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暴同樣毛骨悚然。


    這名在血顱角鬥場的競技台上,踩踏著骸骨和肉泥,麵對身形比自己龐大數倍的蠻牛乃至巨象,都不曾動搖過一根眼睫毛的冰霜女皇。


    此刻卻將自己的身體,盡量蜷縮在洞穴深處的陰影裏,掩飾從頭到腳的顫栗。


    當洞徹骨髓的霜寒,順著尾椎骨一路流竄到頭頂心,那種陌生的針刺感,才令冰風暴有些愕然地發現。


    自己竟然在害怕。


    不,當然不是害怕眼前詭異自燃的“白金之擁”,而是……


    “你在想什麽?”


    慘白的人形骨灰對麵,孟超掃了她一眼。


    顯然,也感知到了她的異樣。


    “我在想,‘胡狼’卡努斯實在太可怕了。”


    冰風暴苦笑道,“原本我和所有人一樣,都以為他僅僅是運氣好,得到了獅王‘毀滅號角’的青睞,同時又卑鄙無恥到了極點,為了保住自己可憐的權勢,寧願犧牲大批狼族勇士的性命,去滿足獅王欲壑難填的胃口,才能坐穩所謂‘狼王’的寶座。


    “總之,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和懦夫,是圖蘭人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可是,通過這幾天的親身經曆,再加上‘白金之擁’的遺言,我才發現,你竟然沒有說錯,‘胡狼’卡努斯的野心和能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說不定,他才是整個圖蘭澤最可怕的存在,連‘毀滅號角’和‘狂暴之刃’都比不上!


    “明明有能力秘密扶植‘大角軍團’這樣一支規模龐大的叛軍。


    “明明調製出了一批身手絕不遜色於獅虎勇士的親衛死士。


    “明明擁有整合狼族的能力。


    “甚至,得到了關於聖山神廟的大量情報。


    “‘胡狼’卡努斯仍舊能潛伏爪牙,對獅王和虎王卑躬屈膝,一路隱忍到了此刻,才驟然爆發……我真的不曾聽說過,圖蘭澤過去數千年的曆史上,曾有哪位勇士、將軍、統帥,擁有這頭食屍犬的心性和手段。


    “還不止如此。


    “雖然成功挑起了獅虎二族在赤金城的火並,但‘胡狼’卡努斯的目的還遠遠沒有達成。


    “就算被他一時得逞,但隻要獅王和虎王中的任何一人,成功得到了聖山傳承,華麗迴歸的話,都能像是碾壓臭蟲一樣,將他活活碾死。


    “所以,這頭食屍犬的陰謀一旦發動,他就別無選擇,隻能突入聖山,和獅王還有虎王爭鋒!


    “說來容易,但那可是‘毀滅號角’和‘狂暴之刃’啊!


    “就算是放在強者層出不窮的獅虎二族裏麵,他們都是得到曆代祖靈的祝福而生,千年不遇的命運之子,是足以統帥全體圖蘭人,走向興盛或者衰亡的存在!


    “‘胡狼’卡努斯,這個出身於狼族最羸弱的聚落,血統隻比鼠民稍稍高貴一點點的家夥,竟有如此狂妄的信心和膽魄,認定到了聖山神廟之內,麵對第一批從天而降的圖蘭先祖的英靈,他竟然比‘毀滅號角’和‘狂暴之刃’,更有資格、更有能力、更有希望,繼承來自群星之上的力量嗎?


    “這實在是……”


    冰風暴張了好幾次嘴,又比劃了好幾個手勢,仍舊無法精確描繪自己對於“胡狼”卡努斯那種……震驚,恐懼,仇恨,敬佩甚至崇拜,兼而有之的情緒。


    倘若說,在孟超最初揭穿“胡狼”卡努斯的陰謀時,冰風暴對這名藏匿在暗處,遙控古夢聖女,掀起“大角之亂”的狼王,仍舊有三分厭惡,認定對方是個藏頭露尾、興風作浪的奸詐小人。


    此刻,這種麵對滑膩膩的毒蛇時,本能會生出的厭惡之情,就像是烈日升騰時的迷霧,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


    無論如何評價“胡狼”卡努斯的陰謀和野心。


    敢於闖入聖山,去和“毀滅號角”以及“狂暴之刃”這樣千年不遇的至強者,以生命為賭注,以未來為籌碼,決一死戰的人。


    絕不是簡單粗暴的“奸詐小人”四個字可以形容。


    “那就好像,我們所有人都隻是深陷在泥潭中的螞蟻,無論‘毀滅號角’還是‘狂暴之刃’,都隻是體型比較大,性情比較兇猛的螞蟻,螞蟻之間的撕咬,再怎麽慘烈,也脫離不了這個泥潭。”


    冰風暴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比喻,來描繪自己的感受,“而‘胡狼’卡努斯,卻不知怎麽,跳出了這片泥潭,變成了盤旋在半空中的一隻飛蟲,能從我們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更高的層次,來看待這片戰場和整個世界。


    “不,不止是更高的層次,他簡直像是能預見未來,清楚看到自己的聖山之行,必將大獲全勝和滿載而歸。


    “否則,我實在不知道這頭食屍犬,究竟如何能鼓起勇氣,和‘毀滅號角’還有‘狂暴之刃’一決高下了!”


