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說,所謂的“大角軍團”根本是一幫烏合之眾,不配讓狼族勇士親自出手。


    由我們這些“好鼠民”,去消滅那些“壞鼠民”,倒算是旗鼓相當,廢物利用。


    正好,我們也能通過這種方式,向主人以及祖靈,證明我們的忠誠。


    主人說,隻要我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忠誠,就不用再當盜墓賊,也可以甩掉“食屍犬”這個名字,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有資格參加榮耀之戰了。


    就這樣,我分到了一把破破爛爛的骨刀,和一麵大龜殼製成的盾牌,和其他盜墓賊一起,稀裏糊塗地上了戰場。


    對我來說,殺死“壞鼠民”,倒沒什麽心理負擔。


    畢竟,“鼠民”隻是一個統稱,大家體內流淌著不同的血脈,也長著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模樣,實在很難產生“自己人”的感覺。


    就算真是自己人,我相信,無論對“好鼠民”或者“壞鼠民”而言,死亡都是一種幸福,活著才是永無休止的痛苦。


    我把骨刀磨了又磨。


    確保刀刃足夠鋒利,能夠一刀割斷對麵“壞鼠民”的喉嚨,讓這些素不相識的同胞們,能在最短時間內,就毫無痛苦地迎來解脫。


    並期待著,能遇上一個和我一樣講究的對手,朝我的喉嚨,也幹淨利落來上一刀,讓我早死早好。


    隻可惜,主人沒有說錯。


    這支號稱“大角軍團”的鼠民叛軍,的確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僅僅依靠倉促武裝起來的盜墓賊,加上幾支奴兵和仆從部隊,由幾名狼族強者帶領著,我們就毫無懸念地擊潰了大角軍團的主力。


    我所在的小隊,甚至一路砍瓜切菜般攻進了大角軍團的老巢。


    在那裏,我遇到了一個被鼠民叛軍稱為“聖女”的女人。


    不,她實在太小了,比我還小很多歲。


    與其說是女人,倒不如說,還是一個小女孩。


    雖然其貌不揚,但這個神秘莫測的女孩,卻擁有一種極其特殊的能力。


    能夠通過自己的夢境,將周圍所有人的精神連接到一起。


    這種能力,一方麵令她能夠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千千萬萬鼠民的痛苦、恐懼和絕望,擁有遠超外表的深邃和成熟。


    另一方麵,巨大的痛苦又刺激著她稚嫩的心靈,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極限,令她將自己的靈魂完全封閉起來,封閉在七八歲,甚至隻有三五歲,仍舊天真無邪,無需也無法理解這個殘酷世界的年齡,封閉在一個個她所營造出來的,天真爛漫,無比美好的夢境中。


    這樣一個洞徹了世間的黑暗,卻選擇了在夢境中逃避的小女孩,又怎麽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真正的“聖女”呢?


    我沒有殺她。


    但我發現她時,她已經快死了。


    雖然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但這位“聖女”並沒有我的主人那樣,利用圖騰來掌控天賦的能力。


    更沒有足夠的黃金曼陀羅果實和巫醫秘藥,來填飽激發天賦之後,饑腸轆轆的大腦和身體。


    而在負隅頑抗之時,她還不顧大腦即將燃燒和爆裂的痛苦,一次次瘋狂透支天賦,試圖將我們都拖入她的夢境。


    結果就是,她遭到了天賦的反噬。


    即將死在我的麵前。


    臨死前,她仍舊源源不斷朝我的腦子裏,灌輸她的夢境。


    既有加入大角軍團的千千萬萬壞鼠民,親身經曆的痛苦和絕望所凝聚而成的噩夢。


    也有聖女為了幫助大家逃離痛苦,編織出來的美夢。


    我不知道她的用意。


    是看出了我同為鼠民的身份,想要勸說我背叛自己的主人,站到鼠民叛軍這邊,繼承大角軍團的旗幟?


    還是,單純想要我帶著這麽多鼠民叛軍的情感和記憶,像是帶著他們的靈魂一樣,繼續活下去?


    真可笑。


    我就像是一撮被狂風卷起,無足輕重、身不由己的鼠毛。


    生存還是毀滅,什麽時候,又輪得到我自己來決定?


    我在鬼使神差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住了聖女的屍體,閉上了她的眼睛。


    大角軍團就此覆滅。


    而我的主人也兌現了承諾。


    我終於擺脫了盜墓賊的身份。


    被編入了一支奴兵戰隊,甚至還當上了小隊長。


    主人甚至非常罕見的,紆尊降貴的,親手抽了我一鞭子,勉勵我悍不畏死,奮勇廝殺,洗刷卑賤的血脈,捍衛祖靈的榮耀,也不負主人的賞識。


    我被抽得齜牙咧嘴。


    心底卻高興極了。


    不是因為主人的勉勵。


    而是因為,我即將以奴兵的身份衝鋒陷陣,去麵對矮人火炮、精靈毒箭和魔法師們組成的防線。


    這下子,我總能死了吧?


