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鶴將毛筆夾在指尖轉轉後放下,右手在紙上隨便亂畫,眼睛卻眯著看向牆上山巒,盯了許久許久。這天下叫“辰山”的地方有許多,若能找到這位仁兄,一直猶豫不決的燕王倒可以順理成章揭竿起義,繼承大統,再無心理上的過意不去。他仰頭時,傅季瑛剛好進來,隱約看到個仰頭探腦的削瘦背影,手裏還抓著支筆轉來轉去,活像個不願讀書的學生。於是他也放慢腳步,聲音極輕,緩緩貼近心不在焉的白雪鶴,伸手一把抓住筆杆,狠狠向外一抽。白雪鶴沒能保持好平衡,猛地向後倒,正撞了傅季瑛滿懷,他慌忙起身下跪,被傅季瑛一把抓住手腕,拎著在一旁坐下。白雪鶴伸出另一隻手,有意無意的壓在桌麵紙上,扭扭捏捏。“愛卿在寫什麽?”傅季瑛斜斜眯眼,右手仍捏著他手腕,接著緩緩俯下身,自火盆裏摸出半枚紙片。“皇……”白雪鶴知道傅季瑛武功高強,卻沒真領教過這高強的程度,他話都不曾說完,傅季瑛已自冒著火星的炭火中取出那點碎屑,白雪鶴甚至不曾看清他如何手動。碎紙片上留著一點墨痕,完全不知何物。“愛卿在燒什麽東西?”傅季瑛欺身向前,盯著他壓在桌上的手,不費力便提了起來,白雪鶴倒吸口氣,埋頭向後縮縮,做出個鴕鳥般的姿勢。皇宮的宣紙極其高級,雪白柔軟,堆雪灑金,隻是上麵卻畫了條胖乎乎的黑蛇,那蛇吐著舌頭,眼睛扁扁,實在沒什麽好看。“今日宮裏來了條蛇,愛卿還特意跑過去看。”傅季瑛撲哧一笑,隨即掐住他手,轉眸笑道:“雪鶴,這黑蛇究竟是什麽含義?”“沒什麽,臣練著畫點東西,討皇上樂罷了。”白雪鶴避開話題,轉轉眼珠,“皇上要不高興看蛇,臣還可以再畫別的!”“那不必了。”傅季瑛擺手,眼睛仍盯著那蛇,“朕覺得這蛇呆頭呆腦,倒很像個人。”白雪鶴一頓,“這蛇,怎麽會像人?”“你看它這麽呆,又滿臉不悅。”傅季瑛抬眼,滿臉微笑,語氣似乎有點吃醋,“是不是像極了荀落,你是不是想起他了?”“荀將軍隻是身材高大,並沒什麽呆氣。”白雪鶴也不辯解,像是故意氣他,說話搖頭晃腦,“荀將軍自幼長在北方,身材高大也是常事,可他腿長,英姿颯爽,並不笨重。”“他可不是北方人,他一直住在洛蒼霞老家,也就是福建的建甌縣城。”傅季瑛不怒反笑,倒是誇了一句,“真倒是欣賞他那副呆氣。”福建,建甌縣。傅季瑛不愧能做皇帝,他腦海中能放下許多事,也對許多人的身世背景如數家珍。方才徐林進來,李源應當已經迴朝,白雪鶴略微猶豫,該不該開口,舉薦荀落去守白鹿關。“白鹿關易守難攻,是通往京城最為重要的關隘。”見白雪鶴頓住不語,傅季瑛倒主動將話題轉向別處,“朕已派了廖寧前去把守,他是朕一手提拔的勇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看來皇上已下定決心。”白雪鶴深吸口氣,事已至此,他隻好笑著試探,“將李源罷官?”“方才徐林進來,朕已下旨將李倫罷官抄家,收押詔獄。”傅季瑛勾起唇角,手微微鬆開,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陰鷙,“不是朕想要動手,李源的確離開白鹿關,但在進入京城前,有一夥人襲擊朝廷派去的錦衣衛,全軍覆沒,現在,這位李大將軍已不知去向了。