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晚,可是,城頭之上火光依舊,在這樣明明滅滅的光線之下,一場拚殺正在進行之中,衝上城頭的人殺氣騰騰,據城防守的人也一樣心狠手辣,在這樣的對決中,誰也不能有所退讓,隻要失足一步,便有可能造成萬古遺憾。


    刀劍的對決聲在這樣的夜裏顯得格外雜嘈,唿喝的人聲此起彼伏,傳遞著一個又一個或好或壞的消息,就算是城牆之下也是一派繁忙景象,救死的,扶傷的,搬運物資的……各色人等穿行其中,男女老少皆有,富貴貧賤兼具——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隻有敵與我的區別,而其它一切相差的距離都被這最重要的生與死,敵與我給模糊了。


    西維亞站在小城區祭壇的中心,眺望遠方,這一晚的夜空難得的起了雲,稀薄得好似霧氣一樣,攔在月牙周圍,好似給它披上了一層薄紗,在月色的映襯下,薄雲仿佛也染上一層又一層奇異的暈色,美得令人著迷——如果是詩人在這裏,一定會留下諸多曆史名句,如果是畫家在這裏,也極可能繪下百年傳頌的美妙畫作,可是,今天,有心看這樣美景的卻隻有西維亞一個人。


    可不要以為這她能如此沒心沒肺地在所有人都為生存奮戰的時候欣賞美景,實在是她除了看天色之外,便再也沒有其它事情可幹了——此時的她,平躺在祭壇中心,棕色的根須從她的四肢伸展出現,向四麵八方生長而去,由於根須將她的四肢纏得緊實,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從她身上生長出來的,還是周圍的根須纏繞在她身上的。


    這些紮實的根須將她牢牢地固定在地麵上,脊背便是緊貼著冰冷的白岩地麵,濕氣滲進身體,一點一點冰冷了她的身體——這樣的姿勢使得她隻能仰頭望天,除此之外無法作出其它動作。


    白天的時候,太陽熾熱,就算是閉上眼睛,也會被曬得眼皮焦灼,肌膚幹裂,每當這種時候,巴掌大的樹葉便會從四周伸展而來,密密實實地在她上方鋪開一方天地,為她獲取難得的清涼;夜晚的時候,當晚風唿嘯,半人高的草葉就會沿著她的身周長高一圈,為她遮風擋沙。


    縱然植物們這麽地體貼,卻依舊不能減少西維亞所受到的痛苦——強大的自然魔力以她的身體作為轉化通道,大量的能量進來,在她的身體裏肆意地遊走一番後,再經過纏繞在她四肢上的根須流出,迅速滲透底下,支撐著綿延百裏的廣大植物帝國。


    相比於身體的痛苦,她的精神、她的靈魂卻是從未有過的自由,沿著根須向外延展,每一株植物,每一片枝葉都是她的“五官”的延伸,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最細微的變化都能觸動她的心靈——可以說,隻要是植物所在的地方,她便都能“看”到,“聽”到,“觸摸”到。


    憑借著這樣的優勢,她扼製了庫裏埃主城區的近萬亡靈,同時,也監控著沙盜們的行動,這才使得幽沙部族的戰士們在人數及裝備戰力等各方麵的條件都處於弱勢的情況下,依舊堅持了這麽多天。


    隻是,這樣的僵持究竟還能維持多久卻是她也不敢打包票的——她的身體經過這多日的折騰,早已經千創百孔,這種傷是無法外顯的,卻能影響她的植培師的壽命與未來。


    朱麗葉登上祭壇時,望著眼前的景色,不禁微微一怔,直到看到西維亞那微笑的眼,她才覺得心中一酸,抬腳繼續前行,繞過那一叢叢一簇簇散發著幽光的美麗小花,靠到西維亞的近前,取下腰間的水囊,湊到她的唇邊,輕輕傾倒——溫暖的帶著奶香味的液體經過唇舌漫入喉管,西維亞不由樂得眯起眼。


    朱麗葉極細致地喂著西維亞,每一口的量都恰到好處,既不會讓她嗆著,也不會讓她覺得不足夠,總是在正好的時候停止喂食。


    西維亞喝夠了,微微舔舔唇,笑問道:“哪來的羊奶?好像還正新鮮,似乎添了某種特別的香料?”


