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化仿佛安撫到了複玄,他在林巉的頸窩裏小動物似地蹭了蹭。“師父喜歡唐尋,不喜歡我。”“師父都不叫我昕白了……”林巉看著忽然幼稚起來的複玄,一時之間竟有些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莫名其妙。見林巉沒有迴答,複玄不滿地一口咬在林巉的側頸上,留下一個整齊的牙印。林巉被這忽如其來的一口驚得迅速一縮,卻被複玄更緊地摟在懷裏。“你是狼還是狗?怎麽還咬人?”林巉怒目看著複玄,掙紮了一下,一張臉連帶著耳朵都紅了起來。“自然是狼。”那人束發玉冠略有些歪斜,柔順微涼的長發散在雪色的榻上,一雙眼略微泛起水光,被紅透的臉頰帶得眼尾處都簇了些許豔色,正衣襟不整地被困在他身下。這副模樣,與他往日的清冷出塵的樣貌完全不同,簡直是在不斷挑釁著複玄即將崩斷的理智。複玄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巉,輕聲道:“還是吃人的那種。”林巉被複玄的眼神看得後背發涼,他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色厲內荏道:“放開我。”“不放。”複玄死死抱住林巉,低聲道:“放了就跑了。”林巉簡直要被複玄氣笑,跑?他一身靈力被封得嚴嚴實實,連傍身的淩霜劍都被複玄拿走了,這副模樣,如今還能跑到哪裏去?“我隻有你了……”林巉驀地一愣。他感覺到複玄的指腹摩挲著他的眉目,一抬眼,便直直撞進複玄那雙如迷霧旋繞,深重得讓他完全看不透的眼。明明如今處於劣勢的是自己,可他卻莫名在那雙眼中感覺到一種瀕臨深淵的絕望。他看著他,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冀。林巉隻覺得心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一時間沉重得讓他唿吸不得。他看著複玄,這個自己從小疼大的小徒弟,下意識間竟想抬手抹去他眉目間偏執的哀意。怎麽會這樣呢?他跟他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呢?他不是他的師父嗎?他為何還會對自己起了這些心思?是他哪裏做錯了嗎?林巉有些茫然。“師父……”“你看一看我吧……”林巉愣愣地看向複玄,一滴淚忽然從眼尾滑落浸入鬢角。這滴突如其來的眼淚讓複玄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慌亂地想要擦去那抹幾乎讓他窒息的淚痕,卻驀地觸碰到林巉濕潤的眼睫。那是他從未感覺到的觸感。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被林巉帶去赴風閣靈宴,他貼坐在林巉身邊,小小的一團,被林巉牢牢護在身側。林巉拈起一塊糕點,放在他的嘴邊,他張嘴便咬了一大口。他鼓著腮幫子抬眼看向林巉,林巉略微低著頭,如墨而長的眼睫輕輕垂下,他看著複玄,抿著的唇邊噙著一絲笑意,仿佛一抹春風在他唇邊綻開。春暖花開不過如此。可如今這雙眼怎麽哭了呢?“你是什麽時候……”林巉的目光有些失神,他逼迫著自己麵對這個事實,頓了頓,幹澀著嗓音道:“你是什麽時候對我起了這種心思的?”複玄沒想到林巉會忽然問這個問題,他斂了斂目光,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十四年前,淩霜寒池。”十四年前?那時複玄還是一個少年……林巉怔怔地想道,竟已經這麽久了嗎?“我在淩霜寒池,看見了斬妖歸來的師父濯身。”林巉一僵。複玄看著瞬間僵硬下來的林巉,略微彎了彎唇角,可那點微薄的笑意卻未染上半分眼底。十四年前,有百年邪祟作亂風閣下的明霂城,林巉下山協助祝風除祟,一番惡戰後,他沾染了滿身的汙穢,夜深後才迴到重山派。複玄憂心林巉,在房中等林巉一直等到入夜。直到三更天,夜濃如墨,複玄才察覺到那股熟悉的寒冽劍氣扶搖直上萬丈淩霜峰。複玄立刻站起身來,可那道劍氣並未停留,反而直衝後山而去。除祟勞頓,為何師父不迴房修整,還要連夜去後山?難不成出了什麽事?複玄心中擔憂,直接便推開房門,喚出澄陽劍,亦禦劍直直往後山去了。他記得,那夜月色姣姣,月色濃得猶如輕紗一般籠罩在淩霜後山,縹緲而朦朧,他拂開遮眼的青竹,猶如凡間話本中誤入仙境的一個凡夫。他循著殘存的劍氣尋到了後山寒泉處,看到了他一生夢繞之景。水青色的端正繁複衣袍零落地散在地上,冷泉清冽,林巉正赤身站在寒池中,氤氳的寒氣縈繞著攀上林巉的脊背,往日裏在外人麵前時刻嚴正束起的墨發濕漉漉地隨意貼在那人如玉般的脊背後,發尾垂至水中,如同在他腰下暈開一抹墨色。他肩上的水珠順著他的脊背緩緩滾落而下,滑至腰窩處,又無痕地沒入池中。複玄被這場景驚得失了神,他站在青竹後,直愣愣地一動不動。林巉略微側過身,他的眉睫上沾染上些許水汽,那濕潤之意衝淡了往日裏經久不散的清寒,他的麵容被寒泉洗出了些紅暈,那抹紅暈暈染至他的脖頸,甚至連下方鎖骨處都被染上了些許。寒氣氤氳,攝人心魄。是複玄從未見過的模樣。忽然間,原本平靜的靈泉驀地蕩起一道寒意逼人的水牆,複玄還來不及反應,下一瞬,一隻修長的手穿過水牆,緊緊地扣在了複玄的脖頸之上。水牆破碎開來,四濺的水花雨一般落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可複玄感受著林巉手上不斷收緊的力度,依舊看清了林巉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