    抱著這樣的目的,我比任何一名鼠民奴兵都更加賣力地訓練著。


    往身上增添了無數道傷疤的同時,也掌握了越來越多的殺戮技巧。


    我盡心盡力完成主人的命令,博取主人的歡心和信任。


    隻為了在衝鋒陷陣的時候,能夠盡量站得更靠前,死得更痛快一點。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我明明精疲力竭,應該沉沉睡去時。


    卻總會做很多怪夢。


    就是大角軍團的聖女,灌注到我腦子裏的那些夢。


    也就是那些鼠民叛軍們,共同的記憶、情感和意誌。


    真奇怪,那些鼠民叛軍明明過著和過去身為盜墓賊的我,一樣痛苦不堪,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但他們在臨死前,最閃耀的記憶,卻不是充斥著整個生命的痛苦。


    而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稍縱即逝的,美好和快樂的瞬間。


    一朵生長在路邊的野花。


    一顆特別甘美的曼陀羅果實。


    一句粗魯的玩笑。


    一個用力的擁抱。


    凜冬降臨時,一窩暖和的雜草,一堆尚未熄滅的篝火,一條香氣撲鼻的烤魚。


    就是這些如同塵埃般卑微的記憶。


    支撐著鼠民叛軍們,努力生活和戰鬥,直到他們像是一個真正的戰士那樣死去。


    我無法理解。


    然而,似乎受到了聖女的蠱惑,我也想起來,在我如同永夜般黑暗的生命中,也並非沒有如星辰般閃耀的瞬間。


    我記得自己曾經有一個朋友。


    是抓牙蟲和鬥牙蟲的高手。


    每當我們一起蜷縮在古墓深處,陰暗潮濕的淤泥裏麵,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時。


    他就會慫恿我到處去抓牙蟲。


    他抓到的牙蟲,兩顆高高翹起的大牙,又大又鋒利,每次都能把別人的牙蟲咬得頭破血流,幫我們贏來了不知道多少曼陀羅果實。


    當然,這個朋友早就死了。


    掉進陷阱,被戳得腸穿肚爛,千瘡百孔。


    就像別的朋友一樣。


    但我永遠都忘不了,他曾經抓到的那隻好像酋長一樣威風凜凜,霸氣十足的大牙蟲。


    還有他揮舞著那隻大牙蟲時,發自內心的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甚至,隻是想到他的笑容。


    我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忽然間,我不那麽想死了。


    或許,“聖女”在臨死前,真的往我的腦子裏,植入了某種東西。


    植入了……活下去的動力和意義。


    可惜,光有動力和意義是不夠的。


    榮耀紀元已經降臨。


    殺氣騰騰的號角和熱血沸騰的戰吼,響徹了圖蘭河兩岸的每一個角落。


    五大氏族、各個附庸部落、鼠民仆兵和奴兵……統統動員起來,將圖蘭澤變成了一座大軍營。


    黃金氏族的大酋長,獅族至強者“毀滅號角”,在五族爭鋒中力挫群雄,理所當然地登上了“戰爭酋長”的寶座,成為了圖蘭大軍的最高統帥。


    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戰爭的爆發。


    似乎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我以炮灰的身份,在聖光照耀下,毫無意義地死去。


    就在我準備認命的時候。


    圖蘭澤的南部,籠罩獠牙山脈整整一個繁榮紀元的迷霧,突然煙消雲散。


    從獠牙山脈的深處,走出了一群黑發黑眸,自稱“地球人”的怪家夥。


    獠牙山脈高聳入雲,幾十座山峰的高度都超過萬臂,又被湍急的水流衝刷得直上直下,光滑如鏡,還有狂風、暴雨和雷霆,繚繞整條山脈,終日肆虐不息,就算雷電氏族的鷹隼強者,都極難逾越獠牙之巔,就算圖蘭人賴以生存的曼陀羅樹,也無法將它的根須,一路延伸到獠牙山脈的深處。


    更何況,這個世界最豐饒的地方,始終都是圖蘭澤北麵的聖光之地。


    聖光神殿矗立在大地中央,囊括了絕大部分的資源,越往大陸四周,資源就越貧瘠。


    圖蘭澤的土地,原本就不如聖光之地那麽肥沃。


    更往南的獠牙山脈深處,自然更加險惡和貧瘠。


    至於穿過獠牙山脈再一路向南,就會抵達波濤洶湧的大海,更不存在圖蘭獸人的生存空間。


    所以,近萬年來,獸人勇士們的獠牙、利爪和刀劍,一直都指向豐饒和繁榮的北方。


    沒有哪個傻瓜願意吃力不討好,去征服獠牙山脈。


    就算上個繁榮紀元之前,獠牙山脈突然被迷霧籠罩,環繞整條山脈的狂風、暴雨和雷霆都變得更加暴烈,變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也沒有被粗枝大葉的圖蘭獸人放在心上。


    誰能想到,從圖蘭澤的背後,會突然冒出來一座比赤金城更加龐大的超級城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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