愛卿,看來想要朕這條命的人,可真不在少數呀。”此番不帶半點演技,白雪鶴真心實意的呆了片刻。這又是什麽人。“皇上!”外間有人突然闖入,也顧不得什麽大內規矩,直接跪在傅季瑛腳下,“李大人,李倫……在詔獄裏被人殺了!”“李源是裕王好友,當年也曾一同習武,裕王已經瘋了,朕雖然不想再如何難為弟弟,但也是沒有辦法。”傅季瑛遲遲不語,片刻後低眸,轉轉手上扳指,接著拍在白雪鶴肩上,“裕王仍被軟禁府中,除了派人保護,外加伺候他飲食起居,府裏東西絲毫未動,雪鶴,你心思細,恢複的差不多後,替朕查一查。”……………………京城外亦是深夜,一處山巒,寂寥無人。李源自昏迷中醒來,視線一片漆黑,愣了片刻,他才發現自己頭上套著麻袋。李源身材英挺,麵貌俊朗,即使受傷也脊梁挺直,卻是無與倫比的將才。李源是忠臣良將,父親李倫又一直在京城為官,他雖不信自己父親會做出逆反之事,卻的確沒有半分反抗的心意。於是在接到旨意後,他立刻放下印信披掛,連佩劍都不帶一把,隻穿著素服同欽差護衛迴京,白鹿關距京城並不很遠,快馬夤夜前行隻需五日,在第三日時,一夥人自郊野衝出,一言不發,隻取人咽喉。押送自己的是錦衣衛,天子禁衛,武功也數一數二,隻是在那刺客手裏,居然活不過一瞬。李源抬手,剛想反抗,就被人正中後腦,再無知覺。此刻有一沉重腳步聲接近,李源掙紮著抬頭,麻袋被人猛地掀起,他適才發現,自己麵前並非隻有一人,而是另一人腳步太輕,形同鬼魅妖邪,他習武多年,竟然完全聽不出來。李源抬頭,麵前兩人一高一矮,都裹著大氅頭戴風帽。“我是龍虎大將軍李源。”李源倒不害怕,開口自報家門,“各位好漢早有安排,想必也知道在下,在下進京是為了父親,實在是身負重任,希望各位放我離開,日後李家必有重謝。”“李家?”高的那人不禁發笑,向李源身後一指,“皇上派錦衣衛帶你迴京,你卻殺了他們,現在李倫涉嫌裕王謀逆,自己已深陷泥沼,你一迴京,豈不坐實一切?隻有謀反重犯,哪還有什麽李家。”殺了所有官兵,隻留他一個,這種伎倆本不稀奇,是這種招數,通常是為了逼上梁山。此刻李源倒不緊張,他索性坐直,仰頭道:“不知閣下要我如何?李源是大周臣子,絕不會……”“借你兵權,起事,造反。”李源話音未落,那人已經接上,這兩句話意思不同,居然能天衣無縫相連,話畢後那人摘下風帽,露出張俊朗秀致的麵孔,他臉頰削尖,白膚細目,一雙桃花眼波光燦然,似笑非笑。他身披黑色氅衣,自脖頸一直裹挾到腳,隻領口露出一泓赤色衣襟,妖冶如火。“皇上偏聽奸臣,枉殺無辜,燕王決心起義兵,清君側。”那人勾起嘴角微笑,“白鹿關是進京要塞,而你先前一直把守,對兵馬地形都很熟悉,如今那裏守將換成了廖寧,沒有你前去襄助,燕王不好進城。”李源不可置信,一時沒反應過來。更不可置信的事,緊跟著,他身後那人也摘下風帽麵紗,卻是張李源見過不多,卻的確難以忘懷的麵孔。那居然是位老婦人,她形容憔悴,除了一對琥珀耳墜,頭麵別無其他首飾。李源登時雙眼發直,他記得,那對琥珀是自己受裕王所托,迴京時從塞外帶來的,那琥珀裏恰好分別嵌了半隻蝶翼,七彩剔透,光華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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