    “你的舌頭可真刁,這都嚐得出來,”朱麗葉笑道,“昨天,木其老爹家的老母羊剛下了崽子,為了去腥,放了些具有暖身效果的香料稍微煮了一下,對你的身體很有好處。”


    “這味道是不錯,不過,我更想吃奶糕,”西維亞一臉饞樣,那模樣幾乎就要流出口來一般。


    “這還不簡單,明天我讓塔莎阿姨做給你吃,她做這個可拿手了。”


    “哎,那我可有福了,我要吃甜點的,軟點的。”


    “沒問題,明天再多做些軟糕,你都嚐嚐,選些喜歡的,我們換著口味給你做。”


    “嘿嘿,那我可要獅子大開口,好好享受了……”西維亞正裂開嘴,想做出個貪心鬼的模樣,卻不料想,鬼臉才做了一半,某種能量衝擊便是不期而發,一下子衝撞而來,令她全身顫動起來,別說是說話了,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外,其它全部無法自製,隻能無序地顫動再顫動……


    朱麗葉看著她的模樣,心頭一酸,淚意便湧到眸前,瞬間模糊了眼,低下頭,順著撫發的姿勢,抹去眼中的淚意,再抬眼,望進西維亞的眼中,卻被她眼中的溫暖與憐意感動得差點又哭了。


    西維亞就這樣顫了有兩三分鍾,這才疲憊地虛軟下來,低低說道:“有新的戰況了。”


    朱麗葉傾身上前,細細地聽了她的訴說,隻覺那訴說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乎要聽到讓人聽不見——西維亞已經是極累了,卻是在強撐著訴說。


    聽完每一句,又複述了每一字,朱麗葉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麵頰,為她抿了抿鬢發,低聲道:“西維亞,休息吧,別看了,大家能撐得住,沙巴塔那邊的情報已經傳過來了,魯珀特部族已經解圍,援軍馬上就過來了,兩天……三天……最多三天,他們一定會來的,所以,你不要再看了,好好休息,千萬要好好休息。”


    西維亞撐了撐眼皮,努力控製著臉皮,扯出一個微笑,而後便陷入沉睡之中。


    縱然是夢中,西維亞也一樣不得安寧,各種破碎的信息在她的靈魂中穿梭,時隱時顯,時清時模,讓她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真實,更分不清這一切是她的想象還是她真實看到、聽到、感受到——


    她宛如看到了無數黑衣軍隊駕駛著象蜥從日初的東方一路奔騰而來,卷起一層風沙;


    她仿佛看到了強烈的聖光迎著日出綻放出最耀眼最神聖的光線,將圍繞在庫裏埃主城區的亡靈天幕驅散,有如高溫融化堅冰那樣輕易;


    她甚至好像感受到了那個給她以溫暖,讓她安心,使她在這個世界找到存在感,並願意嚐試紮根生存的那個人……


    ……


    當許多年之後,世界各地的人們前往此地瞻仰這座四處殘留著倒塌、燒灼等諸多災難痕跡的城市時,居住在這裏的老人們總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向人們講述著那一天,那一時,那一刻,講述著那個震驚世界的戰神之怒——縱使這樣的憤怒毀去了他們一多半的居住地,但是,這些庫裏埃人的言語之中卻滿是狂熱的崇敬,甚至連一絲絲的不滿也沒有。


    因為隻有真正親身體會這一刻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絕對壓倒性的力量,一種不可能屬於人類的強大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聖光從天而降,有如雷霆,轟然落地,穿透了一層又一層灰色的天幕,直射大地,一時間,無數銀色光環從主城區爆發開來,向四麵八方衝撞而去,那些威脅了整個東那木若措的庫裏埃亡靈在這樣的聖光之下甚至連一點反抗之力也沒有,就化作飛灰消逝,真正能夠堅持著不過是屈指可數的幾隻高級亡靈——縱然是這樣的高級亡靈也無法在這樣的強大力量之下稍有反抗,隻能打上層層封印,就地陷入無窮時限的永久長眠。


    不僅如此,聖光還穿透地層,引起整片地脈的震動,無數的牆體在震顫,無數的沙礫在洶湧,沉黃的沙塵向上升騰,在天空中迅速聚集,遮天蔽日;厲風不知何時而起,從四麵八方襲卷而來——整個庫裏埃仿佛進入了世界末日,每個人都恐慌地四下逃竄,逃避風,逃避沙,逃避黑暗,逃避震動,逃避黑暗中不時降下的一道又一道閃電。


    在無數的電光之中,黑色的象蜥馱著一名黑衣人緩緩從庫裏埃小城區的祭壇走下,他的懷中抱著一個人型,黑色的披風下隻露出幾縷有些枯黃的棕發;他的右手高持一隻權杖,無論是強大的聖光還是四射的電光都聽從它的召喚,在整個大庫裏埃地區肆意肆虐。


    有如神跡一般,隨著黑色象蜥的移動,凡所過處,風止沙停,塵散日出;光在他們的身後,追隨著他們的腳步……


    不知不覺間,人們走出了他們的避難所,看著這樣的一騎絕塵,看著一切黑暗與恐怖隨著他們的離去而消散,感受著那久違的陽光與和平重新迴歸,好似一瞬間從地獄重歸人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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