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徹在獨處中思考自己對容咎的感情變化,從一開始的漠視、不以為意,到之後的愧疚、自以為是,再到逐漸改觀,逐漸移不開眼,逐漸心動神搖。他欣賞容咎的堅定決絕,欣賞容咎的強大與驕傲,若耶靈墟之事令他不再將容咎視為晚輩,百越、天索、佛國諸事則讓他看到了容咎超然拔群的優異——天資、心性、智慧、實力,無一不令他另眼相看,與容咎並肩戰鬥更是令他感到愉悅,另外,寒微之事已了,他仍然厭憎薄奚尊,卻不必再為自己的心動感到愧疚。【小罹天境】小罹天境開啟,寒徹、容咎、顧禦川、蕭肅修、華青黛五人被密鑰傳到一處,一路升級打怪收寶物,暗潮洶湧修羅場。上古秘寶罹天鏡一分為二,一半化作小罹天境,一半化作溯凜的本命法寶溯世鏡。小罹天境既為鏡子所化,最重要的核心自然與鏡子有關,五人結伴一段時間後意外失散,各自尋找自己的機緣,其中容咎與寒徹最重道心,殊途同歸,在鏡林之外重逢。容咎因融合金木異水異火連跨兩個大等級,真元凝實,修為穩固,卻不知道心是否依舊完滿。他意識到鏡林是個極大的機緣,點頭致謝後步入其中,寒徹凝視著他的背影,目送他一步一步漸行漸遠,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空茫與蒼涼。鏡林之中,八十一座鏡台遙遙聳立。每個有緣跨入鏡林的修士都有兩次入鏡煉心的機會,如果兩次都安然度過,就有機會進入“小罹天鏡”,否則便會身死道消,成為鏡台的養料。小罹天鏡是小罹天境的本體,也就是半個罹天鏡。當初的罹天鏡“窺天之難,溯世之源”,一分為二之後,小罹天窺天,溯世鏡溯世,各保留了一半功能。寒徹在鏡台之間行走,隱約明白這是自己化解心魔的機緣,兩次入鏡,他可以拂去道心之上的微塵,重新變得堅定澄明,可以借小罹天鏡看到未來的危機,或者查明那個飲川的底細和目的。可是在入鏡之前,他忽然有些遲疑。道心道心,我要看清我的道,還是要看清我的心?【羅浮鏡】“此鏡,名曰羅浮。”“三界之上,眇眇大羅。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寢不夢,其覺無憂。鏡中一切,不過浮生一夢,切勿沉迷,切勿執著。”“晚輩記住了。”寒徹並不認為自己會為幻象所惑。他一心求道,一路前行,經曆過的幻境虛像不知凡幾,怎會為一麵鏡子有所動搖。鏡靈見他不以為意,微微搖頭不再多提。寒徹步入鏡中,眼前場景迅速變換,如漩渦般扭曲波動,待一切平靜,寒徹舉目四顧,突然發現自己的視角變得有些奇怪。他低頭一看,一雙手稚嫩短小,瘦骨伶仃。這不是他的手。寒徹四處打量,很快得出結論:這是凡間,且此人家徒四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正想出門看看,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走向屋中唯一的破床,那種感覺像是這具身體還存在著另一個完整的靈魂,而他不過是個旁觀者,能感受到一切真實的觸感,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床上躺著一名幹枯瘦小得不正常的女子,布滿皺紋的麵頰形同厲鬼,見到他忽然瞪大眼睛,滿臉嫌惡厭憎:“滾、滾開!你這怪物怎麽還不去死?……滾…惡心……”寒徹微微皺眉,餘光一掃卻發現“自己”拿了把刀,十分隨意地對著腕脈劃了一刀,略帶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那女子唇齒之間。女子嫌惡地想要躲開,卻被一隻瘦骨伶仃的手捏住下巴,強行將血灌了下去。寒徹驚愕地看著腕間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劃痕,以他的閱曆當然明白這略帶金色的血液乃是修士最為重視的本命精血,床上女子神智昏亂精血盡枯,若非原身以血哺喂,想必她早已成為一堆枯骨。可是這具身體的年齡看起來不過兩三歲,怎麽看都不應該有這樣的見識,莫非是大能奪舍重修……原身喂完血之後抬起手腕舔幹淨殘餘的血漬,腕脈的傷口迅速複原結疤。似乎人變小了感覺也格外靈敏,寒徹能感受到他割腕時的劇痛和複原時難忍的痛癢,不過這人卻似毫無感覺一般轉身就走。忽然背後一痛,原身腳步一頓。身後響起不堪入耳的謾罵,劈裏啪啦不少東西被那人砸過來,原身也隻是毫無反應地離開這間逼仄簡陋的屋子。寒徹無意識鬆了口氣,屋中的氣氛太過壓抑陰暗,哪怕是他也覺得不適。不過,屋外的世界並不比屋內好到哪裏去。