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等他迴來。”思慮及此,傅季瑛眼中戾氣微散,兵部尚書鬆了口氣,顫顫巍巍退下。“還有一事。”見兵部尚書離開,衛嵐輕輕移至他身側,將一紙文書放在桌上,“錦衣衛動刑,可裕王仍舊不認,堅持說自己沒有半分謀反之心,就在昨天夜裏,他似乎熬不住刑……瘋了……”此刻地牢內,裕王抬頭,露出一雙輪廓稍顯圓潤的稚嫩眼睛,他癡笑著,嘴角滴出口水,指尖緊握著一張油紙。錦衣衛不知何物,隻覺得十分重要,急忙動手搶來,可油紙上卻沒有任何字。宮內,窗下燭火搖動,一簇火光忽明忽暗,照不清楚桌案上的字。傅季瑛沒有久久沒有應答,仰頭,望著窗外簌簌飛雪沉思,思緒不知飄去何處。心底又想起那年冬雪夜,他在書房埋頭苦讀,裕王自小廚房偷來點心,總是跟一位小宮女送來給他。他記得那小宮女叫圓兒,粉嫩臉頰也生的圓乎乎,是宮裏數一數二的美人,於是他經常說自己很餓,叫裕王再去拿些點心。深夜時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又踮著腳敲門,可他身後卻沒再跟著小宮女,第二日傅季瑛才發現,圓兒搬去東宮,做了太子近侍,她圓潤手臂上帶了沉甸甸玉鐲,隻是望向自己時,眼神微微有些濡濕。“母妃說,太子做了皇帝,我就不能老找他玩了。”小人捏著他手指,天真無邪發問:“但是哥肯定不會的,對吧?真不知道,當皇帝有什麽好呀。”彼時路過太子府,所以傅季瑛沒敢迴答,隻拉著他迅速走了過去,後來小孩兒不知得了什麽物件,也忘記了這個問題。“放他迴府,不必找大夫,也不可叫太後知道。”傅季瑛低聲吩咐,“派人嚴守裕王府門,誰放出消息,第一個死。”當皇帝可以得來一切,這就是他的答案。……城郊有處溫泉,名為白露池。天上飄著細雪,溫泉水上白氣滿盈,白雪鶴身著中衣坐在池邊,將一雙雪白的腳放在池裏,隨著水波一晃一晃。傅季玨站在水中,兩人中放著棋盤與酒果,這場景看上去十分風雅,除開棋盤上擺的是五子棋外。幹坐一會兒,白雪鶴起身去解手,隻留下兩個不熟的人麵麵相覷。“泡的有些熱。”見蒼華充滿戒備,一直不語,傅季玨主動開口,“我把衣裳脫了,你不介意吧。”蒼華自然不介意,傅季玨脫下上衣,隨手仍在一旁,繼續頗為認真的鑽研他的五子棋。蒼華也不懂圍棋,目光隻停在燕王□□的脊背上,他未著上衣,小麥色肌膚上留著數不清的傷痕,最中間一道傷痕極深,幾乎延脖頸至腰線,貫穿整個脊背,這傷疤給人的感覺並非醜陋,而是有些震撼,讓他倏然放下些戒備。“常年征戰,身上有傷。”傅季玨溫和一笑,迴望蒼華視線,“讓寧王殿下見笑了。”“我叫蒼華。不用叫我什麽寧王。”蒼華愣愣片刻,然後發問:“你的傷痕,是打仗時留下的嗎?”“對,說來也可笑。”傅季玨點點頭,“那年我去了天山,突厥圍城,我帶著百姓撤離,和幾個斷後的守將被困在山巔。突厥在城中殺人,而我們卻進不去,沒有辦法,隻能順著峭壁爬下去,延小路突襲,峭壁尖銳,恰好有塊鋒利的石頭,當時渾身都是血,眼睛一片霧蒙蒙的白,連著七八天看不真切,就留下道這麽嚇人的疤。”“後來我迴京城,百姓都傳我出奇兵救城,險些搭進去半條命,卻不知道,我這致命傷是自己摔的。”似乎許久沒人問他征戰舊事,傅季玨說的有些激動冗長,突然看到蒼華聽的一愣一愣,趕緊收聲道:“抱歉,是我沒注意,話多了。”“我真的是很佩服你。”蒼華報以一笑,露出半顆虎牙,真心實意的拍拍他肩膀。“佩服?”傅季玨愣愣,眼底流露無數情緒,後麵的話說的無比誠摯,“若我們早日相遇,興許還可以是摯友。”蒼華點點頭,沒注意到他的眼神,接著好奇道:“戰場上,還有什麽驚心動魄的事麽!”“都是些舊事了,我可能記不太清。”