    冰風暴喃喃自語。


    漸漸在腦海中描繪出一副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胡狼”卡努斯的畫像。


    前幾日在營救古夢聖女的時候,她也曾遭到過夢魘腦波的入侵,恍惚間看到過“喪屍鼠神”的幻象。


    她當然知道喪屍鼠神是假的。


    但“胡狼”卡努斯卻是真實存在,漸漸和她腦海中的喪屍鼠神的形象融合到了一起,在屍山血海中展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令這個血管裏都漂浮著冰碴的雪豹女武士,都深深打起了冷顫。


    “的確。”


    孟超深有同感。


    作為末日重生者,此刻的圖蘭澤,不會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胡狼”卡努斯的可怕。


    可以說,無論冰風暴將這頭食屍犬想象得有多恐怖,都遠遠及不上“胡狼”卡努斯本人的十分之一。


    不過,孟超絕不會因此而氣餒的。


    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已經做出了關鍵性的改變。


    已經掌握了足以致命的情報。


    已經險之又險地搶在“胡狼”卡努斯的前麵。


    接下來,豈不是正要踏上最危險的競技台,和未來統帥整個混沌陣營的“末日魔狼”,拚盡全部的智慧、勇氣和幸運,酣暢淋漓地鬥上一場嗎?


    無論勝負輸贏。


    至少,結果都不可能比前世的未來更壞。


    想到這裏,孟超心底凝聚起了堅不可摧的信念。


    他霍然起身,從灰燼中撿起了來自聖山深處,能夠鎖定生命的金屬圓柱體,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將它丟到一邊。


    和圖騰戰甲一樣,這東西似乎也需要注入特殊頻率的圖騰之力,或者天文數字的靈能,要不然就是浸泡在超高濃度的秘藥之中,才能激活。


    剛剛鎖定“白金之擁”的生命,似乎耗盡了它的儲備能源,令此刻的它,變成了一塊平平無奇的頑鐵。


    包括“白金之擁”留下的,因為耗盡靈能而陷入休眠狀態的圖騰戰甲,亦不是此刻的孟超,關注的重點。


    他拍去了指尖的灰燼,隻將“白金之擁”托付給他的那顆閃亮獅牙攥在掌心。


    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山岩,早已射向聖山之巔。


    “不用緊張。”


    他自信滿滿道,“就算‘胡狼’卡努斯真能算到一切,他也絕對計算不出我的計劃!”


    “哦。”


    冰風暴卻說,“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最緊張的是‘胡狼’卡努斯,而不是你呢?”


    “什麽?”


    孟超有些愕然。


    “‘胡狼’卡努斯就像是一隻盤旋在泥潭上的飛蟲,可以清楚看到泥潭裏所有螞蟻的動作,但他偏偏看不到你的存在,反而被你看清楚了他的飛行軌跡,甚至預判到了他下一步將會飛向哪裏,所以,你究竟算是什麽呢,比‘胡狼’卡努斯飛得更高,看得更遠的飛蟲?”


    冰風暴在黑暗中盯著孟超說,“如果我應該害怕‘胡狼’卡努斯的話,不是更應該害怕你才對嗎?”


    孟超愣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能以混血兒和女巫之女的身份,逃脫聖光陣營的一路追殺,隻身來到圖蘭澤,又隱姓埋名,在血顱角鬥場裏蟄伏了足足兩年,搜集了大量黃金氏族方麵的情報,直到最後一刻,才暴露出些許破綻的女人。


    果然不是隻會憑借冰霜和爪刃混飯吃的赳赳武夫啊!


    “看來,我們的合作緊密程度,又提升了一個台階,在深入聖山之前,必須向對方透露更多的秘密,才能確保彼此之間的精誠合作了?”孟超真心實意地問道。


    “你的目標,果然是聖山!”


    冰風暴毫不奇怪,卻又深深皺眉,“你瘋了嗎?”


    孟超沒有迴答,而是滿臉平靜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或許掌握著超出圖蘭人理解範圍之外的神秘力量,但你究竟知不知道,聖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冰風暴咬牙道,“姑且不論,現在‘毀滅號角’和‘狂暴之刃’的精兵強將,還有‘胡狼’卡努斯的隱藏實力,應該都先後殺入了聖山深處。


    “也不說三千年前的大滅絕令時代,聖光大軍撤離聖山時,殘留在那裏的各種封印和殺戮機器。


    “更不用說聖山神廟裏,絕對部署著能讓外來者灰飛煙滅,屍骨無存的機關和詛咒。


    “光說聖山本身,就是一座錯綜複雜,千變萬化的大迷宮,沒有地圖就貿然闖進去的話,在裏麵兜兜轉轉幾十年,都別想抵達目的地或者逃出來的!


    “如果掌握著千軍萬馬,至少是人數破百的探索隊伍,能夠遙相唿應,再加上前人的筆記和足跡,還有可能撕裂迷霧,找到正確的道路的話。


    “那麽,光憑我們兩個,就貿然踏入聖山,和送死又有什麽兩樣呢?”


    孟超靜靜聽著,並不反駁冰風暴的顧慮,時不時還微微點頭,很讚同對方的樣子。


    直到最後,他才說:“前麵幾點,的確有些麻煩,一時之間,我還沒想到太好的破解方法。


    “但是,聖山迷宮什麽的,倒不是太大的問題,因為,測繪了整座聖山的詳細地圖,我還是有的。”


    “什麽?”


    冰風暴提高聲音,萬分訝異地問,“你有聖山地圖?在什麽地方!”


    孟超看著冰風暴,不慌不忙地說:“就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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