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夫的喪事都是淳一一手在操辦。第四天他把正夫的骨灰從警察那邊取迴來,開始給他籌備喪事。對外隻說是突發疾病去世了。至於有人多嘴問一句“你妻子怎麽不在?”時,淳一往往都是陰沉著臉答:”她迴娘家去了。“


    他忙碌了一天,終於迴到家裏。進了院子,院子裏黑漆漆的。淳一嘟囔著“連盞燈都不知道開······”一邊打開手機照明進了樓裏。客廳裏隻開著牆上兩盞小燈,微弱的光亮虛張聲勢的照射著望月家的房子。才不過幾天功夫,這疏於打理的屋子已經開始呈現出一種衰敗氣象,在燈光的映襯下散發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息。淳一抬頭向樓上望去,臥室都沒有開燈。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細弱的唿吸聲,仿佛有個人一直憋著氣不想被人發現,此時卻終於忍不住大喘氣了似的。


    淳一低下頭,在身前的沙發上看到了縮成一團的望月美穗子。


    正夫死後,美穗子在短短一天裏老了十歲,此時瑟縮在沙發上,她把自己一張蒼老的臉埋進臂彎裏,隻露出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睛,惶惶不安的注視著黑暗中的某處。她整個人像隻老貓似的悄無聲息,方才淳一一下子竟然沒發現她。眼下他連忙在自己母親身旁蹲下,語氣盡量平靜的問:“母親,這麽晚了,你不睡,在這裏趴著做什麽?”


    “不······不能睡······”美穗子斷斷續續的說。她縮了縮肩膀,把自己團成一個更小的球。“不能········不能睡··········會被·······會被吃掉的·······”


    母親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小孩子,說話幼稚可笑,還前言不搭後語。淳一的不耐煩終於爆發,惡狠狠地踹了沙發一腳,他低聲嘶吼道:“你廢話怎麽那麽多!誰要吃你了?啊???\"


    美穗子以極大的幅度打了個哆嗦,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望著淳一,聲音裏帶上了顫音——不隻是委屈,還有恐懼的顫音:“她——她張開嘴巴·······好大的嘴巴·······她要·······她要吃了我········”


    淳一暴跳如雷,粗暴的拉起美穗子就要往樓梯方向拉:“我看爸爸死了你也跟著瘋了,還嫌我不夠累嗎?!上去!給我睡覺去!”


    “不不不不不——她會吃掉我的!啊!不去!不去!”美穗子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刺耳尖叫,幾乎把淳一的耳膜震破。她像個撒潑的小孩子,拉扯著沙發的扶手不願鬆開。淳一在她胳膊上狠狠打了一拳,美穗子發出了一聲悽慘的哭叫,總算因為疼痛的條件反射鬆開了手。然而她又扒住了沙發的邊沿,依舊是哭著不肯走,口中不住的喊道:“她在看著!她知道!我一迴去她就要吃——吃掉我!她在看我!在看我!”


    淳一總算明白美穗子說的“她”是誰了,自然是指的明日香。這讓他更加的不耐煩,一把扯過美穗子的手怒道:“她來什麽來?爸爸已經被她害死了!她已經心滿意足了,還要怎麽來!媽媽你別自欺欺人了!我很累!你能不能體諒體諒人?”


    他說著,隨手按下了牆邊小燈的開關。一盞小燈熄滅了,可臨近天花板的地方。依然有一小片燈光似的陰影落下。淳一心頭火氣,抬手就想打爛那盞燈。


    “誰說我心滿意足了?望月淳一?你嗎?”


    望月淳一身上的血登時涼了一半。


    他正要上手打的那盞燈,那盞掛在臨近天花板的牆上的燈,原來根本不是燈,因為它壓根兒就沒亮過。隻是靠著月光反射頭頂的一塊珍珠髮飾散發出了微弱的光。那是明日香的腦袋,此刻正掛著邪裏邪氣的笑,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和他母親。


    “有趣,真有趣。”明日香的腦袋說,她從半空中跳了下來,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從二樓的樓梯上慢悠悠的走了下來。一隻手平靜的伸到半空中,正好接住了她自己的腦袋。美穗子發出了一聲小動物般的啜泣,她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兒子:“你看,她的嘴巴多麽大,她要吃了我······”說完就軟綿綿的向淳一懷裏倒下去。淳一一個沒接住,他母親便骨碌碌的摔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山崎明日香!”淳一怒吼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明日香說。”你摧毀了我的自尊,我的人格,我的自由,我的錢,我的工作和我的身體。還摧毀了我對生活的興趣。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你是要我死嗎?”淳一失魂落魄的說。“我毀掉了你的人生,你要我用我一家人的命來賠償嗎?真彥怎麽辦?”


    “哦,”明日香說。“那孩子的出生本就是一個悲劇。別人的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他卻要目睹父親對母親無休止的損害和羞辱。他不會幸福的。隻要他還在這樣的家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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