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天先行趕到榮王府,他是從正門進去的。


    琥王與榮王,二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私下裏有往來也不算稀奇。


    風雲兮四人,則是飛簷走壁,翻牆入院。


    榮王府的密室裏,一行人見到了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婦人。


    老婦人已經是耄耋之態,風燭殘年之勢了。


    浮光和黎景天詢問了好一陣,才聽得老婦人斷斷續續地說出當年的實情。


    原來……


    在當年,太後得知黎景天準備帶黎半夏出宮看花燈,就心生一計,吩咐同行的幾個宮人趁著黎景天不備之時,丟棄了黎半夏。


    老婦人是黎半夏的乳母,她就是當年接受了太後命令的宮人之一。


    太後不喜黎半夏,甚至是因黎半夏的生母蕭貴妃而連帶著恨上了黎半夏。


    但是,太後為了在明麵上維持著一副賢良淑德,寬仁大度之姿,卻是自己奏請當時的皇帝,願意將失去母妃的黎半夏養在身邊。


    而太後派去伺候黎半夏的宮人,實則都是太後信得過之人。


    這些人聽從太後吩咐,時常暗地裏欺侮黎半夏。


    最後還故意丟棄了黎半夏。


    就因為太後想要讓黎半夏從小經曆世間苦難,如此才能解恨。


    而老婦人在燈會上故意弄丟了黎半夏之後,自己也逃了。


    因為她知道迴去向太後複命,必然隻有一死。


    太後勢必要將伺候在黎半夏身邊的宮人絞殺,隻有死人才不會暴露太後對黎半夏的狠心算計之事。


    也正是老婦人趁著燈會上人多而逃走了,才苟且至今。


    而其餘知情的宮人,都死了。


    聽完真相,黎景天出離了憤怒,幾近癲狂之勢……


    眼看著他可能又一次發狂,東方京墨和雲煙眼疾手快地製止,將他帶離了榮王府。


    浮光和風雲兮則留了下來。


    “榮王爺要我們做什麽?”浮光表現出了異常的沉穩從容之態,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並不明顯,隻不過是越發地冷漠了。


    榮王事隔多年才爆出這麽一件事,必然是有所圖。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大家都想得到。


    風雲兮緊緊地抓住浮光的手,想以此給與他安慰。


    同樣是聽聞真相,黎景天幾近發狂。


    風雲兮知道,浮光的內心裏,定然也是極為不好受的。


    隻不過……他隱忍住了。


    榮王朗聲一笑,“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本王隻有個小小要求,春獵時借居安侯的雲中軍一用。”


    “至於八皇兄,還請他找個理由不要去參加春獵。”


    榮王道出了自己的圖謀。


    這番話,透露的信息太多太多了……


    怕是即將舉行的春季皇家狩獵,要上演一場血雨腥風般的變天了。


    浮光和風雲兮對視一眼,交換了神色。


    “雲中軍是戍衛邊疆的衛國兵士,不是爭權奪利的棋子!”浮光神色冰冷,眼眶猩紅,朝著榮王吼出了這麽一句話。


    雲中軍是浮光親自帶出來的,其中有一部分人是他暗地裏培植了多年的。


    另一部分就是此次北境平亂收服的。


    這些人都在北境平亂裏立下了戰功,寸寸軍功都是血汗建立起來的。


    讓他們保家衛國,那是責無旁貸。


    但是,將他們卷入篡位謀權的黨爭,視為馬前卒,簡直是對他們的侮辱!


    榮王無所謂一笑,“覆巢之下無完卵,昏君當道,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居安侯不想卷入鬥爭,是打算隔岸觀火,再如溫水煮青蛙式被耗盡嗎?”


    榮王的這般比喻,倒是貼切。


    現今的南黎皇帝昏庸,任人唯親,不重賢能,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


    若不是南黎國的底子好,也經不起這麽多年的內耗。


    隻是,現今的南黎國差不多已經是在打腫臉充胖子,這才繼續維持著一片太平盛世的繁榮景象。


    而實際上的境況,卻是一言難盡。


    榮王是個有理想有抱負之人,隻可惜投胎不及皇帝幸運。


    要是他不是卑賤的宮女之子,而是投身到太後的肚子裏,那麽,南黎國的皇帝,怕就是榮王了。


    南黎皇帝一直打壓榮王,也是因為榮王處處優秀過人。


    若不是南黎皇帝想要看著榮王活得淒慘,經曆各種人間苦難,也早就不允許他存活在這世上了。


    “按著親戚輩分,你還是本王的大外甥呢!你和本王那八皇兄一樣,都是被欺騙,被利用。”


    “今次,本王可是將報仇的機會送到了你的手中,望你考慮清楚。”


    榮王開始激將浮光。


    黎半夏以及浮光的悲慘命運,可以說都是太後一手設計導致的。


    而南黎皇帝雖未害過這母子倆,卻也對其並無善意。


    再者,太後和皇帝這對母子,是利益共同體。


    榮王就是想要慫恿浮光對南黎皇帝下手,來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畢竟,在當年,太後當年對黎半夏之舉,就是將上一代的恩怨報複,施加在了下一代身上。


    浮光哪裏不知榮王的激將挑撥,但是,他是當事人,被迫困在幾代人的恩恩怨怨裏,發生的事又與他息息相關,叫他如何不為所動?