傅季玨激動著握著棋子,低頭注視著棋盤滑動,“在漠北有座山,常年熱氣蒸騰,有人叫那裏火焰山……”蒼華正全神貫注聽著,片刻後白雪鶴走來,悠然坐在二人身側,等著傅季玨邊說邊挪動棋子,待話音沉寂後才幽幽道:“王爺你動我棋子了。”傅季玨一愣,才發現他在談論間不知不覺中走了白雪鶴的黑棋,此刻棋局大變,不知不覺被他擺做一盤殘局。“我被關在府裏近三年,總是獨自下棋,成了習慣。這局棋我研究了許久。”傅季玨不好意思笑笑,雙眸溫和,純粹的如同含著一泓清泉,仍專心盯著他的殘局,“許久沒有親朋往來,一時忘了,竟然可以與人對弈。”“王爺特意出城,不會是因為沒人陪著下棋吧。”白雪鶴笑笑,往嘴裏遞了塊甜糕,邊嚼邊道:“王爺如果沒其他事,臣可還要繼續趕路。”這句話有些掃興,十足不像白雪鶴的風格。“我是有話要說……”傅季玨愣愣,儒雅溫和的眸子中閃過猶豫神色,最終還是溫吞道:“梅卿,你特意離開京城,是因為覺著是我激許宴造反,特意要掌兵權麽?還是你要替皇上拿我,帶我去大理寺。”他說完這話,反而長出口氣,氣定神閑放下指尖棋子,看來這一盤讓他掛心許久的殘局,最終還是無法可解。蒼華一愣,白雪鶴並未迴話,臉上仍帶著笑意。“許宴謀反,是因為我去查了柳府與礦難,讓我查礦難的伊始便是那盆蘭花,若說是阮先生臨終吩咐我,我自然相信。”白雪鶴低眸,笑意滿盈,“可我當時還奇怪著一點,皇上為何會想到去查礦難,是誰告訴了他?還有柳府後山莫名奇妙出現的屍體,還有阮金莫名死在大牢,我就像配合著劇本演戲一般,您說是不是。”“我被軟禁在京城,不可能踏出府門一步。”傅季玨深吸口氣,手指顫巍巍撥開棋子,有些顫抖著問:“我怎麽可能殺人?”“王爺不能殺人,但是遇灩可以。”白雪鶴笑著撓撓頭,神色間卻有些黯然,“王爺隻消告訴她,保證帶她找到相公,刀山火海,她都可以去。”這下,傅季玨徹底沉默,蒼華有些驚異,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我承認。”不過片刻,傅季玨沉聲迴複,“是我帶人救出了許高,讓他去逼許宴謀反。可你也順勢而為,及時攔住荀落,讓我有了這個機會。”雖然知道他會承認,可白雪鶴仍舊頓了頓,才勉強繼續維持笑意。“因為當初在府裏,是你讓我重振精神。”傅季玨看著他眸子,“你可以為了讓我自由費盡心機,忍著詆毀欺辱,為何我隻做了最後一件事,就要被你懷疑。”“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願意費盡心機,願意被人打罵,我是小人,這都無所謂,所以我才會去找荀落。”白雪鶴笑笑,推開眼前一盤困局,眼底微微泛紅,語氣卻仍舊平淡,“但我不願意再被息痛膏困住,王爺得了兵權,就不能賜我條活路嗎?”最後一句話,他說的有了些情緒,這不同以往的語氣讓傅季玨心底有些酸澀,他低頭,試圖動了動嘴,卻沒發出聲響。“是我讓你重新染上息痛膏?還有呢?”終究,傅季玨帶著一身傷痕抬頭,似乎被壓抑著有些透不過氣,“是不是還有蘭梓清的死,還有礦難?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是我導演廢太子和皇上爭鬥,用這麽些年來,導演這場好戲?”“我不知道。”白雪鶴閉上嘴,忽然有些慌。“也許讓你相信,很難。”傅季玨搖搖頭,自溫泉水中起身,順手披上外衣,有些失落的準備離開,“可是你要知道,許宴之所以會造反,是因為許高找到了他藏在京郊的兵器,若我還有後計,為何要將兵器都交出來。”白雪鶴似乎沒有想到這層,他沒有迴答,額角冒出些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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