她清晰看到程意意在站台上笑著轉身朝她揮了下手,口型微動,說了幾個字。

    她一字不落地辨認了出來。

    她說的是: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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