    風雲兮瞧著浮光神色,看得出來他隱隱有被說動之態,她心中一緊,憂慮更甚。


    她看向榮王,麵帶嘲諷,“榮王,您做這般憂國憂民的衛道士之態,煽情得差點就讓我們相信了您的誘騙之詞呢!”


    “隻是不知您說這番真假難辨的話,是為了您自己,還是為了五皇子呢?”


    風雲兮一針見血,犀利地道出榮王的不良居心。


    她也不待榮王迴答,就自問自答,“讓我來猜猜……您的生母位分不高,也無得力外祖相助,這便是您鬥不過皇帝的原因之一。”


    “所以,您這些年選擇了韜光養晦。”


    “事到如今,您依然無法改變母族低賤一事。”


    “但是吧!您手裏現在卻多了一張王牌,那就是五皇子。”


    “五皇子有一個貴為淑妃的生母,其外祖安家又是景都城裏的百年世家大族。”


    “南黎皇帝現今的諸位皇子,若是論其母族勢力,五皇子絕對是不容小覷的。”


    “加上您與五皇子之間那不可言說的關係,您大可以打著五皇子的旗號,遊說安家助力於你。”


    “怕是你更暗中發展了不少的勢力助力於你。”


    “隻是,那些人,到底是擁護您,還是擁護五皇子呢?”


    風雲兮的小嘴,呱啦啦地說了這麽一大堆,卻是將榮王的意圖分析得條條是道。


    並且,風雲兮也是故意說些挑撥激將的話語。


    當麵就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招,還給榮王。


    “啪啪啪……”榮王麵帶驚喜與讚賞,還忍不住鼓起掌來。


    “不愧是朱雀宗師的關門弟子,口才青出於藍啊!”


    “……”風雲兮默了默,忍不住懟了一句,“就事論事不好嗎?何必說些恭維的廢話,再說,您也並非心甘情願恭維於我。”


    風雲兮故意拿出了宗門師兄的做派,就是想要給榮王添一添堵。


    今日前來,風雲兮做的是紅塵仙的裝扮,雲煙也是做朱雀宗師的裝扮。


    關於雲煙和風雲兮是母女的這一層關係,隻有極少人知道,榮王就算是鎏光宗的弟子,卻也是不知道的。


    這下,榮王臉上那故意堆出來的笑容,終是有些掛不住了。


    他麵色訕訕,眼中閃過不愉,態度也不及先前友善,是準備放大招了。


    果不其然,榮王張口就說:“本王已經拿出了足夠的誠意,你們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要怪本王翻臉不認人!”


    “今日這樁舊事,既可以是本王拋給你們的橄欖枝,可若是傳到了太後的耳朵裏,那就也可以是你們的催命符!”


    利誘不成,榮王就改威逼。


    “嗬嗬……”風雲兮聳聳肩,無所謂地一笑,“您覺得,我們會怕?”


    要是身邊沒有諸位大佬,風雲兮不止自己會認慫,還會勸著浮光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是,風雲兮目前真沒覺得有什麽要怕的了。


    榮王也不驚訝風雲兮現下的狂妄,他隻高深莫測一笑,“年輕人,這世間,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本王知道一個關於黎半夏的秘密,若是有興趣,就乖乖配合,事後,本王自會告知。”


    榮王亮出最後大招。


    “什麽秘密?”沉默良久的浮光隨即出言追問。


    榮王毫不意外浮光一改無動於衷的神態,因為他太清楚如何拿捏浮光與黎景天。


    隻要道出黎半夏的名字,這二人必定無法冷靜泰然。


    今夜這一行人前來,就是最好的例證。


    “事關你娘的下落,居安侯若是感興趣,就乖乖聽從本王的驅遣吧!”


    榮王一臉成竹在胸,他藏著這最後的大招,就是為了關鍵時刻驅使浮光和黎景天二人,為他所用。


    風雲兮搖了搖後槽牙,心中憤憤。


    這榮王,忒心黑!


    與南黎皇帝或是太後,也都是半斤八兩,一丘之貉,不是什麽好貨!