所有人看見原身都在繞道走,如避瘟疫一般。大人們竊竊私語,談論原身克父克母,是吸人精血的妖孽怪物,從來不哭不笑陰沉得像個死人,無人管教無人教導竟然還活得好好的,這樣的怪物該被活活燒死;小孩們更加直接,扔石頭扔臭雞蛋,扮鬼臉罵他怪物,甚至還會設陷阱看他出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壓抑的緣故,周圍的色調從來都陰沉晦暗,一切都仿佛蒙著一層厚重的灰霧,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即便是洞虛期的寒徹,也覺得心中窒悶如鯁在喉。他與原身通感,那些疼痛饑餓那些痛苦折磨當然感同身受。他無數次想要將那些愚昧狠毒的大人和惡毒而不自知的孩童狠狠教訓一番,將那瘋瘋癲癲非打即罵的所謂“母親”丟在這裏獨自離開,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隻是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日複一日,寒徹幾乎要忘了這隻是鏡中世界。直到有一天,原身拿起刀又放下,沉默不語地看著床上枯槁腐朽,隻是一息尚存的女子。那人顯然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彌留之際將一枚玉觀音塞在原身手中,那玉觀音太過熟悉,熟悉得令寒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我還沒有給你取個名字……咎,你叫容咎!……咎由自取,這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怨不得……”緊緊握住原身手腕的五指幹瘦得與骷髏骨骼一般無二,太過用力使得腕間還未愈合的傷口重新撕裂,尖銳的痛楚深入骨髓。寒徹胸中一慟。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竟然是容咎,竟然是容咎……他不該驚訝的,除了天生道體,還有什麽能令一名擁有玄陰之體的女子消耗母體,落得這般淒慘。除了天生道體,還有什麽能生而知之,無人撫養無人管教也好好的活下去……隻是,隻是……他忽然想要看看,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去的容咎,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是怨恨還是痛苦,是悲傷還是解脫。念頭一動,他突然發現自己魂魄離體,不遠不近地漂浮在容咎身邊,真真正正變成了旁觀者。幼時的容咎,衣著單薄破舊,瘦骨伶仃,遺傳自薄奚尊與容傾傾的驚人美貌已初見端倪,隻是過於瘦小細弱,又因本命精血損失過多而麵帶病容,蒼白虛弱令人心懷不忍。隻是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表情。雖隻是小小孩童,卻已如日後一般,情緒寡淡,眸光冷漠,無情無心,渾如置身事外。寒徹卻再也無法如先前一般苛責。倘若是他,倘若是他……倘若是他自幼生在這樣的環境,哪怕修行入道,他也會走火入魔,對這些“無辜”凡人大開殺戒,至於那個隻是把他生下來的母親,他絕對不會浪費本命精血令她苟延殘喘,隻會冷眼看她無知無覺地死去。……(後文大綱)寒徹以魂魄之身旁觀了容咎的前半生。他明白了那個問題的答案,道還是心?他的本心為他選擇了後者,他想看清自己的心。從凡界到無相境,容咎走了兩年。無相境那能把人逼瘋的日子,容咎過了八年。羅浮鏡封印了所有能力,寒徹隻能旁觀,不能插手。然而越是了解容咎的過往,他就越是心疼,越是憐惜。容咎不為所動,他的感情卻漸生變化,對容咎的經曆恨不能以身相代,對其他人的殘忍心痛難當,對容咎的淡泊心生憐愛,容咎不覺得怎樣,他卻感同身受,為之痛苦為之備受折磨,容咎活得那麽辛苦那麽孤寂,容咎保持著殘忍的懵懂茫然,容咎不在意不在乎,他卻無法不在乎,他恨不得再多寵溺容咎一分,再多一分,再多一分,恨不能容咎立刻感受到世間一切愉悅歡欣,恨不能容咎恃寵而驕全心依賴信任於他……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脫離了那具肉身,不然他就可以感受到那些痛楚與折磨,即便不能為容咎分擔,至少可以讓自己不那麽痛苦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