    這一個兩個三個的,都拿黎半夏威脅浮光和黎景天。


    就好比射箭一般,一箭一個準。


    並且還是屢發屢中,從不偏向脫靶。


    沒辦法,黎半夏是浮光和黎景天的軟肋。


    “好,我答應你。”


    五個字,浮光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風雲兮聽得,心中好一陣撕扯般的疼痛……


    “大外甥,快人快語,本王欣賞你!”榮王的臉上繼續堆疊起笑容,卻依然是笑不達眼底。


    笑是他的偽裝,幾十年如一日,習慣了而已。


    接下來,簡單地商量了一番,浮光和風雲兮就離開了榮王府。


    依然是飛簷走壁,二人的輕功都是極佳,很快就迴到了雲府。


    東方京墨和雲煙將黎景天送迴琥王府後,也迴了雲府等消息。


    待浮光和風雲兮迴來,聽得二人說明榮王提出的要求後,夫婦二人倒也不甚驚慌。


    榮王處心積慮,暗中謀劃,鎏光宗早有察覺。


    隻是那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又不牽扯鎏光宗,自然不會插手其中。


    要說管閑事,天下的閑事那般多,哪裏管得過來?


    雲煙麵帶慈愛地看向浮光,“你可有兩全之策?”


    浮光搖了搖頭,“暫時還未想到。”


    東方京墨拍了拍浮光的肩,霸氣道:“沒事,有老子罩著你!”


    別看這夫婦二人白日裏對浮光還不甚滿意,但那是因為浮光扮演的是一個要搶他們寶貝女兒的角色。


    而到得此時,就是同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並且,鎏光宗的人,又是出了名的護短。


    別說浮光是占了理。


    就算是理虧,宗門也會護著他。


    讓外人知道什麽叫做自己人,幫親不幫理!


    浮光麵帶感激地看向東方京墨和雲煙,“宗主,夫人,二位的好意,浮光心領了,但我不想再拖累宗門。”


    “此番,就讓我自己去麵對吧!”


    說罷,浮光向著二人行了一個大禮。


    榮王意欲趁著春獵而造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而自古篡位造反者,成功的是極少數,大多數都是後果慘烈的。


    浮光被迫卷入,自然做好了心裏準備。


    當然,他答應榮王的要求,不止是為了想要得到黎半夏的消息,也不止是為了替黎半夏報了當年被太後坑害之仇。


    更是為了南黎國的百姓。


    南黎皇帝昏庸無道是事實,若是因此而換一個明君,說不定就能改變南黎百姓的現狀。


    浮光也是在此次去北境平亂,才看到南黎百姓最真實的淒慘生活。


    但是,景都城裏的人卻都不知道,還被蒙蔽著,活在太平盛世的繁榮假象之中。


    東方京墨還要再說些什麽,被雲煙製止了,她道:“你是黎氏血脈,有些事是你逃脫不掉的,既如此,你且放手去做,不管成敗。”


    “當然,就算最後失敗了,南黎國容不下你,咱們鎏光宗,也有你的容身之所。”


    雲煙這話,也是給了浮光一顆定心丸。


    “是。”浮光無比感激地應聲。


    風雲兮一直沒有說話,也隻是麵帶感激地看著自家爹娘。


    有靠山護著的感覺,真讓人安心!


    ***


    風雲兮擔心浮光一個人獨處會胡思亂想,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來,就將他留在了雲府。


    她還讓浮光住在她的隔壁房間,如此,她可以守著他。


    若不是礙於男女身份,風雲兮是恨不得守在浮光身邊的。


    浮光今日表現得太過沉穩冷靜,風雲兮反而更是擔憂。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最讓人忐忑心慌。


    風雲兮親手給浮光鋪床,再在錦被和枕頭裏,都藏了裝有安神香的香囊。


    香爐裏也燃上了安神香。


    如此做,她是希望浮光能睡個好覺。


    而不是胡思亂想、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雖說睡一覺醒來,依然不能解決問題。


    但是,總比被壞情緒影響而耿耿於懷,影響身心健康要好啊!


    風雲兮能為浮光做的並不多,隻能精心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了。


    “浮光,你傷心難過,都別憋在心裏,你發泄出來好不好?”風雲兮在迴房前,忍不住還是說了這句話。


    她寧可浮光傾訴發泄,罵人砸東西都可以,也不想看到他沉默無言,麵色冰冷陰鬱的模樣。


    這般樣子,一看就知憋著無盡的心事。


    浮光溫柔地撫了撫風雲兮的臉,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流連到那一張緋色的櫻桃小嘴之上,忍不住摩挲起來……


    “……”風雲兮僵著小身子不敢動,此時心底裏又慌又亂又急,腦中還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個想法來。


    她要是親親他,會不會能哄得他沒那麽難受了?


    風雲兮還隻是這般想,而在下一瞬,浮光就已經這般做了……


    薄唇帶著清冽的涼意,還夾雜著好聞的冷竹香。


    風雲兮很快就淪陷在浮光的溫柔攻勢之下,也徹底忘了要如何哄他一事。


    良久之後,浮光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風雲兮的唇。


    他將她抱在懷裏,下巴擱在她的肩頭,麵帶滿足地嗅著她身上的女兒香。


    他喃喃一句,“雲兮,有你陪著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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